<p class="ql-block"> “可不准说我!”</p><p class="ql-block"> “哈,你太敏感了!放心,与咱俩没关系。老秀才感到内急,便蹲到一棵大树下拉了起来。一抬头,看到树上落了一只乌鸦。”</p><p class="ql-block"> “嘻,又是一只乌鸦。”</p><p class="ql-block"> “于是,老秀才诗兴大发,念道:‘大雪纷纷落,乌鸦变白鹤。’”</p><p class="ql-block"> 青竹“噗哧”一笑,接着说:“他的朋友大声说:‘风吹屁股冷,留些明天屙。’”</p><p class="ql-block"> “原来你听说过这个笑话?”</p><p class="ql-block"> “老掉牙了!快走吧。”</p><p class="ql-block"> 当他们走到杨柳村村头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p><p class="ql-block"> “进村儿吧,到我家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走。”她说。</p><p class="ql-block"> “那多不好。”他摇摇头说。</p><p class="ql-block"> “你家在俺村儿东北,还有二十多里路呢!你要走到半夜了。冰天雪地的,又都是岔道,你一个人走,俺不放心。要么你在俺家住一晚上,要么让俺弟弟送你去。”她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村子里走去,“不管怎样,到俺家再商量。”</p><p class="ql-block"> “这不好吧。”他虽这样说,还是犹豫不决地跟她进了村子。</p><p class="ql-block"> 当他们经过盼福家门口时,三寡妇拿着个大扫帚,弯着腰,正在院子里扫雪。</p><p class="ql-block"> “三大娘!忙着哪?”青竹站在门口,向她打招呼说,“盼福没回来?”</p><p class="ql-block"> “哟,是青竹呀!快过来,让大娘好好看看你。”三寡妇将他俩让到院子里,深情地说,“孩子,你可瘦多了,脸色也不好。昨天,我还跟您娘念叨你哪。别提盼福了,这孩子不懂事呀!眼看快过年了,媳妇儿身子又不方便,几个月了,也不回家看看。你说,他缺不缺心眼儿?”</p><p class="ql-block"> 梅巧正在暗自落泪,听说青竹来了,急忙拿条羊毛围巾,往脖子上草草一缠,拖着沉重的身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刚迈出房门,恰好和范小通四目相对。羞愧交织着委屈和幽怨,在她胸中火辣辣酸溜溜地翻滚着,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p><p class="ql-block"> 范小通眼圈儿一红,急忙低下了头。</p><p class="ql-block"> 青竹见状,紧走几步,向前扶住梅巧,对她说:“巧巧,快进去,别着了凉。”</p><p class="ql-block"> 梅巧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转身回了房间。</p><p class="ql-block"> “你们去屋里坐坐吧?”三寡妇望着范小通说,“我光穷啰嗦了,还没来得及问,这位客人是?”</p><p class="ql-block"> “同学,他也回家过年,顺便送送我。”青竹笑了笑说,“大娘,您忙,我们回家去了。回头再来看您。”</p><p class="ql-block"> “是呀,一家子人正盼着你哪!”</p><p class="ql-block"> 当他俩走出院门时,三寡妇望着范小通的背影,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她回到房间,见梅巧眼睛又红又肿,惊讶地问:“巧巧,你这是咋啦?”</p><p class="ql-block"> “没啥,”梅巧淡淡一笑说,“刚才一出门,房檐上的灰尘落眼里了,揉了揉,反而更疼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怎样?”</p><p class="ql-block"> “好了,疼得一流泪,把灰尘冲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唉,娘知道这些天你心里不痛快,这都是盼福不好。他回来,我给你出气。”</p><p class="ql-block"> “娘,别这样说,他不回来,有他不回来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和青竹一起来的小伙子,你认识吗?”</p><p class="ql-block"> “嗯,咋啦?”</p><p class="ql-block"> “长得满俊气的,他真是青竹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娘,咱管人家那么多闲事干啥?”梅巧抿嘴儿笑了笑说。</p><p class="ql-block"> 婆婆意味深长的瞅了儿媳一眼,叹口气说:“唉,倒也是。”</p><p class="ql-block"> “巧巧的婆婆人倒不错。”走出盼福家门口,小通又回头看了看说,“厚道,善良,热情。巧巧有这么个婆婆也是她的福分,可惜……”。</p><p class="ql-block"> “你可惜个啥呀!”青竹“咯咯”笑了,说,“你平时嘴那么甜,在老人家面前,咋一声不吭呢?”</p><p class="ql-block"> “你叫我说啥呀?”</p><p class="ql-block"> “喊人家个‘大娘’也好哇!”</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就是这么个人,在我家里话也很少。”</p><p class="ql-block"> “嘻嘻,就是见了女孩子,话匣子就打开了。在学校,大家都这样说。”</p><p class="ql-block"> “我才不是那种人呢,那是他们对我的诬蔑。”