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其人

智勇

<p class="ql-block"> 赵三其人(一)</p><p class="ql-block"> 在大井乡,提起乡里的乡长或书记的大名,恐怕有很多乡民不知道说得是哪一位。但要是提起赵三,几乎没人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赵三的出名,首先得益于他的丑,丑到什么程度,笔者不善人物肖像描述,只能举例子来说明。这样说吧!你随机问十个人,见过的男人中谁最丑,总有九个人说,他见过的人里面,没有比赵三更丑的,剩下一个是没见过赵三。</p><p class="ql-block"> 赵三虽然长的丑,可并不是要一猴没一猴的人。他娘死的早,大集体时他爹给队里放牛,所以赵三在七、八岁起就学着做饭。一来二去,竟学会了一门做饭的手艺。</p><p class="ql-block"> 大集体解散后,原来给公社做饭的三虎旦家里分了三十多亩地,老婆一个人刨练不过来,于是就辞了做饭活儿,回家帮老婆种地去了。这时候,黑土洼村的支书向乡里推荐了赵三。赵三的爹当时已去世了,赵三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听说管吃管住每个月还能挣几十块现钱,就很爽快地应承下了。</p><p class="ql-block"> 村支书领着赵三到了乡里,书记、乡长见到了赵三。</p><p class="ql-block"> 乡长把书记拉到一旁说:“这个人长的,长的也太丑了吧!”</p><p class="ql-block"> 书记说:“做个饭丑怕甚,又不是相媳妇?”</p><p class="ql-block"> 乡长又说:“他这么丑,往食堂一站,就怕端上来的饭也不下口。”</p><p class="ql-block"> 书记说:“这话扯不扯,猪头那么丑,我一顿还啖过半颗勒,只要做得饭味道好,再丑也不影响食欲吧!”于是两人商定,先试用一段吋间再说。</p><p class="ql-block"> 谁能想到到赵三一上来就露了三手绝活。</p><p class="ql-block"> 第一手是擀面,乡政府有一块特大号的案板,只见赵三和好了三斤多面,饧了一会面,就擀开了。一条擀面杖飞快旋转,边擀边往起叠,等全擀开了铺满案板,有人让赵三边往开展,边用尺子量,这片面竟有二米乘三米那么大,比一般人家的炕蓆的尺寸都大,并且匀溜溜,薄凌凌,展茵茵的,一点不乱。从此,观看赵三擀面成了乡里的保留节目。</p><p class="ql-block"> 赵三的第二手绝活是做白面糖糕。说起吃糕,人们一般都知道得用江米或黄米磨成面做。赵三却只用普通的白面,把白面和开水濮熟和好,揉成面团,包上糖馅儿,擀成饼状,上油锅一炸,确实比黄米糕好吃。人们吃了上顿还想吃下顿。也有人学着赵三的方法在家里做,但总是做不成,要么粘牙塌嘴的不能吃,要么炸成了油炸饼。你要是问赵三是啥原因,赵三只能告诉你,是火候不对。</p><p class="ql-block"> 赵三的第三手绝活是燉肉,不论是牛羊猪鸡肉,赵三燉出来总是绵而不烂,肥而不腻,不咸不淡,味道鲜美。平常能吃小半碗肉的人,吃赵三燉的肉也能吃一大碗。锅还是那口锅,调料还是那些调料,赵三燉肉香味能从东北角的厨房飘出乡政府大门外。你要问他有啥绝窍,他只能告诉你就是个手法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有了这三种绝活,再加上家常便饭不拦手,赵三就在乡食堂稳稳当当地站住了脚。那时候乡食堂实行的是“脚登箩”式的管理,没有专人管伙食,信由赵三一人自收自支,几时说钱不够了,乡政府就补贴点。时间长了,乡领导也品出了赵三是个不可能捣鬼的老实人。</p><p class="ql-block"> 大井乡雇了个好大师傅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乡,也传到了上头。上头各部门的头头脑脑路来路过,都喜欢到大井乡打个尖,看一看赵三擀面,尝一尝赵三的白面糖糕和燉肉。头头脑脑们来了,乡里的主要领导免不得出面陪着,那年头这些事也算不得腐败。于是,乡里的食堂隔三差五就得另整一桌,伙食亏空自然就大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乡长有点吃架不住了,就悄悄和书记说:“不到半年,供销社的烟酒肉菜钱就赊下大几千块,将来拿甚补这窟窿呀!”</p><p class="ql-block"> 书记说:“沉住点气,我思谋着这伙人也不会白吃咱们!”</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坚持了几年,乡领导和上面的人都熟了,到县里做长办短,一个铁壳。乡里面经常能从上面要回钱,要回物质。大井乡非但没被吃穷,光景反而比以前活色的多了。乡干部们都心知肚明,这功劳应该记在赵三账上。赵三的工资由刚来时的几十元涨到了百元以上,相当于当时乡里一般干部薪金的一半左右。有爱开玩笑的人就称赵三“赵半干”。</p><p class="ql-block"> 赵三虽然由原来的穷光蛋,成了肥光棍,再怎说也还是个光棍,是个三十多岁的光棍。这年龄在农民属于过了火了。农村男人,穷、丑、楞这三样,只要摊上一样,十有八九都得打光棍,赵三占了两样,打光棍就是理所当然的了。现在不算穷了,只剩下个丑了,赵三心里就有点活泛了。众人也觉得赵三该找个媳妇了。</p><p class="ql-block"> 第一个给赵三说媒的是黑土洼三黑娄的老婆。他和赵三是一个村的,一直觉得赵三丑归丑,人还不错,想让自己离了婚的妹妹嫁给赵三。赵三回村相看完,三黑娄老婆问赵三相对了没有,赵三看了看三黑娄老婆又看了看她妹妹,一声不啃,不表态就走了。气得三黑娄老婆直跺脚:“怨不得打光棍勒,闹半天真是个闷葫芦榆木圪瘩!”</p><p class="ql-block"> 其实,赵三人虽丑,脑子却不笨而且极有同情心。相亲那天,他见三黑娄妻妹眼晴忽拉忽拉直转,又听说是离过两回婚,一开口就问他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个善茬,自己找上她也恐怕巴结不住。他再看那三黑娄老婆倒不像她妹妹,人虽不算俊,但端端正正一脸憨厚。于是心里打起了“歪”主意。</p><p class="ql-block"> 赵三本是个老实人,怎会打人家有夫之妇的主意?这事还得从三黑娄家的摊状说起。(待续)</p> <p class="ql-block">赵三其人(二)</p><p class="ql-block"> 在大井乡这一带,土话把咳嗽气短,患有哮喘病的人叫“黑喽”子,至于是不是这两个字,笔者也不知道。话说这三黑喽原名叫刘旺,小名三胖,外号三呵棱,本来不黑喽,是生产队数一数二的好受苦人。装满四斗麦子的口袋,大约有一百六十多斤,三胖从来不用别人打肩,一个旱地拔葱就扛上肩走了。但三胖这人有点“呵棱”,也就是有一股楞砍劲。</p><p class="ql-block"> 三胖曾经当过生产队的保管员,拿过粮仓印板。有一年,队委一班人想偷分点粮。分粮当然离不开拿印板的保管。分粮时,会计给别人分的多,给三胖分的少,三胖早看出来了。会计还自作聪明地说,大家分的都一般多。</p><p class="ql-block"> 三胖说:“你说一般多,要不咱称一称,要不咱俩换一换!”把个会计呛得嘿嘿嘿干笑。</p><p class="ql-block"> 三胖回去和老婆秀端说了,老婆骂道:“你个愣砍货,就惹人哇!以后人家再分粮,你连边儿也沾下上。”</p><p class="ql-block"> 三胖说:“他妈的,想把我当愣子哄了,你多就多个哇!还卖嘴皮了,下次再偷分,老子非去公社告狗日的!”下次分没分粮,三胖就不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秋天,三胖和村里人“对墩墩”打赌:把十五袋麦子扛到一百二十米外的粮仓圪蛋倒进去,时间是半个钟头。能扛完,就赢十五个二两重的混糖月饼,扛不完或超了时间,就算白干。