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闲，桂花落

静言

桂花香气，是和往日秋风一起吹来的。一阵清甜，一阵回忆，不小心，打开了整个秋天。这秋天，大抵不慌不忙，如桂花掉落般轻盈，想念纷纷而至。

而想念，有断肠人“欲买桂花同载”，却终不似，少年游；有清欢者“人闲桂花落”，惊了月，惊了鸟；有温馨者摇落桂花雨，缤纷入梦甜。

传说中，吴刚几千年也未能将月宫那棵桂花树砍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上的桂花飘到了人间，散落几许清冷，流传几许秋光。用它小小的生命，孤注一掷地香满整个秋天，自是花中第一流。

秋天，常常是“忽而”到来的，而这般“忽而”的恍惚感常常又是桂花香气带来的。大概没有人不爱桂花香气，某个不经意的转角，某个晕染的黄昏，独行或结伴，一阵桂香袭来，自然是醉在秋光里了。

这香气，不喧宾夺主，却极富穿透力，彷佛是某种信号，一点一点唤起或穿过我们的秋日记忆，而桂花自己，全然忘记自身，无声地掉落一地，和了光，同了尘。

桂花，最是江南花朵，尤其是杭州，雅致而寻常，浓烈而又淡然。所谓“繁星皓月万点黄，半城桂树满城香”，一到中秋前后，杭州因为桂花而热闹了起来，橘色丹桂，金色金桂，淡黄银桂，虽不见桂花满枝头，但可闻桂香满城，加之西湖烟波，游人如织，以至于生出名景——“满陇桂雨”。

更至于杭州人闻着桂花，就能回到家。据说，柳永《望海潮》中也以桂花写下繁华的杭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未曾想，金主完颜亮欣然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句，竟起了征服南宋之志。世人爱桂花，哪分得什么古今，什么地域呢？

桂香不仅是可闻，还可吃。作为食物，桂花依然秉持了它谦卑的个性，不出风头，也不低到尘埃。遇上龙井，便是秋天遇上了春天，淡淡来淡淡去；遇上藕粉，就学着藕粉的温柔，温暖人们的肠胃；遇上酒，就索性快乐的俗一场；遇上米粉，成了各色精致点心，香香糯糯甜甜。

桂花香气，是随着往日秋风来的。多希望秋风能慢点、再慢点，好让我在桂花香中，停驻，再停驻……让思念在心中潺潺流淌。

秋天是个想念的季节，桂花雨落，想念纷纷而至。想念是古老的。传说中，灵隐寺的烧火和尚，在夜凉如水的中秋夜，听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开窗一看，只见月亮里掉落无数珍珠般的小颗粒。

和尚第二天把这件事告诉了师父，师父解释道这是吴刚在月亮上伐桂，震落到人间的桂子。因了这些美好的传说，使得月亮和桂花有了天然的联系，中秋前，月亮愈是快圆了，桂香愈是浓烈，想家的情绪也愈浓烈。

而想家的情绪久了，便成了乡愁。作家琦君有一次在人家的围墙外闻到了桂花香气，瞬间引发了乡愁，回到童年那一场桂花雨。桂花成熟之际，作者的一家一起”摇“桂花，朵朵完整，朵朵新鲜，她的父亲一高兴，提笔作诗，“细细香风淡淡烟，竞收桂子庆丰年。儿童解得摇花乐，花雨缤纷入梦甜。”

可长大后，桂花雨就在梦中了，何时才能一家人团聚？何时一家人才能一起做点“无用”之事？何时一家人才能只为了一朵朵小小的桂花？

如果说在琦君眼中，桂花是乡愁的承载物，那在郁达夫眼里，桂花则是一种希望。他祝福一对新人，写下“桂花开得愈迟愈好。因为开得迟才有味，所以日子也经得久。”

“迟”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是另一番况味，大概是一种“山静秋鸣，月高林表，松风远拂，石涧流寒，而日不知晡，夕不觉曙”之感，是时间迟缓中的细腻，是苍茫人海中的一点温暖，也是匆匆人生中的一种从容。

今昔又见桂花雨纷纷，刚刚好的九月已然过去一半，希望桂花再迟一点开落，刚刚好的日子亦能久一点。

说来奇怪，桂花的样子笨笨拙拙的，颜色淡淡的，不如梅花精致，颜色好；桂花整体小如米粒，不如荷花开得恣意。但李清照却写到，“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何须那些娇俏的颜色呢？李清照接着写到，“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

梅花、菊花皆是花中君子，但在桂花面前，还是自叹不如。桂花不需要标榜什么性情高洁，却体性温柔，香留天地，就像某些美好的人儿，永远向世界投降，却把世界变成他们温柔的模样。

除却高洁，桂花还有坚韧。诗人余秀华写过一首《细雨里的一棵桂花树》，末了一句“人间太宽/一些事物看起来孤零零的/所以一棵树能够散发香味，就要孤注一掷。”是啊，花都如此，何况人呢？

纵使人生终有诸多限定，纵使我们都很渺小，但也要尽情绽放一回，不虚此行。李清照偏爱桂花，大抵如此。“学诗谩有惊人句”的她，即便流落个凄凄惨惨戚戚，但她依然能呐喊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人间尘外，她与桂花，自是花中第一流，无愧。

又到桂花浓烈时，甚至分不清，是桂花成全了秋天，还是秋天成全了桂花。可无论如何，这样的时节刚刚好，有些清冷，有些清甜，有些回忆，有些畅想，有些困顿，更有些明朗……

爱桂花的人，都是有闲情的人，因为“人闲桂花落”，只有心无所虑，热爱生活，才能看到花开，听到花落。世界喧嚣浮躁，为生活所迫，一路奔波，慢慢心也变得麻木，粗糙，日日只有工作和琐事，却忘了去发现细微处的美好。

那么这个秋日，不妨慢下来，沏一壶桂花茶，赏一树桂花落，树影轻疏，花落几何，桂香盈鼻，如月色流淌过心田，意趣无限。

去闻闻桂花香，看落花如雨，以闲情，养一个自由浪漫的灵魂。做一个林语堂笔下，“最善于优游岁月的人便是最有智慧的人。”

虽然正忙于高三，忙于照顾失能的母亲，但来来往往的路上，我总会停下来，在桂花枝下驻足留连，轻嗅那沁人心脾，给我美美心情的桂花！即使生活一地鸡毛，也要在心中留存几分诗意和浪漫！

2024.10.19. 于紫云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