</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刚好父亲母亲弟弟都在。</p><p class="ql-block"> “妮儿,你可回来了,把娘快给急死了。”母亲嗓子哽咽着,眼泪“噗嗒噗嗒”地往下掉,说,“瞧瞧,脸上没一点血色,头发乱蓬蓬的,腰里还捆根带子,像个逃荒的。快去洗洗脸,换换衣服。这位客人?”</p><p class="ql-block"> “同学,小范。”青竹说,“他也回家,顺便送送我。”</p><p class="ql-block"> “小范,叫她们娘儿俩先唠唠,咱爷儿俩到堂屋坐坐。”高英杰说,“青林,把茶沏上。”</p><p class="ql-block"> “大叔,不了,我还得赶路呢。”</p><p class="ql-block"> “家是哪儿的?”</p><p class="ql-block"> “范镇的。”</p><p class="ql-block"> “看来,为了俺青竹,你走了不少冤枉路。范镇离这儿少说也有二十四五里,今天肯定回不去了。”高英杰说,“青林,把你的床收拾干净。今晚你跟我睡,您娘和您姐睡,小范睡你床上。快去快去!”</p><p class="ql-block"> 青竹笑着说:“爹,您这是干啥呀!像您平时安排工作似的。”</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两人还在交谈着。</p><p class="ql-block"> “妮儿,回来睡吧,明天人家小范还要赶路呢!”母亲轻轻拍拍窗户说。</p><p class="ql-block"> “娘,我一会儿就来,您先休息吧。”青竹扭头向小通笑了笑,说,“俺娘喊我了。”</p><p class="ql-block"> “时间还早,才十点刚过一点儿,再坐会儿。”他扯扯她的衣角,小声说,“你刚才说,程副校长咋啦?”</p><p class="ql-block"> “程副校长站出来了,表示要坚决和真正的革命造反派,团结在一起,战斗在一起,胜利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这也难怪,形势所迫,为了生存嘛!”</p><p class="ql-block"> “那倒也是,不过,太出格就不好了。且不说党性,至少要讲点儿良心呀!不能落井下石呀!把党内过去研究的机密说出去,来讨造反派的欢心。甚至添枝加叶,火上加油,这就不好了。提起校长书记,吐沫星子四溅,咬牙切齿。其实,他忘记了,他由一个青年教师,到了副校长的位置,是咋来的。”</p><p class="ql-block"> “不过,现在校长书记该清醒清醒了。早在六五年底,提拔这位程副校长时,群众就有反映。说他善于见风使舵,阿谀逢迎。一张口就是‘我们德高望重的老校长’,‘我们可亲可敬的好书记’,点头哈腰,实在肉麻。不过,校长书记还是坚持向上级推荐他。”</p><p class="ql-block"> “认识人有个过程嘛。”</p><p class="ql-block"> “是呀,”小通点点头说,“你知道咱县黄副书记吧!”</p><p class="ql-block"> “知道,原来是县委组织部的。”</p><p class="ql-block"> “再早是公安局的,我父亲的老部下。前些年,是我父亲把他推荐到县委组织部的。现在也是咱县被上面认定的革命领导干部,和造反派打得火热。”</p><p class="ql-block"> “他可以关照一下您爸爸嘛!”</p><p class="ql-block"> “唉,别提了。人家也是‘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啊!在我父亲的问题上,他和赵一鸣一唱一和。现在有人在吹风,说他将来要当咱县第一把手。过去他巴结赵一鸣,现在该赵一鸣巴结他了。您村那位盼福,在他面前,可是红得很哪!”</p><p class="ql-block"> “如果不是巧巧身体不方便,我真想安排您俩再见见面。”青竹抿嘴儿一笑,转了话题。</p><p class="ql-block"> “不是见了面啦!这我就心满意足了。谢谢你。”</p><p class="ql-block"> “小通,天真的不早了。你也累了,明天你还要赶路呢!”</p><p class="ql-block"> “再坐一会儿吧。”他说着,拉住了她的手。</p><p class="ql-block"> “你还是早点儿休息吧!”她急忙缩回手,站起身来,向他娇嗔地笑了笑,扭身出了房间。</p><p class="ql-block">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盼福终于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你回来了?”梅巧望着丈夫含笑说。</p><p class="ql-block"> 盼福嘴角掠过一抹淡淡的冷笑,不阴不阳的说:“嗯,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梅巧斜了他一眼,脸儿一沉,背着身子坐在了床沿上。</p><p class="ql-block"> “你别大大咧咧的!老实说,三四个月也不回家看看,到底干啥去了!”三寡妇对儿子没好气地说。</p><p class="ql-block">“娘,我确实忙得很哪!”他又向妻子冷冷看了一眼,说,“哼!我没来,不是有人来了吗!”</p><p class="ql-block"> “刘盼福,你是啥意思?给我说清楚!”梅巧实在忍无可忍,转过身来,怒视着丈夫,流着眼泪大声说。</p><p class="ql-block"> 见妻子如此,他不禁一愣。柔弱温顺的妻子,发起脾气来竟然这么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似乎自己也感到理有点儿亏,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p><p class="ql-block"> “你这个混小子,中了什么邪?几个月不回家,在外面鬼混,我们不找你算账,你还倒有理了!”三寡妇指着儿子的鼻尖,喷着吐沫星子,气急败坏地说。</p><p class="ql-block">“娘,你说啥呀?