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扁豆

东方邮都

<p class="ql-block"> 大 扁 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杜国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月塘河是一条弯弯扭扭的河。窄处米把宽,人后退几步带点劲一跳就过去了。宽处能行船,放鹅鸭的,罱河泥的,撒鱼网的,还有小孩屁股大劳巴躲猛子的。</p><p class="ql-block"> 月塘河的南岸住着零散的人家,有荒草滩,有乱葬茔。北岸住的户数不少,全是些单门独院。家家户户在两岸的河边口种了不少靠天收的懒家伙的扁豆、丝瓜子。</p><p class="ql-block"> 1946年农历二月二十四日,月塘河北岸一户人家出生了一个男丁,白白胖胖,饱鼻子饱眼睛,小菱米子嘴一张一合的,一笑两个酒窝,吃饱了就呼,好玩的不得了。六个月下来,小头都睡扁了。孩子的父亲瞧着可爱的扁头儿子,再看看河边口正长着的旺盛的扁豆,就顺口为他起了个小名——大扁豆。</p><p class="ql-block"> 民间有句俗语,黑狗,肥狗,恶狗,是地道的上等狗。大扁豆属狗,卯时狗,凶呢,有福呢。</p><p class="ql-block"> 月塘河的人信命。大扁豆的母亲花钱让土帝庙的王瞎子为小家伙掐指算了一命,说大扁豆长大后 "不做大官要做小官,就是要个命来压他呢。"言下之意,压得住是个"杨六郎",压不住是个"卖麻糖"。王瞎子还说,"这小孩长大后忤逆呢,你们享不到他的福。他也活不过60岁。"瞎子话,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瞎子瞎,随嘴夹,夹错了不违法。"</p><p class="ql-block"> 8岁的大扁豆聪明,会皮,应了句古话,"三喜子,六嫌子,七岁八岁狗都嫌。"他常在河边口拾块小瓦片、小扁砖头,对准平静的月塘河面擦"水撇子"玩。"水撇子"在月塘河水面上一跳一跳地嗖嗖作响,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银光闪闪的浪花尾巴。大扁豆人小鬼大,从小心里就想着哪一天,"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翅膀卷起风暴,心生呼啸。"</p><p class="ql-block"> 1963年7月,大扁豆初中毕业,来到粮食代销点(米店)上班。他把百十斤重的一麻袋米从搭起有屋脊高的"跳"上扛上扛下,就像扛的玩。代销点苦脏累活都由大扁豆承包了。代销点工作的几个婆娘睡着得笑醒了。大扁豆成了大呆瓜,呆到家了。</p><p class="ql-block"> 1966年5月,文化大革命爆发。11月,大扁豆第一次验兵。大便化验说他肚子里有几条血吸虫,不合格。那时患这种病的人多呢,男女都有,俗称"大肚子病",好听一点"将军肚"。大扁豆喝月塘河水长大的,哪能吃五谷不生灾,肚子里条把血吸虫不稀奇。他来到卫生防疫站接受免费住院治疗,还吃上了红糖糯米粥。医生让他出院后,注意卫生,加强营养,不再接触疫水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隔了一年,大扁豆又验兵。崭呢,合格了。</p><p class="ql-block"> 在等待政审,接兵的上门走访的日子里,大扁豆"肚脐眼插钥匙——好开心。"他在印刷厂上班的一个叫红喜子的哥们,为他介绍了厂里的一名好看的丫头片子,家住南石桥的小名叫丝瓜子的与其认识。丝瓜子也属狗,生日大呢,一年顶一年,正月初五财神日子的寅时狗。真是"阿巧爷碰到阿巧娘——巧碰巧。"俗话说,"寅卯不天光,老虎吃兔子。"那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葱。"这条丝瓜子秀食可餐,"下饭呢",有一米七五长,150斤重,青皮白肉,光滑滑的,卖相不错。瞧上第一眼,你哪怕买猪不买圈也觉得带劲。丝瓜子后脑勺子上结的两条乌漆墨黑的长辫子,一直拖到屁眼沟。走起路来,那个跩劲,"两条长辫子呀,那个一甩呀,啪啪地响哎,迎着那个幸福婚姻大道奔前方哎咳哟哎……"</p><p class="ql-block"> 丝瓜子的长辫子,撩得大扁豆汗毛子痒噱噱的,催情呢, 裤裆里的小宝贝也时常硬铮铮的。丝瓜子看见装个看不见,脸也不红一个。须臾,大扁豆的耳畔响起了月塘河边摇着拨浪鼓,挑着货郎担的收废品的叫卖声:"收头发。收长辫子。""嗨嗨,看我把她收了。"</p><p class="ql-block"> 几天的功夫,大扁豆拍拍大扁头,准备"收头发。收长辫子了。"那天晚上,大扁豆死皮赖脸地来了个"乖乖哄乖乖",死缠硬磨地拽住丝瓜子不让她走。好说歹说"就在我家过夜好不好。"