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间 崀 山

樱花雪

徐霞客说，人间崀山，最是清欢

人 间 崀 山

李 福 信

一

四百年前，明崇祯十年四月，徐霞客在游历河山三十年的当口，经南岳游桂林，途经崀山。

行走在崀山的峰峦叠嶂间，流连在“崀笏啸天”的虎踞石下，看到丹霞万丈，赤壁千里，徐霞客胸腔里升腾起一股恣意豪情，不觉心旌摇荡，目旷神怡。

丹霞迎霞客，云海送云仙。崀山的丹霞胜景，让徐徐回首、恋恋不舍的徐霞客倾心不已。

“人间崀山，最是清欢”，是徐霞客离开崀山时的最美印像。



二

徐霞客叹为“人间崀山”的那座山，在哪里？

跟着徐霞客足迹，一路行来，崀山是挨到广西桂林府，挨到桂林资源县，挨到资源梅溪的一个山乡小镇。崀山在湖南这边，在新宁县境，在湘西南的最角角。

这里是湘桂边境，处处是边地风情。崀山、梅溪两个小镇，分跨在险峻的八角寨两头。山歌好比春江水，天光云影照亲人，崀山的湖南老表，梅溪的广西老表，相互走动，彼此往来，虽是最常见不过，却在心里当做很大的事。崀山的老表去广西梅溪小镇，叫做“上广西”，梅溪的老表来湖南新宁县城，那就喊作“下湖南”了。

十几岁以前，崀山鲤溪的四哥从没有“下湖南”过，倒是打赤脚走梅溪，穿草鞋“上广西”，是隔三差五的事，是常有的事，因为四哥的姑奶奶，四哥的姑姑，四哥的姐姐，一门三代，都从鲤溪嫁去了梅溪。

街叫梅溪，是半边茅厕半边街，城称金石，号固若金汤金石城。街、城都傍着同一条江，只不过，那一条江，在广西梅溪叫资江，流到了湖南新宁，就叫作了夫夷江。一街一城，连着湘桂边地情，连着湘军太平军，血脉相连，星火激荡，于是就有了很多的老故事。

三

崀山所在的县地，当是两千多年前，汉武帝在五岭蛮夷之地设立的夫彝侯国。南宋绍兴年间，始置新宁县。这么看来，崀山所在的县城，也算是个老城了。

夷水绕金城，崀山来倚枕。资江从广西梅溪一路涓涓东流，流入湖南崀山后，就叫做了夫夷江。夫夷江在崀山腹地蜿蜒二十余里，一路向东，到了县城金石镇犁头湾处，因万古堤防阻挡，激凌凌打了一个旋，就折而向北，一路潺潺，经邵阳向洞庭而去了。

夫夷江弯弯绕绕而来，于是临河沿江，水泊老城，就有了三个官码头，分别为东门，南门，西门。平日靠码头停靠下漂的木排、上行的帆船，在几千年的水运时代，夫夷江船来排往，码头繁忙，街城一片兴旺景象。

崀山老城，有老街老巷，有吊脚楼沿江一字排开。街巷交错，青石铺阶，旧时常骑马走轿，如今亦偶行小车。从喧闹的街上转入巷道，仿佛置身另外一重天地。街巷里的房屋多有防火墙，白墙青瓦，古树参天，飞檐转角，幽深洞见。一个崀山游客不小心晃悠到这里，会被眼前景象所迷醉，会惊叹这人间崀山，竟有这等可以让人痴迷的美地。

在一个广西的老表看来，崀山的老城里货物齐全，什么古怪稀奇的东西都能买到。若坐在街上小方桌前的马凳上，吃过一回新宁特有的蕨粑粉、凉拌米粉，或与摆地摊的小贩讨价还价，买了一双皮草鞋，或进老城的祁剧团看过一场现代京剧《红灯记》，看过一场老戏祁剧《杨门女将》，这“下湖南”的经历仿佛就成了一种资本，这个人从湖南回到广西，在老表们面前是完全可以唾沫横飞好几天的。那城里的热闹，戏里的故事，更是在茶余饭后炫耀的谈资，让左邻右舍羡慕不已。



四

崀山的人，信佛，信道，也信民间宗教。

邻家有女，两岁有余，不知何故，经常尿床。隔三差五，床单被尿湿尿熏，屁股被父母打肿，小孩为之心惊肉跳。

无奈之际，有人说，八角寨上，云台寺里，有一个仙姑，可以作法。

于是起一大早，背着孩子攀爬了一千八百多级台阶，来到了一脚踏两省的八角寨，来到了云海里的云台寺，寻到了传说中的仙姑。

仙风道骨的仙姑慈眉善目，听了大人的告诉后，就让买来香烛钱纸，端着小孩，来到鸡笼鸡舍旁边。然后焚香烧纸，念念有词，“鸡咯咯，两头翘，屁股一翘冒金泡，白天我帮你渥汃汃（粪粪），夜里你帮我渥尿尿”。

说来也怪，作法后，邻家小女再没有尿过床了。

崀山的民间，也多奇人异士。

倘是哪家的孩子爱闹爱哭不睡觉，三更半夜，闹声不绝于耳，哭声直震云霄。父母心累，邻里心焦。怎么办？也有民间异士出招。

便请来师公，用红纸数张，虔诚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行人念一念，一夜睡到大天光”。再端来一碗清水，用手指在碗里画符三圈，含在口里，对着红纸毕恭毕敬喷洒，以增愿力法力。然后，让家长趁着月黑天高，偷偷去到有人经过的路口、人烟密集的地方，贴在电线杆上，供行人观瞻吟唱。

