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在读刘炽叔的小女刘螢螢给的《灵魂的旋律 我的父亲刘炽》一书,不由地想起1970年夏,音乐家刘炽叔叔带着二女儿云云来到西安,住在他弟弟刘伟家,也就我四姨夫的二哥那里,按刘叔的话说是到西安避难来了。<br> 五十年代初刘炽叔叔在中央戏剧学院歌剧团时,妈妈曾带我去北京东四的一个大四合院见到他一次。以后多是常听他的歌却再也没有见过面。<br> 当时我在兰空某师业余宣传队,坐火车到西安看望刘炽叔叔。刘炽叔一听完我的自我介绍,他的一张脸立马乐开了花,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角数条皱纹仿佛弯成了五线谱。他拉着我坐到西窗下的书桌旁,边整理他正在写的曲稿,边跟我聊他的经历和故事。<br> 因我在空军部队,他说他和我们空军曹里怀副司令员是好的不分你我的老朋友、好战友。我笑着说我和曹司令员女儿挺熟。他说到他们最初的相识是1936年底。那时15岁的他投奔红军,被送进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曹司令员当时是抗大某队长也是教员。因他年小活泼可爱,又能歌善舞给曹教员留下很深的印象。从宝塔山下延河水旁;从抗日战争到全国解放的战火中他们结下的深情厚谊,一直保持至今。 刘炽从小随民间艺人学习鼓乐擅长云锣、笙、笛,在陕北云阳镇,参加了工农红军,时任红军留守处处长伍修权亲自给他戴上的红军帽,发了红军军装。最初被送进抗日军政大学当学员,后又到“红军剧社”当小演员。抗大毕业后,4月刘炽考入了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音乐系第三期,成了冼星海的高足,开始了他的“科班”音乐生涯学习作曲和指挥。毕业后进入音乐研究室当研究生兼助教。他在后来的回忆中提到了当时录取延安鲁迅文学院音乐系的情景:“我那时考可不像现在。记得我到冼星海老师的窑洞时,只有他一人坐在那里,我站在他前面。他让我唱歌,我唱了《义勇军进行曲》,又让我唱了首《救国军歌》,让我谈谈对这两首歌的理解。就这么简单,被录取了。” 刚刚入校就赶上学校排练《黄河大合唱》。宝塔山下,延水之滨,在一排排窑洞下面的山坡上,一位身着短裤,灰色上衣,脚踏草鞋的中年人,挥动着有力的双臂指挥着百多人的合唱,他,就是冼星海。学作曲的学员每周交一首习作,他的第一篇习作是和刘御同作的《陕北情歌》,冼星海在他的作业本上批:好。第二篇交的是一首儿童歌曲《叮叮当》,冼星海批:很好。第三篇他交了一首混声二部合唱《打场歌》,冼星海为这孩子的灵气激动了,兴奋地在曲谱旁批道:“非常好,我希望它能在全国传唱!”冼星海的青睐,极大的激发了刘炽叔叔更高的热情。按冼星海的以民族音乐为创作主体,向欧洲的歌剧、交响乐学习,兼收并蓄,并从文学与其他艺术中吸取养料的教诲,他开始接触巴赫、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开始读《安娜·卡列尼娜》、《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罗米欧与朱丽叶》……<br> 当年他虽年龄小,但很聪明,知道艺术要来源于生活。后来,他开始尝试、创作民歌、写秧歌剧。鲁艺毕业后就在陕甘宁边区文艺剧社、文工团,吹拉弹唱即表演,继而到民间采风,凭借他独特的记谱方式,收藏了许多陕北、蒙古、新疆民歌和他家乡的小调,这些素材犹如条条溪流汇入他心中,成为他的音乐之泉。他一直认为民族民间音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汪洋。自鲁艺开始,他的衣袋里就朝夕不离地装着一本用粗马兰纸装订的搜集记录民歌的小笔记本。他不光能记下来,而且很快就能唱出来,演出来,博得大家的喜爱。 大家都知道刘炽叔叔有艺术方面的天赋,什么乐器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就能演奏。甚至开玩笑地说:“只要有眼儿,他就能吹出调调来,只要有板儿,他就能敲出点点来。” 由于他的勤奋和努力,他的名声鹊起,很快就与马可、安波、张鲁、关鹤童被称为延安民间音乐“五人团”。<br> 1942年,他们写成《七月里在边区》,把典型的陕北民歌七声徽调,赋以乐观、开朗、向上的崭新情趣,一下子就在边区广为流传。这一年鲁艺成立了“大秧歌队”,田方当大队长,刘炽叔叔成了总导演。以陕北民歌风为特色的秧歌扭得红红火火。刘炽叔叔与严正当龙头,后来成为《五朵金花》导演的王家乙是“龙尾”,又很快在陕甘宁边区出了名。安波的《兄妹开荒》一炮打响,刘炽叔叔充满乐观幽默感的《送盐》也成为新秧歌运动中很有光彩的作品。<br> 1943年,他为秧歌剧《减租会》编曲,他巧用陕北的古道情和山西的新道情编就的女声独唱《翻身道情》一直风行至今,成为经典。著名女高音歌唱家郭兰英在第二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上演唱此曲并获得了金质奖章。<br> 1944年,为庆祝苏联红军反法西斯战争的历史性转折,刘炽叔叔与贺敬之合作写《胜利鼓舞》。