丝瓜子也属于"一个要补锅,一个把锅补"的货,笑眯眯地、假腥腥地、扭扭捏捏地、"三个指头推,两个指头拉"地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大扁豆在自家的一张古色古香的三道滴水的红木大床上,一层一层地剥去了丝瓜子的外衣,看见了民间说的,什么叫"新娘子一条裤子——绿的"了,见到了青杠杠的、白嫩嫩的内囊子。二十出头的大扁豆就像小时候穿开裆裤时眯着一只眼看万花筒,眼睛都看绿了,看得喉咙嗓子直冒青烟,那个死色相,高兴得脸上五家子(五官)搬到了一块。大扁豆立马像大夏天热得要剥皮似的,三下五除二,露出了长长的翘得老高的 "扁豆藤",与丝瓜子来了个"面对面吃面,心连心贴心,人压人造人。"古大床上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肉的喜悦声。</p><p class="ql-block"> 一周三次的"幸福课",大扁豆很幸福。幸福是快乐与意义的结合。大扁豆"人在台上,又白又胖。"他穿上了绿军装,走上了参军路,看上去更加有个穿衣裳的架子,白面书生大道气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古老的大运河变得又年轻了许多,轮船码头锣鼓喧天,彩旗招展,送兵的队伍人山人海。"呜……",汽笛一声长鸣,运送新兵的轮船离开了运河码头。大扁豆胸前戴着大红花,转身挥手把泪擦。丝瓜子一路小跑,两眼睨视着大扁豆。给个特写吧,画面是"姑娘长得漂漂的,两个奶子翘翘的。"丝瓜子脑后两条长辫子一飘一飘的,胸前的两座肉乳峰一颠一颠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p><p class="ql-block"> "我一定要穿上带有两个大口袋的军装干部服家来。"大扁豆夸下海口,信心满满。都说花开花落节气定,时来运转命安排。时者,命者,非己能也。人嘴是有三分仙气的,话就让大扁豆说上去了。大扁豆到了部队就像进了组织部,一年一进步。大扁豆凭着自己的一把臂力,凭着对执行任务的一股热情,凭着枪击罪犯的一股狠劲和准劲,入伍第一年光荣入党,第二年被评为"五好战士"并当上班长,第三年提拔为排长。他身上穿的绿军装真的比战士多了两个大口袋 。</p><p class="ql-block"> 大扁豆、丝瓜子都结熟了,岁数不小了,28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大不婚被人骂,女大不嫁说闲话。就在准备结婚的当口,派出所的石所长告知大扁豆的父亲,说丝瓜子有个嫡亲叔子在台湾。这条"政审信息"像盏探照灯,照得人眼张失落。大扁豆在给父母的复信中写道:"爸妈放心。我要是跟她结婚,太阳打西边出来。"丝瓜子在确认大扁豆"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甩她之后,两手托腮,嘴气得"汪汪叫",头摇得"咯兹响"。丝瓜子不服这口气,脸撕下来玩了。她是那种"冬瓜有毛,茄子有刺"的花姑娘角色,她请了事假,一根筋地与其好佬侉妈妈一起闹到了部队。绝食。逼婚。大扁豆做梦也没想到,三十六着之外会来这么一着,还一下子扑过来"城门口好过,南石桥难过"的这么不顾脸面的两个女人。大扁豆气扁了。男怕叹气。大扁豆"湿手抓面粉——要甩甩不掉。"大扁豆苦着个扁豆脸,玩心眼地咬咬牙狠狠心,与丝瓜子回月塘河边草草完婚,酒水也未办一个。 "有你一天,也有我一天。"双方的那个气啊,真是"借米还糠——气鼓气胀。"</p><p class="ql-block"> 丝瓜子高兴。丝瓜子在月塘河边走路的姿势有点像往河里直奔的一只老母鸭,跩得个六角铮铮(方言规矩意)的样子。丝瓜子的闹,让月塘河水翻了个小浪,让小小县城"北门的人,南门的神,西门的水,东门的鬼"都知道了。不错,风光透顶。当然,丝瓜子的倔犟劲也未能让自己放下对公婆、对夫君、对姑叔的恨,做了一场一辈子打肿脸充胖子,强扭的瓜不甜,过日子打肚皮官司,说出来怕人笑掉大牙的大秋梦。</p><p class="ql-block"> 1976年冬月,大扁豆转业了。他来到一家上百人的全民单位任党总支书记。壮年的大扁豆,"扁豆藤"老是一动一动的,麻雀头子老是一翘一翘的。他看见发枯的丝瓜子,脚丫就来烟。他出门欢喜进门愁。他与一现役军人之妻在书记办公室擦枪走火了。这是山挡不住的事,这是高压线,骚胆再大也是碰不得的。这不,零零星星的大字报又上墙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轰动一条街了。部队派人下来调查。大扁豆命大,被留党察看一年。背地里谁能晓得,大扁豆的父母哭了多少回,眼泪都哭干了,求爹爹拜奶奶不谈,还悄悄地化掉了省吃俭用下来留作养老的老底子,一块袁大头大小的金饼子,替不出效益的"建设银行"还了"冤大头债",保住了儿子 的 "铁饭碗"。"虎毒不食子啊!""虎毒不食子啊!"</p><p class="ql-block"> 大扁豆被组织上安排到另外一家全民单位劳动锻炼。 “算算命,改改运。”