三胖接颠带跑,二十三分钟就完成了任务。对赌的人也很爽快,花三斤粮票一块九角伍分钱,从代销点抱回了月饼。三胖当场就着半瓢凉水吃了五个月饼,剩下的说是拿回家给孩子们吃呀。当时他就已经有二男一女三个孩子了。</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天,刘三胖就病了,不停地咳嗽,还发高烧,痰里面带血丝。家里人赶忙把他弄到县中医院,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说是剧烈运动后,猛吃猛喝把肺弄炸了,最好马上去大医院治疗。当时人们都穷,十来天才湊起千数来块钱,等把病人送到张家口部队医院,人家说来的晚了,紧治慢治,成了半个人。一天坐在家里,一点话也不能干,就刨闹的出气啦。老婆怕他凉,给他缝的棉腰子,三胖说穿上匝的紧更出不气,大冬天孱穿个棉袄,上头的几道扣子也不扣,露出个灰肚皮,忽吸儿、忽吸儿刨闹那口气。还不到四十岁的三呵棱,从此成了三黑喽。</p><p class="ql-block"> 大集体时还好说,队里再怎说也得给分口粮,欠口粮钱的也不止三黑喽一户。自从包产到户困难就更大了,一个女人家怎能刨练了三十多亩地。头一年分的是青苗田,接擦的种了一年。第二年把亲戚朋友求遍了,最后还有一亩多山药没起回来冻到了地里。三黑喽哭着对女人说:“我快欢欢死了,你再找一个吧,要不全家大小都活不了!”</p><p class="ql-block"> 三黑喽残了以后,他老婆秀端也去找过当初和他打赌的人。那人说:“嫂子,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万万不和三哥打那个赌。当时在场的人有好几十个,我只说输给他十五个月饼,可没说让他扛完粮当下吃,更没说让他喝凉水,凉水是他自己从脱谷柴油机加水的桶里自己舀的。”那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很愧疚,有好几年秋天,用自己的牛犋帮三黑喽耕茬子地。</p><p class="ql-block"> 三黑喽家的情况,赵三都知道。相亲那天,他看到劳累得黑干憔悴的三黑喽老婆,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怜悯之情。他想挺身而出,帮帮这个不幸的女人。说白了,赵三想给三黑喽家拉帮套,等三黑喽几时一口气上不来,接三喽娄的班,接三黑喽的落(Lao)衫衫。这想法究竟是高尚还是卑鄙,不是赵三这种文化程度的人能顾及了的。反正拉帮套这种事古来就有,现在也沒绝断了。你说它不合法,但是它一直存在,就说明有一定合理性,公家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甚至有人认为,这是民间互助自救的一种好方式。</p><p class="ql-block"> 赵三回到乡政府食堂,反复琢磨着这件事,该不该做,能不能做成,整整琢磨了两天。第三天中午开完饭,他就步行朝黑土洼走去。黑土洼离乡政府也就三里多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村口,赵三知道三黑喽老婆秀端,这会儿要么正在地里锄地,要么就走在去锄地的路上。这几天村里人正在锄小麦,三黑喽有几块地,都分布在哪儿?赵三都一清二楚。果然,赵三远远就瞭见秀端正在东坡大圪塄下自家地里锄小麦,刚离开地头。</p><p class="ql-block"> 当赵三站在秀端面前时,秀端还以为他是因为前天相亲的事回话来了。锄也没停地问道:“怎?你想好了,到底行还是不行,我也给人家个回话。”</p><p class="ql-block"> 赵三平常寡言少话,也不会说个绕弯弯的话,就直不牙叉地说:“你妹妹我没看对,就是看对你啦!”</p><p class="ql-block"> 秀端听了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停下锄抬起头问道:“赵三,你刚才说甚勒?”</p><p class="ql-block"> 赵三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没看对你妹妹,看对你啦!”</p><p class="ql-block"> 秀端这回听清楚了,忙说:“赵三,你是不是喝醉酒,我是给我妹了说媒,你怎……?”</p><p class="ql-block"> 赵三这回说的更直接了当:“我就想和你一块过!”</p><p class="ql-block"> 秀端见赵三越说越勾扯不住,慌忙站起说:“赵三,我有家有口有男人,你怎能和我一块过?你这不是醉话,这,这明明就是疯话!”</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要给你家拉帮套,帮助你把孩子们都扯拉大!”赵三斩钉截铁地说。</p><p class="ql-block"> 这回秀端听清楚了,面对当前的生活困境,她死的心都有过,就是没想过再找个男人帮架着过。这下子突然有这么个男人站在面前,亲口说要给他家拉帮套。拉帮套的人家她见过,男人和女人是甚关系,她也清楚。但她还是明知故问:“那你图个啥?”</p><p class="ql-block"> 赵三毫不含糊地说:“就图能和你好!”</p><p class="ql-block"> 秀端理了理头发说:“赵三,咱们住在一个村,我家的摊场你都清楚。我家现在的光景,好比是旱板车陷进了烂泥潭,你别说拉边套,就是驾上辕也揪扯不上来。你年纪轻轻,又找上了能挣现钱的好营生,现在打出旗号,找个大姑娘也不愁!你何必找我这个二老板,没名没分,还得跟着受苦受累。我家五口人五张嘴,男人就能出口气,最大的女孩子才十三,这旱船有多重,得拉多长时间?你没个心思谋?你要是想找女人,听说城里花几十块钱就能找个小姐……”</p><p class="ql-block"> 没等秀端说完,赵三就打断她的话说:“我是和你说正经事儿,你让我进城找小姐,你把我看成甚人啦,莫非我是流氓、二狗油…”</p><p class="ql-block"> “我,我…”秀端还想说什么,赵三抛下一句:“你好好想一想,我不会强迫你!明天这个时候,咱们还在这儿见面。”说完,就背操起手朝乡政府方向走了。(待续)</p> <p class="ql-block">赵三其人(三)</p><p class="ql-block"> 赵三走了。赵三的话却在秀端的心里激起了浪花。她心慌意乱地锄着地,锄着锄着就走了神儿,锄头把麦苗挖了挺长一圪节。</p><p class="ql-block"> 她怀二小子那年场收时,三胖就病了,而且病得是那么重,连爬到她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今二小子六岁了,这五、六年她一直在守着活寡,要知道她是个正当年的健壮女人,现在才三十八岁。这且不说,这几年她不失闲地摸爬滚打,日子过的却是那么恓惶。包产到户后,家家每年都能养大一口猪,她也能养大。人家养大都杀了吃肉了,她养大了却只能整卖了。一大家子人还得穿衣,还得吃盐点灯,大冬天的黑楼子怕冷还得拉生炉子的炭。一年就指望卖猪这一二百块钱。一年到头可怜孩子们也见不到一点肉星星……。</p><p class="ql-block"> 现在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主动来到她身边,说要帮架她,还直不牙叉地说要来她家拉帮套。她虽然感到一阵羞臊,但又好像掉进水里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木头,看到了一线生机。</p><p class="ql-block"> 拉帮套这事儿,她不但听说过还亲眼经见过。现在这事竟轮到她身上了,她不由得把经见过这一户的事,完完整整地回想了一遍。</p><p class="ql-block"> 那家人就在她娘家的大红梁村,和她娘家是接壁邻右。他们家的事,秀端习底镜明。