他从已掌握、运用得相当圆熟的陕北民歌风中一跃而出,唱出一支振奋人心,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和声商调式进行曲,运用了欢呼的乐句,新颖而又极为大胆,自然而又富于逻辑性,感觉既强烈又平稳。它第一次解决了这样一个问题:雄壮的进行曲并不是非要用大调式不可。《胜利鼓舞》由秧歌队演出后,很快在解放区传开,毛主席观看了鲁艺大秧歌队的演出后高度评价说:“很有中国气派。”<br> 1945年,刘炽叔叔随延安鲁乧东北干部团从延安出发,横跨五省,长途步行来到辽宁沈阳,担任东北文艺工作团音乐部主任。他又抓紧搜集、挖掘东北民间音乐。在他创作《工人大合唱》、《生产忙》时,迅速融合了新的音乐素材。他在东北,开展了许多音乐活动,创办了音乐学校、星海合唱团,任校长、团长、指挥,为即将诞生的新中国培养了大批音乐工作者。他还指挥了关外第一场黄河大会唱,开创了电台教唱革命歌曲的先例。在发动群众、宣传群众、教育群众的活动中起到了发动、开创、先锋、表率的作用。<br> “你想让人民喜爱你的歌吗,那就决定于你是否喜爱人民喜爱的歌。”这是刘炽叔叔自己常年创作中的深刻感受。当他为《我的祖国》这首歌谱曲时,先找来了解放以来群众最喜欢的几十首歌曲,再精中选精地挑出十首。刘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星期,除了吃饭、睡觉、散步外,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聆听、吟唱这十首歌。唱累了用笛子吹,吹累了就哼。从中揣摸、体会、感喟这些歌曲的精髓,分析它们的旋律、情趣、节奏、特点,真正地“走火入魔”了。那些可爱可敬的志愿军战士的英雄形象,最终让他抓到新歌的旋律,“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他仿佛和“最可爱的人”一起看到了祖国那优美如画的江山,迎风起伏的稻浪,一起插秧的乡亲和那岸上的家园……他一气呵成了前五句歌词的曲谱,非常顺畅。果然,随着电影《上甘岭》一歌唱红大江南北!<br> 以后的作品我们知道的包括歌剧音乐,大合唱、电影音乐如著名的歌剧《阿诗玛》、大合唱《祖国颂》、歌曲《我的祖国》(电影《上甘岭》插曲)、《风烟滚滚唱英雄》(电影《英雄儿女》插曲)、《让我们荡起双桨》(电影《祖国的花朵》插曲)、舞蹈音乐《荷花舞》等等。他的作品气势磅礴,豪情奔放;他的抒情歌曲,委婉悦耳,动人心弦,真正富有民族色彩和自己的独特风格。其中歌剧《阿诗玛》,他就改了18次。<br> 他的儿子欣欣谈起《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曲是父亲和词作家乔羽的第一次合作,写的是北海公园湖上划船,父亲其实怕水,当时和小演员们一起去湖中划船,他是被孩子们热情地"拉下水了"。然后他突然感觉有了灵感,歌曲旋律浮现了出来就立刻说要上岸,结果他就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让我们荡起双桨》的谱曲,几乎是一挥而就。”<br> 早在延安时代,美国著名女记者海伦·斯诺观看了刘炽叔叔的歌舞表演,在她的著作中称赞他是“少年天才”,是“最受欢迎的童星”。<br> 刘炽叔叔说他脑子里记着大概有2000首民歌,戏谑地说他生活的八字诀是:“没肝没肺,能吃能睡。”经过历次政治运动地折腾,他早已淡泊名利,闲庭信步于音乐艺术人生。他说过,音乐是他灵魂的语言,是他心灵不可缺少的营养,他更喜歌剧,因为歌剧是各种艺术的融合。我四姨夫刘烽也是作曲家,他说他大哥:“他平常在生活中经常把画面变成音乐,他听见音乐的时候要求自已看到画面,他听东西多,在我们搞音乐的人中,他的唱片最多,古典的,現代的都听,兼容并蓄。他听到的还能把许多都背下来。”他是生活在音乐中的人。<br> 他虽然在辽宁被抄家、批斗、开除党籍、关进“牛棚”、下到“五七”干校,受尽折磨和侮辱,但他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活力,不时地用铅笔丶钢笔在五线乐谱的稿纸上用蝌蚪样的音符谱着一部部歌剧。<br> 我和刘炽聊的差不多了,最后,他让女儿云云一直把我送上了火车。<br> 在站台上,才十几岁的漂亮云云久久凝视着我,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唉,跟着父亲落难,孩子能好吗?我在车窗内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感慨不已,真怜惜她本是上学的年龄,却一直随着她爸爸受难。当年我父亲下放到河南国家经委“五七”干校,群众都善待他,只让他看苹果园。我们弟兄两个当兵,一个下了乡,还算真幸运。<br> 知道刘炽叔叔从文化大革命到1998年不幸患病去世,许多往事,是看了螢螢的书才明白。我只见过刘炽叔两次,可他言谈风趣、笑容可鞠的模样仍然留在我的心中。 虽很遗憾,但我想到刘炽叔叔革命的一生,艺术的一生,璀璨的一生;那些至今传唱不衰、美丽动听的歌曲与世永存! 在农村的全家(缺儿子欣欣)。 刘炽叔、欣欣、螢螢、柳春阿姨(刘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