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下)

系舟漁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我的姥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5px;">渔夫 2024.10.15</span></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下 )</span></p><p class="ql-block"> 1971年,我上高一。在学校里是有名的“书呆子”。那时,文革中的很多文学作品还没解禁。谁要手中有本中外名著,在人们的心目中,那可是十分“显赫的人物”。同学们会不择手段的“巴结”你,有时也会“豪抢横夺”,直到把书弄到手为止。他们到手后,恨不得把它咀嚼成纸屑,吞到肚子里。曾记得,我一天一夜,快啃完的《水浒传》上下卷,被同桌的二狗子“借”走后,到现在也没还。</p><p class="ql-block"> 暑假时,学校组织我们“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到国营农场学栽稻子。去了半个多月,学校为了鼓励学生们继续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每个同学发了五块钱。这是我来到这个世上,靠自己劳动得到的第一份“酬劳”。我准备把钱交给父母补贴家用。可是,当我在合作社买东西的时候,浩然的《艳阳天》,让我着了魔似的挪不动了脚步。我想,我要有这么一套书,不知道同学们会把我怎么样。《艳阳天》这书一套三卷。我咬了咬牙用手里仅有的五块钱买了一、二卷。当我离开合作社时,一步一回头的望着躺在木头格子里的《艳阳天》第三卷,心里是十分的无奈和不舍。</p><p class="ql-block"> 买书的事不敢给爹娘说,因为爹在生产队干活,一天的工分也挣不到一块钱。我只好悄悄的钻在圪角旯旮里偷看。好不容易等到了礼拜天,我告诉爹娘要眊姥姥,一大早就跑到了姥姥家。</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姥姥家的炕头上,一头扎进书里,跟着萧长春和焦淑红,有时兴奋,有时流泪,有时揪心。根本不在意姥姥出出进进。晌午了,姥姥为我做了碗香油葱花面,这是过时过节才能吃上的白面条。我没被香喷喷的面条所诱惑,怦怦的心跳跟着小说里的故事情节而涌动。</p><p class="ql-block"> 过了晌午,太阳移开了当空偏了西。姥姥在我耳边说道什么也听不进去,见她把白面条热了又热,并在上面放着一颗荷包蛋,又端到我身边。</p><p class="ql-block"> “俺娃学得这么用功,也的吃饭呀。”</p><p class="ql-block"> “知道了,姥姥。”我答应着,但眼睛一直没离开小说的字里行间。</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吵着要回家的时候,我看完了《艳阳天》第二卷的最后一页。</p><p class="ql-block"> 这时,姥姥从屋外进来开了灯(这时村里已安上了电灯)。见我望着窗外发呆,担心的问:“俺娃咋啦?”</p><p class="ql-block"> “可恶的马小辫……”</p><p class="ql-block"> “你说甚?”姥姥不解的问。</p><p class="ql-block"> “小石头……小石头……“</p><p class="ql-block"> “你说甚,那来的小石头?”姥姥有点慌神,急忙用手摸着我的额头问。</p><p class="ql-block"> “书里的小石头,我要买第三卷,姥姥我要买书。”我乞求里带着渴望的目光看着姥姥。</p><p class="ql-block"> “唉——!我以为你咋了。”姥姥松了口气说“俺娃爱学习,姥姥给你买。”</p><p class="ql-block"> 课外读物,当时叫作“闲书”。学校和家里都是竭力反对的。一是害怕“牛鬼蛇神”的反动思想毒害青少年;二是害怕看“闲书”耽误学生们的正常学习。《艳阳天》这书,虽不是“毒草”,但家里的爹娘是绝对不会同意买的。可我善良的姥姥并不清楚这些,竟答应为我买书?</p><p class="ql-block"> 她拿甚来给我买。我知道,姥姥只是从鸡屁眼里,扣得几分钱 ……</p><p class="ql-block"> 这年秋末,广大干部群众积极响应县委的号召,在“批林批孔”的革命斗争中“深翻地,多打粮”。男女老少都拿着长条铁锹,在地里挥汗大干。</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礼拜天,我又去眊姥姥。我想,姥姥六十多岁了,她一个小脚女人,不可能和其他社员一样去深翻地。当我到了那熟悉的没顶子小街门前时,又是那把老旧的黑铃铁锁子锁着门,姥姥不知去哪了?</p><p class="ql-block"> 我扭头寻找錯对门的女人,却没在我的身后。在我踌躇不定的时候,从街口,走来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是姥爷的远房兄弟。</p><p class="ql-block"> “四姥爷,见我姥姥没?”</p><p class="ql-block"> “早起见她提着个布袋袋,好像是到南头地里捏豆颗子去了。”他朝南面指了指说。</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的粮食,看田(护秋)的不管?”我问。</p><p class="ql-block"> “队里的粮食早拾掇净了,哪有看田的。”</p><p class="ql-block"> 我出了村往南走,寒冷的秋风刮来,玉茭皮皮树叶叶,不停的在脚下打转转。眼前到处都是深翻过的土地,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清香。我走了好远的一段路,才见到一块白茬地(留有茬子没耕的地),在圪楞土堰旁爬着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我跑过去一看,是姥姥。只见她头上包着一块褪了色的浅褐色头巾,一绺银白色的头发,随风在额前飘来飘去。左手撑着身子,右手拨拉开土坷垃和叶子,把散落在缝隙里的豆子,一颗一颗捏起来,放进挂在胸前的布袋里。两个膝盖上裹着厚厚的布片子,随着两手的移动往前爬行。</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姥姥的样子,不由得鼻子里酸了起来,上前一把捧起姥姥那双廋骨嶙峋的双手,见指甲盖里是滿滿的泥土,指头肚子划了好多血口子。</p><p class="ql-block"> “姥姥!你—?”</p><p class="ql-block"> “这豆子扔了多可惜,埋在地里就糟蹋了。”姥姥说着,她又在土坷垃下面,捏起了两、三颗。</p><p class="ql-block"> 我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在姥姥后面,拨拉着土坷垃,寻找着豆颗子……</p><p class="ql-block"> 太阳快要挨着西山头了,天空飘着的云彩也抹了些红颜色。这块白茬地可能是姥姥已全拨拉完,她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后背说:“咱们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我跟着姥姥往回走,当我们打开街门时,我惊呆了。在一个个笸箩里,箥箕里都是金灿灿、圆鼓鼓的黄豆子。这是姥姥一颗一颗捏起来的黄豆子。</p><p class="ql-block"> 姥姥回到那墙面烟薰发黑的屋子里,解掉裹在腿上宽厚的布片子,擦了擦手。在炕角下面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包,包包最外面的是一层深灰色的老土布,打开这一层是块藏青色的新洋布,再打开是一块边边上印着梅花花的白手绢。姥姥把手在衣襟上又擦了擦,揭开手绢,里面露出一沓毛毛钱。她说:“这是我托你四姥爷,拿豆子换的两块八毛钱,不知你买书够不够?”</p><p class="ql-block"> 看着这沓毛毛钱,仿佛捧着了合作社木头格子里,那揪扯人心的《艳阳天》第三卷;我不由得抬起头来,和姥姥那双期盼的切切眼神碰撞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姥姥——”,我看着姥姥枯瘦的指头肚子上开的血口子,便不顾一切的扑在她那滿是的柴叶叶和泥土的怀里。似乎听到她那脯子里“朴通、朴通”的心跳。这时,一股热辣辣的东西涌到了我的嗓子眼:</p><p class="ql-block"> “姥姥,我的姥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 ( 完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