那家的男人姓乔,外号叫二癣猫,从小就是个旋劳蛋子,只有四尺来高,却有三尺多粗,人们形容二癣猫的身材是桶粗碗高。当年他大当大队干部,有些权势。大跃进那年,接擦的给他娶过个媳妇,媳妇姓罗,虽然右眼里有个萝卜花,却不憨不愣,啥也能干。仗着他父亲,那些年二癣猫在生产队净干些切草解腰子,饮马打哨子的轻活,倒也能圪混下去,老婆还给他生了两个小癣猫儿子。一九六二年,二癣猫大死了,二癣猫耕地探不见犁把手,拉个子够不着绞棒,要一猴没一猴,只能打个猪伴子,一天挣六分工。后来,听说“那方面”也不行了,萝卜花坚决不干了,嚷嚷着要和他离婚。那会二癣猫他妈还活着,不忍心看着儿子打光棍。于是说服儿子和萝卜花订立了城下之盟:允许萝卜花招一个拉帮套的男人进门,这男人干在家、吃在家、住在家,但只能睡偏房,不能睡正房;拉帮套的和女人生下孩只能随二癣猫姓乔,叫二癣猫大,叫亲生父亲叔叔。</p><p class="ql-block"> 农村光棍人多,不久就物色到这么一位。此人名叫薛新年,比萝卜花大三岁。薛新年长得人高马大,一身好苦力,只是左眼几乎看不见。当地方言薛瞎不分,于是薛新年就成了瞎新年。很快瞎新年进了门。二癣猫好赖不说还是干部子弟,如今西瓜皮戴帽子又秃又绿,哪能咽下这口气。成天一跳三寸高(他跳不到三尺),日娘操祖宗地骂撅,萝卜花和瞎新年不尿酸他,该做做、该睡睡。二癣猫慢慢的也就服行(hang)下来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十来年,萝卜花又生下二个儿子一个女儿,不用问一看就是瞎新年的种。头一个儿子八岁时就比十三岁的小癣猫个子高了。村人以此逼低二癣猫品种不行,二癣猫肚皮一不撵说:“他就是长得顶住天,也得叫我大!”</p><p class="ql-block"> 包产到户哪年,乔家分了一头大青骡子。二癣猫给骡子添草时,筐子戳住了骡子屁股,缠筐沿子的铁丝扎疼骡子。骡子飞起一蹄,正好踢在二癣猫太阳穴上,当场就把人踢死了。打发出二癣猫,瞎新年升任户主,明正言顺地搬进了正房。这时乔家的两个儿子也都二十大几了,很是不服气,拿叉子弄杆扙要和瞎新年动动武巴操。</p><p class="ql-block"> 不等瞎新年放话,瞎新年的两个儿子手叉腰往前一站,大儿子骂道:“你两个矬劳给爷听好了,从今天起新年老汉就是我们的大,你俩不叫大也行,可要是圪产的动我大一指头,我弟兄俩一人一个把你俩搓进地缝!”乔家二兄弟抬起头,看了看面前两座黑铁塔似的同母弟弟,忍气吞声地遛了。过了几天,薛新年的三个孩子干脆到乡派出所改了姓名,大儿叫薛占元,二儿叫薛占魁,女儿叫薛占英。</p><p class="ql-block"> 乔家俩儿找到母亲破口大骂:“你个萝卜花,招来秃支怪,占了我乔家的喜鹊窝!我们没你这个妈,你活着我们不养你,死了我们也不埋你!”</p><p class="ql-block"> 萝卜花冷笑一声说:“新年老汉到咱们家,没明没夜受了二十年,才保住这个家。就指望你那个挣六分工的旋儿劳老子,怕是连个鸡窝也留不下!老娘还有莽梁四柱两儿一女,活着用不着你俩养,死了更用不着你俩埋,你俩想在就在,不想在就给老娘滚!”唉!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临了又添了一句:“吃不开了,再给老娘滚回来!”</p><p class="ql-block"> 两个后生一看,留下也没甚猴气了,一人圪夹了一卷铺盖,去后草地给蒙古人放羊去了!</p><p class="ql-block"> 想到三癣猫的事,再想自己家。要是答应了赵三,首先村里人会怎样看自己,那些热言冷语自己能受得了吗?再者,自己的男人三黑娄是个呵棱货,能接受了这样的事吗?另外,一个槽沿上栓两头叫驴,这两个男人能搿住吗?赵三的意思肯定是希望黑娄子早点死,自己接班转正,但从自己内心来说,与黑娄子毕竟是十五、六年的抓髻夫妻了,就是他什么活也不能干,也想让他活着。这几年,不管多困难,给黑娄吃的几种药,像安茶碱、肺宝什么的,从来没断过。两个人一想让黑娄子多话,一个想让黑娄早死,这两人怎能处好?再替赵三想想,自己家里现在已经超生了,赵三虽然没结过婚,自己与赵三名不正言不顺,也不能再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了。赵三把刘家的三个孩子拉址大,刘家那二个儿子将来能容得下赵三吗?要是容不下,自己就把赵三活扎扎地害苦了!……一直想到天快黑了,也没想出个渠渠道道!唉!回家给孩子们做饭哇,着来今儿个黑夜又是一个个盘肠夜。</p> <p class="ql-block">  赵三其人(四)</p><p class="ql-block"> 赵三背操着手,慢悠悠地边想事边遛达回乡政府,已经快五点钟了。偌大个乡政府大院空无一人,只有王副乡长办公室的房门开着,赵三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乡干部们都回家过礼拜天去了。他走进王副乡长的办公室,王副乡长正在低头看书。</p><p class="ql-block"> 赵三问:“王乡长没回家?”</p><p class="ql-block"> 王副乡长抬起头说:“噢,是老赵,我这个星期值班!”</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那正好,咱们晚上圪呡点,我那儿有一瓶吊桥特曲!”</p><p class="ql-block"> 王副乡长说:“我这有的是自流泉,还用喝你的?”</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自流泉那酒过硬,我这点酒量,有两杯就啖蓝了。今天咱们喝点软的,我还有事向你请示。你赶六点钟到食堂,我给咱们颠兑两个菜!”说完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这赵三,在乡政府呆久了,还用上了请示这个词!”王副乡长心里想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p><p class="ql-block"> 王副乡长名叫王旭,调到这个乡已经两年多了。在赵三眼里,王副长乡长虽然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却是一个水平高、能力强的好领导。听说他还是中央党校函授大专班毕业的。王副乡长一点架子也没有,和谁都谈得来。他赵三是一个做饭的大师傅,也经常能和王副乡长坐在一起喝几杯酒。王副乡长酒量大,喝起酒来谈笑风生,火红热闹,赵三喝得也高兴,十有八九是个蓝壳。</p><p class="ql-block"> 乡政府食堂也没个啥菜蔬,赵三刚炒好一小盘鸡蛋,一大盘土豆丝,王旭就走进来了。他走到餐桌前,拿起酒瓶看了看说:“哈,这酒的来路还挺远,扎兰屯的。看来你又想往蓝扎?”</p><p class="ql-block"> 赵三也走过来,请王副乡长坐下,抱歉地说:“早知道你值班不走,我路过供销社割点肉,你看这点菜寒酸的。”</p><p class="ql-block"> 赵三怕一会喝多了说不成事儿,刚喝了两小杯就说:“王乡长,我找你是想跟你说说,我,我想找个女人!”</p><p class="ql-block"> 王副乡长看着赵三的丑脸,笑着说:“这是好事儿呀,你也快四十岁的人了,早该娶个女人了,怎?打起茬茬了?”</p><p class="ql-block"> 赵三慌忙说:“不是娶,是那个、那个甚……”</p><p class="ql-block"> 王旭说:“不是娶?莫非是抢?”</p><p class="ql-block"> “是这么个儿,我想去三黑喽家,帮架三黑喽老婆过光景!”赵三豁出去了,直接把话挑明了。</p><p class="ql-block"> 王旭听出个门道了,问:“哪个三黑娄?”</p><p class="ql-block"> “就是我们黑土洼的三黑娄。”</p><p class="ql-block"> “噢,我知道,他们家好像还是超生户!男人肺病不能干活。”王旭分管计划生育和民政所,全乡的困难户几乎都去过。</p><p class="ql-block"> “可不是,三个小孩,三十多亩地就靠女人刨练。”