大扁豆母亲又换了一个瞎子为大扁豆算了一命。瞎子说大扁豆走了"禄堂运"。"禄堂禄堂,家破人亡。"看来大扁豆是不得个命压住官帽子,让戴在头上的官帽子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腥骚味的狂风吹得飞掉了。</p><p class="ql-block"> 三年后,大扁豆在哪里跌倒又在哪里爬起来。大扁豆被组织上重新提拔使用,平级调动到一家木材厂当厂长。木材是上计划供应的,木材厂厂长是个肥缺。大扁豆又走红了。</p><p class="ql-block"> 大扁豆老是 "半夜哭妈妈——想出个周年。"这不,大扁豆又上演了一出戏。他要独立门户,自开伙张。他与父母,与弟弟妹妹借钱,在月塘河边自砌房屋两间。多少年后,他借来的那些不属于他的劳动所得,连一个"还"字都没有提过,连一个"谢"字也没有说过。"谈钱不谈心",就像该派的,就像前世少他的。他从小就学会了擦"水撇子"。他不知道良心多少钱一斤。他也会骂人 "良心被狗吃掉了"。他发起火来嘴上还会说四个字——六亲不认。</p><p class="ql-block"> 大扁豆岁数大了,升官的空间小了。"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大扁豆恨起了丝瓜子。"你妈的个巴子的,老子被你个瘟屄害苦了。"大扁豆黄瓜刨不过来刨瓠子,一篷雨夯锛锒铛(全部意)下到了丝瓜子身上。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丝瓜子成了大扁豆的"吃家",不敢回嘴,怕被抽嘴巴子。天地良心,丝瓜子被骂够了,被打怕了,鼻子一捏,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谁让自己是逗上门的货,中间又往死里挑唆大扁豆与父母弟妹老死不相往来。哎,吃屎回味迟了。</p><p class="ql-block"> 月塘河填了。月塘河的人老了,老月塘河的人都不在了。月塘河地面上竖起了一幢幢"火柴盒子"。大扁豆还住在月塘河,被关进了"火柴盒子"。大扁豆、丝瓜子从来没有一起出过门,没有一起在月塘河,没有一起在南石桥,没有一起在大街上走过,一前一后也没有。他们总是 "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被窝里做事是另外一回事,属于例行公事,只是当药吃,从不当饭吃。月塘河的人说话是幽默的,什么少年夫妻老来伴,"伴他奶奶个头"。丝瓜子是大的,大扁豆是小的。大扁豆是"挂"的,丝瓜子是"凹"的。是"挂"的苦了"凹"的,还是"凹"的害了"挂"的。他奶奶的都是"破锅自有破锅盖,破人自有破人爱。"你们变异了。你们忘祖了。你们成了月塘河边口长的"植物变种"。你们属于"这家子既不得个男的,也不得个女的"。月塘河边的人还见证了大扁豆的父母去世时,这夫妻二人一天孝都未戴过。不知道哪来的血海深仇。他们在做给自己的孩子看呢。 "勿要吾儿孝顺我,但愿吾孙像我儿。"</p><p class="ql-block"> 大扁豆73岁了。临死前还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坟安葬何处。他死后也没有通知弟妹一声,没有亲情,"猫拉屎——自打扫。"按瞎子的说法,他不应该活过60岁。老天爷偏偏让他多活了13年。人各有命,命是全不讲理的。这个"十三点"(半吊子)的东西赚大了。</p><p class="ql-block"> 大扁豆干瘪了,落到了水泥地上,缺了芬芳的泥土,缺了清甜的月塘河水。他来到阴曹地府,远远望见自己的父母流着眼泪。 “乖乖来,爸爸欢,妈妈抱。”他想追上去,可双腿迈不开,他伸出双手,又远远够不着。他望着远处的高堂,嘴中吐词不清地念着阿弥陀佛。阎王爷手下的小鬼,见状一哄而上,指着大扁豆的鼻子,揪着大扁豆的耳朵,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大扁豆,你这个混账东西,书读到屁眼里去了。" 黄泉路上无贵贱,阎王面前有高低。"跪下!" "啪!"阎王爷上去就给大扁豆一个大嘴巴,嘴都打歪过来了,来了个先打后问。你可懂得什么叫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你不是树丫疤冒出来的。你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你再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行。你必须打入"十八层地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杜国富,网名东方邮都,江苏高邮人。过去靠笔杆子吃饭,有多篇文章发表于报刊纸媒以及收录于公开出版书籍。现在偶码文字,怡情悦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