谁在外面鬼混了?是老黄老抓着我不放嘛!”</p><p class="ql-block"> “老黄?又是你的狐朋狗友呗!”</p><p class="ql-block"> “哪呀,是黄文英,咱县黄副书记呀!</p><p class="ql-block"> “人家那大官,‘老黄’也是你叫的!”</p><p class="ql-block"> “现在是啥年月?还死脑筋!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嘛,‘老黄’咋不能喊?一年前他还是耷拉着脑袋的走资派呢!”</p><p class="ql-block"> “我不听你卖狗皮膏药,你说,你那些狐朋狗友又给你瞎捣鼓什么,说谁到咱家来了?”三寡妇斜了儿子一眼说。</p><p class="ql-block"> “一个小伙子。”</p><p class="ql-block"> “瞎说,没有。”</p><p class="ql-block"> “是个小白脸儿。”</p><p class="ql-block"> “什么白脸儿黑脸儿,咱家这几天根本没来人。”</p><p class="ql-block"> “三天前,下雪那天!”</p><p class="ql-block"> “哦!想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这样一讲,他不禁一愣。再偷眼看看妻子,只见她趴在枕头上,低声抽泣着。这时,他心里酸溜溜的。既想把事情弄清楚,又不愿妻子真像玉桥中学几个人说的那样,在自己家里和姓范的重温旧情,悄悄幽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昨天,玉桥中学几个造反派头头去城里了,特意提醒他,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能对范小通掉以轻心,并神神秘秘地谈起这件最刺激他神经的事。一股怒火,陡然在心头冒起。他已经得到的,决不允许他人再从自己手中夺去!要不,在这涉及到自己前途命运的紧要关头,他还不会急冲冲地赶回来呢。</p><p class="ql-block"> “是呀,那天青竹领着个小伙子,是从咱家门口经过。”三寡妇接着说,“小伙子细皮嫩肉的,姑娘家似的,是满秀气。”</p><p class="ql-block"> “就是从咱门口过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青竹还和我讲了几句话,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以后没再来?”</p><p class="ql-block"> “那是人家青竹的男朋友,来咱家干啥!”</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说到这里,他心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 “你这是疑心生暗鬼!”梅巧委屈地哭着说,“我再也没办法和你过了!”</p><p class="ql-block"> 说着,披上大衣往外就走。</p><p class="ql-block"> “巧巧,别这样嘛!”盼福见状,急忙抱住妻子,涎着脸说, “我错了,我赔不是还不行吗?”</p><p class="ql-block"> 这时,老实巴脚的三寡妇,才明白儿子问来问去,原来怀疑媳妇儿。</p><p class="ql-block"> “你小子坏良心呀!”她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不在家,人家孩子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呀!这样的好媳妇儿你打着灯笼往哪儿找?可不像你招惹的那个小狐狸精,疯疯癫癫的。”</p><p class="ql-block"> “你去把你的小狐狸精娶过来,跟她过吧,我不称你的心意我走!”梅巧不依不饶,挣着身子往外走。</p><p class="ql-block"> “娘,你说些啥呀!哪来的小狐狸精?”盼福冲着母亲嚷道。</p><p class="ql-block"> 三寡妇也感到一急说走了嘴,使问题更复杂化了。在儿媳面前咋能提这件事呢?当时凤菊与儿子突然解除婚约,八成与这小狐狸精有关。现在,巧巧再多心,该咋办?自己咋这样糊涂呢!她又气又急,又不知说啥好。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你这混小子,如果今天把巧巧气走,我一头碰死在南墙上。”她说着,真个扭过身子,用额头把砖墙撞得“咚咚”响。</p><p class="ql-block"> 盼福大吃一惊,急忙放开妻子,把母亲抱在怀里,流着眼泪说:“娘,您这是何苦呀!”</p><p class="ql-block"> 三寡妇的额头蹭破了皮,渗出了血。梅巧的心,一下子软了。她和丈夫把婆婆扶到床上。然后,流着眼泪,从抽屉里找出药棉来,为婆婆擦去额头上的血迹。</p><p class="ql-block"> 三寡妇拉着儿媳的手,淌着泪,深情地说:“巧巧,娘还是那句话:我可以没有这不争气的儿子,也舍不得我的好媳妇儿。”</p><p class="ql-block"> “娘,不要这样说。”梅巧小声说。</p><p class="ql-block"> “孩子,邻居都夸你聪明,心眼儿多,我看混球一个!你说,人家巧巧嫁给你图你啥?”三寡妇望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人家巧巧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还怀疑人家!”</p><p class="ql-block"> “我哪怀疑她了?”盼福讪笑着看了看妻子,说,“我是说那个人他爸爸是老反革命,他是小反革命,政治上有问题。现在形势这么复杂,跟他来往,要受牵连的。”</p><p class="ql-block">梅巧咬着嘴唇,瞪了丈夫一眼,没做声。(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