赵三回答。 </p><p class="ql-block"> 王旭想了想,问赵三:“你去三黑娄帮人家种,肯定还要那甚人家女人,你知道咱们这儿的人,把这叫做甚吗?”王旭是个文化人,没好意思说出那三个字。</p><p class="ql-block"> “当然知道!”赵三点头。</p><p class="ql-block"> 王旭又开了口:“像三黑喽刘旺这种困难户,在农村确实不少,按理说救助帮扶是政府的责任。但是现在国家的经济仍然薄弱,救助帮扶制度还不健全,只能是每年给点救济。我记得三黑喽家每年都吃救济,但是那点救济也只能救个急,解决不了多大问题。你要进刘旺家门,虽然不太合法,但从私人角度,我也不怎反对。一来你解决了生理问题,二来他家也解决了生活问题,能把几个娃娃拉扯大,也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不过你要想好了,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儿!”</p><p class="ql-block"> 一人又呡了一杯酒,赵三说:“黑土洼的地不懒,只要帮她家把那三十来亩地种好,一家人吃穿就不愁。我给乡里做饭,晚上几乎没人在食堂吃饭,每天下午和星期天,差不多都能帮她家刨练庄户!”</p><p class="ql-block"> 王旭开言道:“我虽然岁数不大,这种事倒也经见过不少。一般有这么几种结果:一种是那家的男人没了,帮忙的转正了;第二种是,干不下去,半路退出了;第三种是,人家的孩子大了,用不着他了,把他赶出门;第四种是一直到最后,死在那儿,人家把他发送了。你要是去了,会是哪种情况,现在还不好说。你先去试试也行,能搿住就在下,不行就撤退。既然你把我当成朋友,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你出多大力气都行,你可不能把你那点可怜钱全投进去,那可是个无底洞!你永远別忘了,你还是个光棍人,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一番合情合理的体己话,把个赵三听的泪眼汪汪……</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赵三去供销社割了点肉,买了把韮菜,包了几十个饺子。和王副乡长吃完饺子,赵三躺在炕上睁着眼,想着下午再去见秀端该说点甚,干点甚,能不能那个那甚……</p><p class="ql-block"> 不到三点,赵三就从乡政府骑了辆公用自行车,向黑土洼秀端家的麦田驶去。到了地头,看见秀端已经锄到了当地,就立住自行车朝当地走去。秀端也早就看见了他,就停下了锄,两眼盯着赵三,等着他开口说话。</p><p class="ql-block"> 其实,秀端昨天夜里翻过来、掉过去的,一夜没睡着。最后牙一咬,下了决心。为了这个过不下去的家,为了三个像红嘴燕儿一样等着吃食的子女,豁出去了。逼脸一抹,赛如铁壳,与命相比,脸面算个什么!谁想说什么让她们说去吧!本来还想去娘家和娘商量一下,后来一想,这事情有啥商量头,娘该怎表态,干脆一人做事一人当,做就算了。这块地里的麦子,其实紧一紧上午就能锄完,知道赵三下午要来,故意留下几垄垄,也有个因推。下午来地里时还特意擦了把脸,换了件干净衣裳。到了地里,她心神不定的锄着地,眼晴却不住地望着通向大井村的路。赵三从坡顶一露头,她就看见了,心咚咚咚的一个劲儿跳,预感到今天可能要发生点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赵三先开口了:“你,你想好了?”</p><p class="ql-block"> “事情逼到了崖头边,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得利占便宜的是我,出力吃亏的是你,你想好了就行。”秀端慢吞吞地说。</p><p class="ql-block">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也图着一头呢!”赵三看着秀端的脸说。</p><p class="ql-block"> “羞人答答的,你盯着我做甚来。我这张脸从今天起也就不是张脸了……”秀端说完竟抽抽答答地哭开了。</p><p class="ql-block"> 赵三手足无措的看着。</p><p class="ql-block"> 止住悲声,秀端又说:“我家三胖,本来就是个呵棱,摊上这搁谁头上也吃架不住的事,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你千万千万,……尽量给他留点脸面。”</p><p class="ql-block"> 赵三立马就说:“这事你放心,只要三黑娄还活着,我肯定不上你家的炕,咱俩的事也绝不在你家办,我赵三不干那往活人眼里擩挙头的事。”</p><p class="ql-block"> 秀端又说:“我对你也没有过高的要求,你出些力气、上些心,帮我把这些地种好,能让大人孩子吃饱穿暖,孩子们能在村里念两天书,能认个头迎上下,长大成人,我就感恩不尽了。至于黑喽子,医生说他也治不好了,让他吃好穿暖,不要断了他的肺宝、安茶碱就行了。我也不瞅唬你挣得那两个活钱,你也不要往进贴钱,那是个无底洞,草垛搬倒了,老牛也喂不起来。”</p><p class="ql-block"> 多么通情达理的女人,跟王乡长说的一样样的。赵三脱口而出:“你跟了我,我总得给你买几件衣裳,让你穿的鲜亮点吧!”秀端也没想到光棍汉赵三,还能说出这么体贴女人的话,感动得又流下了泪。</p><p class="ql-block"> 赵三又说:“我大活着的时候就单干了,我家也有两口人的地,约摸有十五亩,这几年都让人白种着呢!明年咱就要回来一块种上。咱们村的地好,又能打出机井,有三四成地,平整好了就能浇水。把这些地都刨练好,光景赖不到哪。腾开手我把我那两间土房收拾出来,咱俩着急了也有个圪钻处。”</p><p class="ql-block"> 秀端噗嗤一声笑了,推了赵三一把:“咱俩,咱俩有啥着急的?”赵三顺势抓住秀端的手说:“我快四十岁了,还没见过个女人,你说着急不?”说着就把秀端拽进了大圪塄下的莲针卜子……</p> <p class="ql-block"> 赵三其人(五)</p><p class="ql-block"> 昨天下午在莲针卜子,赵三问秀端:“今天这事儿,你敢不敢跟三胖说。”</p><p class="ql-block"> “吓死我也不敢!”秀端说。</p><p class="ql-block"> “怕他拾掇你?”赵三问。</p><p class="ql-block"> “他现在那个相法儿,拾掇是拾掇不了我了,可他是个倔卜头、楞砍子,万一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咱俩的罪过就大了。”</p><p class="ql-block"> “唉,迟早他也会知道!”赵三叹了口气说。</p><p class="ql-block"> “圪且一时算一时哇,到庄户完了,他就是知道了,我成天在家,也有个防备。”</p><p class="ql-block"> “那我就尽量不在你家露面,咱们就在地里碰面,或者去我的土房。”</p><p class="ql-block"> 从这一天开始,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天下午和星期日赵三都到地里,帮秀端干活,和秀端幽会。</p><p class="ql-block">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赵三天天帮三黑喽家干活的事,很快就在黑土洼村民和乡干部中传开了。一个快四十岁的光棍和一个同年二岁男人残了的女人,天天独处一起干活,除了干农活,还会干啥活,傻子都能想到。</p><p class="ql-block"> 赵三尽量把农具藏在地里,但每当他赤手空拳去黑土洼,或是从黑洼返回乡政府时,都会有遇到的熟人问:“老三,又干活去了?”