不消三日，常闹者不闹，爱哭者不哭了。



崀山八角寨

险峻龙头香

五

崀山人，是山里人。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粗犷，自然也有山里人的爱恋和浪漫。

我在崀山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你若来，我就同你牵手。

崀山最爱有情人。云不必说，在崀山，云也会帮你寻梦，帮你遮着火辣辣的太阳，让你有山风的凉爽，人生的惬意，飞翔的畅想。还有彩虹，在钢筋水泥的城里，半年不知能否看到一次，而在崀山，一阵急雨一阵凉，雨后经常能遇到一道道彩虹，弯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迷迷蒙蒙，如梦如幻，下面是油绿的稻田和深黛的峰峦，以及安卧其中的古朴民居。遇见这样的彩虹，每每会为之心醉神摇，心生偶遇的幻想。

终于，梦里寻她千百度，你来了。天生桥上偶相遇，将军石下心生爱，骆驼峰上风见证，八角寨上定姻缘。

人生百年，最美遇见，浪漫崀山，我等你来。



我在崀山等你

你不来 我就不走

你若来 我就同你牵手

六

崀山的人，厚道，讲义气。

乡里人家，白日里，门多不落锁，行人走路口渴了，随便走进哪户人家，可以舀起井水就喝。

薄暮时分，鸡鸣狗吠，牧歌悠扬，家家户户炊烟缭绕，那是远山的呼唤，是母亲在盼游子归家的信幡，让在崀山行走山水的外地人向往不已，感觉温馨得不得了。

夜已深深，月明人静，倘是有外地人挑担赶路，经过自家门口，黄狗汪汪吠哮，堂屋里正围炉酒酣的主人，必定急忙出来呵斥住黄狗，并热情挽留挑担客进屋吃饭，歇宿过夜。

崀山的乡邻，是世间最为淳朴，最为礼性的。即便是当年的四哥，在县城高中读书时，为补身体迎高考，遵照母亲的叮咛，用母亲节攒的五块钱，买过一个乡下老婆婆的二十多个臭鸡蛋，心里懊恼得不得了，四哥也愿意相信，那个老婆婆，也许是为了老伴治病救急，也许是为了孙儿读书用钱，才违心地骗了一个不谙人间世事的少年的。

多年后，四哥想，要是那个年迈的老婆婆知道，当年买了她臭蛋的那个少年，没有怨怪，没有怨恨，还以县上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武汉大学，老婆婆一定会没有了自责，没有了愧疚，一定会了无牵挂，回归了崀山的尘土，那该多好。



七

多年前，去到南京总统府参观，看到乡人刘坤一的雕像和生平简介，欣喜不已，自豪不觉涌上心头。

刘坤一，是地地道道的崀山人，是清末两江总督、南洋通商大臣，是晚清柱石之臣，自然是崀山的荣耀，乡人的骄傲。

在崀山有名的辣椒峰外、骆驼峰下，有一座古建筑，就是两江总督刘坤一为家族修建的刘氏宗祠。这是一座明清时期崀山特有风格建筑，外是高高的封火墙，里面是砖房或木屋，有雕花木格窗，有采光天井。宗祠里外，灰墙黑瓦，历史与现代交错，文脉同乡俗相融，天光云影之下，透着古朴厚重与灵动飘逸。

回到崀山的四哥，在艳阳和风里，又回到了母校，新宁一中。

可惜，这里已经不叫一中了，一中已经搬迁到了城郊的石梯子去了。好在一中的学子，都对母校情深无比，发动各界，齐心协力，抵住了当年房地产开发商的利益鼓噪，抵住了当年主政者为了财政收入的有些动摇，把四哥和无数学子心心念念的母校，还是留作了学校，只是变作了金城学校。

其实，老一中的这片土地，原本也不是一中，而是刘坤一的后花园。刘坤一丁忧回乡时，急流勇退时，都曾在这里居住，思索，冷眼旁观，洞察秋毫。长坐久了，思考累了，刘坤一移步庭院，撩起长衫，吐唾沫在掌心，抡锄头翻土块，亲手种下寓意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樟桂松竹，使得一园奇花，满院芬芳，修竹摇拽，大树参天，让后生继学者得以庇荫树下，茁壮成长。

水是学子的文脉，山是学人的脊梁。徜徉在崀山脚下，行走在母校的天地里，山水犹在，古人不再，斜阳处，寂寞难掩沧桑，人去楼空、青春如梦的伤愁，伴随着暮霭炊烟，在心里回旋，久久弥漫。

人在旅途，跋山涉水，来到人间崀山，必能看到丹霞万丈，赤壁千里，诗情画意，心旷神怡。而四哥归来，为的是把生活的节奏放慢，把悠扬的心境放缓，让自己那颗驿动的心，始终贴着土地，贴近自然。

从三十多年前，离开崀山的那一天起，四哥的记忆中，崀山在外游子的世界里，就有了人间崀山的万古长情，有了人间美好的生生不息……





人间崀山 ～ 清欢印像

四哥的母校

崀山游子的母校

而今已变作了金城学校

当年那个买了老婆婆臭蛋的四哥

像徐霞客一样，爱旅游

这是1987，大学的暑假

四哥行走在华山的长空栈道

崀山小屋

耕读人家

三十年后再攀登

漫步在驼峰栈道

八角寨龙头香



鹰击长空

崀山岩鹰拳王



骆驼峰对面的辣椒峰



骆驼峰下 岩穴民居

乒坛皇后邓亚萍的表哥刘敦时

曾经居住过的岩穴土屋

搭帮脱贫政策好 而今搬迁好屋了

可惜，一世鳏居的刘敦时老人，去年去了天堂了



骆驼峰上好风光

我欲乘风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