而且把“干活”两个字拉的长长的,声音怪怪的。赵三该咋回答呢,只能嘿嘿干笑两声!后来,每天出去,赵三都要骑一辆自行,没等问话的人开口,他就假装设听见,嗖一下骑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转眼就快到秋天了,该锄的庄稼都锄过了,就等着秋收了。这时候,赵三犯愁了。种庄稼除了人工,还需要畜力。那时候人们还没有机械,耕种拉碾都得靠耕畜。他家的十五亩地就是因为没法养牲畜,才让人白种了。三黑喽家单干时,从大集体分过一头牛,后来给三黑喽看病缺钱就卖掉了。现在买一头耕牛得千数块钱,况且买上牛谁来经侑?</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赵三在后院圪转时,看见草丛中有一台手扶拖拉机,虽然风吹日晒变了色,但好像车头、车斗子什么都不缺。于是他向几个乡干部打听这是谁的机车,为啥扔在这儿没人管。有人告诉他,这好像是原来乡养鸡厂的三叉戟,后来养鸡厂塌了,就扔在这儿了。 </p><p class="ql-block"> 当王副乡长又一次值班时,他向王副乡长提出,自己想用一用手扶拖拉机的事。王副乡长说:“这手扶拖拉机扔在这儿,是我调来之前的事,究竟是怎回事儿,我了解了解再说。”</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王副乡长见到了朱乡长,想起了赵三说的事,便问道:“朱乡长,后院那个手扶拖拉机是谁的,怎么二年多了也不见有人动弹。”</p><p class="ql-block"> 朱乡长说:“噢,你说那辆三奔子?那原来是养鸡厂的,后来养鸡厂倒闭了,开回乡政府。乡里那些半家户,你也用,他也用,用坏了谁也不愿花钱修,就扔在那儿了,配套的犁和耧也都在后面的大库房里。你问它干啥?”</p><p class="ql-block"> 王旭说:“大师傅赵三说,他想修一修种地用。”</p><p class="ql-block"> 朱乡长很爽快地说:“我早就让人把它卖了废铁,人们都说推不动没去卖。赵三想用,就让他自己花钱修好用去吧!修好了就别往乡里开了,众人的老子没人疼,几天就又坏了。他几时不能用了,直接给咱当废铁卖了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那还有犁和耧呢?”王旭问。</p><p class="ql-block"> “一齐拉去,一齐拉去,占家扰事的,早就该处理了!”朱乡长摆摆手说。</p><p class="ql-block"> 王副乡长把允许赵三修好手扶拖拉机使用的事告诉了他。赵三找到自己的发小、曾经在公社机械厂当过修理工的金虎。金虎现在在乡政府对面街上开了个电焊门市,给人们焊个铁大门、车架子啥的。赵三让他去看看这拖拉机能修不能修,要是能修需要哪些配件。</p><p class="ql-block"> 金虎仔细端看了一番说:“主车的195型柴油机是潍柴的,质量好,着样子问题不大,估计换个喷油头和三角带就能用,主车的两条前轮胎和拖车的两条轮胎都得换,刹车片也得换。”</p><p class="ql-block"> 赵三问:“你大约预得多少钱?”</p><p class="ql-block"> 金虎说:“最贵的是轮胎,你要是全换新的,差不多得一千块钱,我知道县里有个地方卖翻新胎,要是用翻新胎,估计有个五百左右能下来。”</p><p class="ql-block"> 赵三又问:“翻新胎也能使唤住?”</p><p class="ql-block"> “指望一家一户用,用个三、五年甚事也没!”金虎说。</p><p class="ql-block"> 赵三又领着金虎去大仓库看了犁和耧,金虎说:“这都寡,到时候那个儿不行,到我那儿用电焊厾达一下。噢!要是耕地还得换两根打犁的液压管。”</p><p class="ql-block"> 到了伙房,金虎把所用的配件都拉了个单子,说:“你明天坐供销社的拉货车,到县城把这些都买上,我这两天正好不忙,给你拾掇拾掇!”</p><p class="ql-block"> 赵三从县城买回了配件,金虎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小手扶修好了。金虎把车开出乡政府大门,在街上兜了一圈,开回原地说:“跑空车是一点事儿也没了,将来用的时候要是没劲,就再换上付加大的活塞环。”</p><p class="ql-block"> 金虎把哪是油门,哪是刹车,哪是档位都告诉给赵三。对他说:“这东西一学就会,你抽空练练就开回自个院里哇!”</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金虎兄弟,可把你忙坏了,哪天我请你进城喝酒!”</p><p class="ql-block"> “这寡也不寡,你也是拉家带口的人了,以后有啥事做声!”金虎半开玩算半正经地说。</p><p class="ql-block"> 赵三在院里练了练车,抽了个星期天,把犁耧都装上车斗,一奔子就把小手扶开回了自己院里。把车斗摘下来,把车头倒进西墙底羊圈,羊圈有顶子,雨就淋不着车头了。</p><p class="ql-block"> 赵三给黑喽家帮忙已经两个多月了,黑土洼除了黑喽子刘旺,谁都知道了这事。大多数人都同情黑喽子一家,心里明白,嘴上却什么也不说。只有几个平时就爱翻闲话的女人背地里啖啖。有一天,村里最爱说闲话的、外号叫“烂大锣”的女人,又在村头说秀端和赵三如何如何。正好让金虎听见了。</p><p class="ql-block"> 金虎当下就戳达“烂大锣”:“咋,你眼红了,村里还有好几个光棍,你都招上去哇!”</p><p class="ql-block"> “烂大锣”嚷道:“金虎,我说她们,有你蛋相干?”</p><p class="ql-block"> 金虎也说:“那秀端和赵三的事儿,有你球相干!”把“烂大锣”戳了个眼晴蓝。</p><p class="ql-block"> 要说有相干,村里还真有和三黑喽有相干的人,那就是三黑娄的大哥刘富。刘富早就发现了赵三帮秀端在地里干活的事,并且回家告诉了老伴。老伴多了个心眼,瞅摸见秀端好几次进了赵三的院子。</p><p class="ql-block"> 老伴对刘富说:“喜元他大,我看秀端和赵三真有事,要不一个女人往光棍房圪钻甚了,是不是说给老三操点心!”</p><p class="ql-block"> 刘富打了个嘿声,抽了袋烟说:“怎操心勒,别叫秀端下地,还是别让赵三帮工?管住又怎办呀!唉!最应该帮忙的是我这个亲哥哥,可你腰腿疼多年下不了田地,儿子又常年在外打工,我一个人刨练五口人的地,自己家的忙还忙不过来。再说啦,这庄稼地的营生,错不开时间,你黄他也黄,你忙他也忙。有一年咱们起完山药,第二天就忙着帮她们起,紧帮慢帮,一亩多山药款款冻在地合儿了。第二年春天我才帮着翻过地,捡回一车喂猪的冻山药!”</p><p class="ql-block"> 老伴说:“要是喜元不出去打工,就能帮他三爹点忙!”</p><p class="ql-block"> 刘富说:“不出去打工怎弄勒,那么大了,灰堆了个家合儿,球十六年也娶不上个媳妇。要我看,有个人帮架着,名声不好听点,至少能还保住那个家。你娘家撑杆井村,那个女人叫个啥,见男人有了病,摱下男人和两个孩子,跟上收山药的侉子,跑得连影儿也没了!家也拆散了,还能跳人家眼合儿趷蹴的!”</p><p class="ql-block"> 老伴说:“可不是,那女人叫二改莲。你说,秀端不会也跟赵三跑了哇!”</p><p class="ql-block"> 刘富说:“那你倒是放心,赵三一来人品不赖,二来他还舍不得乡政府做饭那点好营生,肯定跑不了。”</p><p class="ql-block"> “唉,混人家媳妇还叫啥人品不赖!”老伴感叹道。</p> <p class="ql-block">赵三其人(六)</p><p class="ql-block"> 对于家里发生的变化,黑喽子刘旺并不是没有一点觉察。往年,别人家都快收割庄稼了,秀端还在锄二遍山药,今年的地为啥早早就锄完了?</p><p class="ql-block"> 刘旺问秀端,秀端说:“今年天旱,草又少,地好锄,就锄得快些!”可刘旺觉得,今年的雨水并不比往年少。</p><p class="ql-block"> 秋收开始了,这地方小麦是主要作物,也是最早收割的作物。小麦一般用手拔。俗话说:“男人拔麦子,女人坐月子”,说明拔小麦是一件此较费力的农话,男人都怵头。往年拔小麦,秀端总是满手血泡、叫苦连天,今年虽然也起了血泡,但好像比较轻松地就把小麦拔完了。</p><p class="ql-block"> 刘旺问秀端:“有人帮你拔麦子?”</p><p class="ql-block"> 秀端支吾着说:“嗯,嗯,大哥帮我拔了两天!”刘旺知道,大嫂不能下地干活,大哥一个人种五六个人的地,秋天也是忙不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又到了起山药的时候,起山药不是一个人能干的活,通常是一人拉牛,一人扶犁,先把山药耕出来,然后再捡起来,用车拉回来,倒进山药窖。往年都是秀端先帮大哥家起完山药,然后大哥再帮秀端。早晨,秀端提着筐说是今天要去起山药。</p><p class="ql-block"> 刘旺问:“还是先给大哥家起?”</p><p class="ql-block"> 秀端迟疑了一下说:“也许,也许先给咱家起。”</p><p class="ql-block"> 黑土洼地势低、水位高,山药窖都打在离村挺远的西梁上。快到中午了,刘富站在自家院里,向西梁上自家的山药窖张望,因为到了中午就要把上午拣的山药拉回来。大哥的牛车没等见,一辆手扶拖拉机,开到了自家的山药窖,车上坐着的是罩红头巾的是秀端,开车的看不清是谁。山药倒进了窖,车向西开走了,秀端提着空筐子往家走。</p><p class="ql-block"> 秀端一进院,刘旺就问:“咱们村谁家有了手扶车,帮你拉山药?”</p><p class="ql-block"> “噢!咱们村哪有手扶车?是乡里的姚助理,我帮她老婆捡了一会儿山药,姚助理就帮我把山药拉回来了!”秀端说。</p><p class="ql-block"> 姚助理是乡民政助理姚占泉,他们家是半家户,老婆孩子的土地都在黑土洼村,这刘旺知道。</p><p class="ql-block"> 秋收结束了,有赵三帮忙,农活比往年轻松的多,可秀端的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她得编造一个个的谎言,掩盖她与赵三的关系。秀端本来是个不会说谎的人,更何况一个谎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最终也得被戳穿。真是愁死人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两人在赵三的土房里云雨过后,秀端说:“马上就要拉碾庄稼了,往后都是在村里的场面上做营生,粮食和柴草也得往家拉,你总得露面,眼看瞒不住黑喽子啦,你看这事该怎弄勒!”</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有疖子总得出脓,我豁出去了,三胖要是能打我,打一顿,我也认了。倒是你,要提前想好了怎答对三胖!”</p><p class="ql-block"> 头一天,“嗵嗵嗵嗵”,赵三开着手扶拖拉机拖从场面上拉回了小麦。刘旺从窗户的玻璃上瞭见,赵三把一袋一袋粮扛进了他家的凉房。</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嗵嗵嗵嗵”,赵三开着手扶拖拉机从场面上拉回了麦秸。刘旺从家门口看见,赵三一叉一叉地把麦秸堆上了他家的柴垛。</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span style="font-size:18px;">嗵嗵嗵嗵”,赵三拉来了这。第回天,“嗵嗵嗵嗵”,赵三又拉来了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嗵嗵嗵嗵”的声音,没有给刘旺带来丰收的喜悦,反而像十八磅的大锤砸在了他的心中!他吗的!怪不得秀端锄地割地那么快,怪不得秀端起山药碾场那么遛,原来都是这个光棍,这个丑鬼赵三。好你个王秀端,每天耍鬼弄判地日哄老子,原来是和这个丑鬼勾搭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刘旺终于忍不住了:“秀端,咳咳,你和赵三是怎回事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什么怎回事?”秀端反问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锄地,割地,起山药,咳咳……是不是都是他,他帮你干的?”刘旺问。</span></p><p class="ql-block"> “是呀!”秀端不以为然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你莫非不知道他,他,咳咳,他是个光棍人?”刘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p><p class="ql-block"> “知道呀,有老婆,他就不帮我了。”秀端坦然地说。</p><p class="ql-block"> “他凭什么那么上心地帮你?”刘旺有点明知故问。</p><p class="ql-block"> “凭我,凭我是个女人。”秀端也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呀呀,呸!你们是不是早就……咳咳,早就咳咳…”刘旺咳嗽着说不话来。</p><p class="ql-block"> 停了停,等刘旺不咳嗽了,秀端平静地说:“这还用我说,你用脚后根思谋去哇!”</p><p class="ql-block"> “你这个不要逼脸货!”刘旺朝着秀端扔过一只枕头。</p><p class="ql-block"> “嫌我不要脸,嫌我丢人,你跟你的,你的儿女们过吧,我,我再找个吃饭处!”说完,秀端哇一声哭了,一摔门走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秀端的话,秀端的哭声,像一把铁钳掐住了刘旺的吲嗽圪瘩,刘旺更气短了。他用拳头摧打着自己的脑袋,喊了一声:“老天爷呀!”就轰然栽倒在了炕上!</p><p class="ql-block"> 最终,黑娄子刘旺没有寻死觅活,秀端也没有离家出走。是孩子,是三个幼小的生命拽住他们的心,让他们死都死不起,现实必须接受,屈辱都得忍受,活着才是硬道理!</p><p class="ql-block"> 有些事情做就做了,窗户纸捅破了,反而坦然了。赵三一次次走进秀端的堂屋掏小麦,炒莜麦,用“嗵嗵通”的三叉戟拉回磨好的白面莜面,一袋袋地扛进来,倒进里屋的柜子,倒进堂屋的泥瓮。听到赵三“咚咚咚”的脚步声,刘旺面朝墙躺在炕上,心里恨得圪噔噔的。</p><p class="ql-block"> 自从和刘旺亮了底牌,秀端也放开了,男人都管不了的事儿,还怕它个两旁外人瞎啖啖。<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对赵三说:“弄半天,还是个童男子,这也算你的新婚,你从供销社买点花布和棉花,咱们也缝上一套新被褥!”</span>缝好新被褥,她大模大样地走进赵三的小院,点着火烧热炕等着赵三按约定时间回来,插住大门,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p><p class="ql-block"> “赵三,这个星期咱们去供销社把猪卖了吧!”秀端说。</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你们家好几年都没杀猪了,今年别卖了,杀了它给孩子们解解馋吧。”</p><p class="ql-block"> “今年粜了不少油料,是有点收入,可一年四季用钱的地方多了,我说过,不能净花你的钱,连修拖拉机算上,你可没少贴钱了!”秀端很体贴地说。</p><p class="ql-block"> “你看那样行不行,把猪杀了,卖上半扇肉,留下半扇,加上头蹄杂碎,一家人也能过个好年!”赵三就像和老婆商量家务似地说。</p><p class="ql-block"> 秀端说:“差不多家家都杀猪,卖给谁家呢!”</p><p class="ql-block"> “那好说,乡政府食堂每年冬天都得吃好几百斤肉,开一次全乡的干部大会,一顿差不多也得半扇猪肉,还愁卖不了咱们的那点肉?”赵三很有把握地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赵三其人(七)</p><p class="ql-block"> 当地有大小雪之间宰猪卧羊的习俗。当然,主要原因是那时候人们没有冰箱冰柜,等小雪以后天冷了,才能把肉储藏起来,吃一个冬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雪后的第五天,是个星期日,除值班干部以外,食堂没人吃饭。赵三早早就去了刘家,磨刀烧水,准备杀猪。秀端还请来了大哥刘富两口子,还有经常帮助他们的金虎等几个人。说是请他们帮忙杀猪,实际是用一顿传统的杀猪菜,感谢他们多年来的帮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杀猪,褪毛,开膛,剔肉,赵三干得十分麻利,大半前晌就整戳的利利索索的了,其中半扇子等冻好了卖到乡政府的食堂。赵三用槽头肉、肝肺、土豆块和粉片片烩了一大锅杀猪菜,还在炉子上用小锅炒了几个下酒菜。菜做好了,秀端把在大嫂家炸好的油糕也端回来了。众人推让辛苦了半天的赵三上炕喝酒吃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今天王旭乡长值班,我还没给人家打点好中午饭,我带点糕和菜回去和他一块吃呀,你们大家快趁热吃吧!”赵三说王乡长值班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向秀端承诺过,只要黑喽子活着,他永远不会上秀端家的炕,他在践行自己的诺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见赵三真的有事,众人也不再强留,纷纷上炕吃喝开了。所有人中间,只有一个人没端肉碗,这就是刘旺。他看到赵三一上午忙前忙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里想,这忙前忙后的本来应该是自己,如今却让这个丑鬼撬了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嫂说:“老三,你也趁热吃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刘旺说:“我怕吃了猪肉更气短了!”秀端知道刘旺不吃肉的原因,狠狠地剜了他一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嫂说:“你快拉倒吧,几年没见个肉星星,你也没断住个黑喽气短,快吃吧,你这病更得多吃点有营养的!”说着用勺子从盆里挑拣了多半碗瘦肉和肝肺,递给了刘旺。刘旺苦笑了一下,也端碗吃了起来。其实,他做梦都想吃一碗香喷喷的燉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家有说有笑的吃喝着。虽然尽量避开与赵三有关心的话题,气氛还是和谐欢乐的。尤其是几个孩子,吃得嘴油乎乎的,脸红扑扑地,个个嘻笑颜开。这是刘旺生病以来最欢乐的一次聚餐。庄户人要求不高,有点阳光就能灿烂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吃喝完了,别人都走了,刘富故意留了下来。刘旺虽然是刘家老三,但因为老二没长成人就夭折了,刘富就是刘旺唯一的胞兄。自从秀端出轨后,刘富取代了秀端,成了这个世界上刘旺最亲近的成年人。刘富说:“老三,你把心放宽,甚也甭思谋,把你的命保住,把这个家保住,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比甚都重要!”刘旺没有顶撞自己的胞兄,却在心里想:“你说的倒轻巧,老婆跟了别人,你叫我放宽心,甚也别思谋?”大哥走了,刘旺又觉得大哥说的也在理,现在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该怎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唉!该怎勒。赵三忙死忙活帮秀端干活,又贴进了自己的十五亩地,总算让这一家人有了吃的和烧的。但卖上点余粮和油料,除了交农业税和各种提留款,剩不下几个,连买化肥农药的钱都得贷款。不止赵三一家,几乎所有的农户都是这种状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穷则思变,庄户人家家都在想来钱的办法。在县城北部靠近草地的地方,人们成群结队地去草地搂地毛。地毛也叫发菜,是一种菌类植物,因形状酷似毛发,俗称地毛。捡干净的地毛,每斤能卖一百多块钱。南半部的人们离草地太远,就得另想办法。好像有个叫八十五号的村子,有几户农最早种起了西芹,并且打开了销路。西芹是一种优质冷凉蔬菜,亩产能达万斤,如果行情正常,每亩纯收入可达二三千元。于是附近几个乡镇的农户纷纷效仿,很快就形成了规模。大井乡的黑土洼、大井村和向阳村一带地势平坦,地下水丰富,比八十五号更适宜种西芹。三五年的时间,就出现了上百个种菜大户,他们少则种植三五十亩,多则种植上百亩,自己的地不够就租用相邻农户的地,每亩水地的租金达到四百多元。自己忙不过来就雇人帮工,每日工钱可达三到五十元。种植的品种也由西芹扩大到了白菜、圆葱、青椒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气一暖和,四路八下的农民都到这一带给种菜大户打工。秋季蔬菜收获的季节,京津冀前来拉菜的大卡车络绎不绝。大井乡所在的大井村开起了十几家饭馆,五六家旅店,四五家化肥农药商店,小村庄一下子成了一个大集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赵三把秀端家的十亩水地和自己家的八亩水地都租出去了。这样,负担减轻了,收入反而提高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秀端的大女儿喜枝,小学毕业后就不上学了。虽然当时还不能下地干活,但也能帮助母亲拔猪菜、喂猪,尽量减轻母亲的负担。随着年龄的增大,逐渐懂得了母亲与赵三的关系。她同情母亲,觉得母亲活得太不容易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秀端和赵三在土房里一番云雨过后,秀端紧紧抱着赵三说:“丑人,咱俩在一打打五六年了,我眼看就到四十五了,三胖还是那样,咱俩只能做露水夫妻。为了我的家,你贴人、贴地又贴钱,到头来没名没份,恐怕啥也得不到。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吧,你老来老去也有个依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你生下二儿子喜平就戴上环了,怎能怀上孩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秀端说:“听说有个村子的私医生能偷悄悄给女人取环儿,咱们找他给把环儿取了,碰对运气我也许真能怀上你的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赵三连忙说:“那可不行,我听乡里的干部说,偷悄悄给女人取环儿,逮住了按破坏计划生育处理,要判徒刑。你生二儿子就已经超生了,罚款罚得把耕牛都卖了,让私医取环再生一个,就不是罚款的事了,也许就得蹲大狱,那还了的!我答应过帮你把孩子拉扯大,再苦再累也认了!我也不图个别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秀端把头埋到赵三怀,浑身颤抖地抽答起来!</p> <p class="ql-block">赵三其人(八)</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四五年,秀端的女儿喜枝也出嫁了,嫁到了县城郊区的一个蔬菜队。</p><p class="ql-block"> 黑喽子刘旺,要说对赵三真没意见,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对赵三打帮沟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老婆让别人睡,搁在谁身上能不窝火?有道是,有奈没奈,瓜皮做菜。但随着女儿的出嫁,随着儿子的长大,三黑喽思想开始活络起来,看见了赶走赵三的可能。</p><p class="ql-block"> 大儿子刘喜魁已经十二了。这一天,喜魁放学回家,三黑喽让他烧点水喝。喜魁一看水瓮,一眼瞭到底,没水。就说:“大,没水了,我叫三叔担点水。”</p><p class="ql-block"> 喜魁正要走,刘旺大喊一声:“站住。”喊完咳嗽了一气。喜魁不明所以,就站住了。</p><p class="ql-block"> 咳嗽完,刘旺就说:“儿呀,我才是你的亲老子,赵三就是个占了喜恰恰窝的黑老哇,甭叫那么亲热。你都十二了,担不了一担水,还担不了半担?”</p><p class="ql-block"> 十二的孩子,不小了。刘旺黑老娃喜恰恰一比喻,再一想村里头人们的闲话,喜魁心里头也就升起一股火气,虽然还不甚明白男女之事,但不妨碍他认识到,赵三对于这个家而言,就是一个外人,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p><p class="ql-block"> 从此,刘喜魁就拿起担杖。而且,见了赵三,也不再叫三叔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远远看见,能躲走就躲走。有些营生,喜魁能做就和他妈一起做,秀端说到要叫赵三帮忙,喜魁就说不用,加把劲,我们就做完了,用外人做甚了。儿大不由娘,秀端对孩子的态度虽然不满,却不能说啥。</p><p class="ql-block"> 因为喜魁担水干活,赵三来刘旺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刘旺越来越心宽,看见了希望。</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三年,初中毕业的刘喜魁,没考上高中,就回家当了庄户。回家不顾母亲的反对,把家里的三十多亩地,一多半租给了种菜户,只剩下十来亩地。</p><p class="ql-block"> 刘喜魁和秀端说:“妈,这十来亩地好刨练,我抽闲空儿就能刨练过来,想种点甚就种点甚。平时我去给种菜大户打工,一来能挣点现钱,二来学学人家怎种菜,将来自己也种菜挣钱!”这话里话外明显故意忽视了赵三的存在。刘喜魁没有说第三个目的,这就是他厌恶赵三,不想和赵三一块在地里干活。</p><p class="ql-block"> 从七月开始打工,到秋菜收完的寒露,喜魁给家里拿回了四千多元钱。喜魁和父母说:“明年我再去打一年工,完完整整地学一学怎种西芹和圆葱,后年咱们就自己种。”这时候他刚满十八周岁。</p><p class="ql-block"> 每年的淘粮,炒莜麦,磨面,以往都是赵三干,喜魁今年要学着自己干。喜魁在灶台边淘粮,刘旺坐在炕头上口头指导着,怎样用箩子撇鱼子,怎样笊篱旋转着让粮进入笊篱,把沙子澄在锅底。就这样喜魁学会了淘小麦、淘莜麦、炒莜麦。他用大爷家的小胶车把粮拉到磨面房,再把磨好的面用小胶车拉回来倒进面柜、泥瓮。刘旺坐在炕上,看着儿子干活,十几年来,第一次脸上露出了笑容。</p><p class="ql-block"> 秀端在和赵三幽会时,对赵三说了喜魁淘粮磨面的事。赵三说:“看来,我这头拉磨的老驴,快到卸套的时候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喜魁又给种菜大户打了近七个月工,参与了西芹和圆葱种植的全过程,对一些重要的技术,如施肥量农药的种类和配比都做了详细的笔记。喜魁用这七个月打上的钱,买下了大户家的一辆小四轮拖拉机及配套机具。大户又卖上中型拖拉机,淘汰了这辆用了四年的小四轮。明年就要自己种菜了,小四轮是必须有的,总不能去用赵三那辆破三叉戟吧!喜魁用自己的小四轮,完成了自己家十四五亩地的拉碾,却没动赵四家那七八亩地的庄稼。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表明,离开他赵三!刘家也能过下去!</p><p class="ql-block"> 赵三对秀端说:“你家喜魁不用我的手扶车,也不要我那些庄稼,那些庄稼怎弄呀!”</p><p class="ql-block"> 秀端说:“他不要,你碾下来把粮放到你的土房不行吗?”</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粮食放到土房,都是个叫耗子吃,干脆都卖了算了!”八亩地产的粮食卖了一千八百多块钱,连水地出租的三千多块钱,赵三的土地收入了五千多元。除了给秀端买衣服花了四五百元,剩下的他都存起来了。八亩旱地租出去是一千六百元,种了一年多了二百元,还不够化肥钱。赵三决定明年把旱地也全包出去。</p><p class="ql-block"> 赵三开着那辆破旧不堪的手扶车,拉上同样破旧的犁耧,开到废品收购站,按废品一共卖了八百七十元钱。幸亏有金虎这个修理工经常维修,这破拖拉机竟然又用了十几年。赵三拿着钱和发票到了乡财会室,会计老翟让他拿着发票找乡长签个字,说明这废品的来历。赵三找到王旭乡长,王旭乡长还记的这件事,在发票上写下:“处理原养鸡厂报废手扶拖拉及犁耧所得 王旭”一行字。王旭由副乡长升任乡长,已经快满两届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开春后,刘喜魁从承租人手中收回了十五亩水田,自己开始种莱。十五亩菜地一个人刨练不过来,又雇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喜魁大娘的侄女。这个叫于美云的女孩初中毕业后,在家呆着没事干,听说姑姑的村子种菜,每家都要雇人,每天能挣三四十块钱,就从六十多里外的撑杆井跑来了。</p><p class="ql-block"> 第一年种的是西芹,喜魁虽然给人打工也学了个一知半解,但在具体种植中还是遇到了不少困难。多亏黑土洼一带已经成了县里的冷凉蔬菜种植基地,县农科所有一个蔬菜种植技术团队,常年在这里蹲点,指导农民种菜。喜魁一有问题就向技术人员请教,终于把菜种成了。这一年西芹的行情不错,除了各项开支,十五亩地纯收入将近三万元。</p><p class="ql-block"> 喜魁准备下一年把种植规模扩大到三十亩,这就需要办两件事,第一要自己打一眼机井,今年用的是人家的井,一来要付出四五千元的水费,二则恐怕在需要浇水的关键时刻浇不上水,会影响收成。二是要把自己的十五亩旱田和别人调换一下,让菜地连成片。和父母商量时,打井的事父母都同意。还决定打井时一并安上加压泵,把漫灌改成先进的滴灌。滴灌不受地形限制,周边稍高点的旱地也能种菜。母亲秀端不同意把十五亩旱地都和别人调换。她说:“咱们至少也的种点口粮田哇,一个庄户人家总不能买粮吃哇!”最后全家决定,留下八亩口粮田,其余菜地向邻近的农户租用。</p><p class="ql-block"> 当然,秀端留下这些地耕种,还有别的用意。如果连一亩地也不种了,这不成了向赵三下逐客令吗!</p><p class="ql-block"> 连打井带铺设滴灌管道和租地,喜魁把种莱一年收入的近三万元钱几乎花完。好在第二年扩大面积后又收入了将近七万元。有十五亩地已经连续种了两年西芹,县里的技术员说这十五亩地最好换一换茬,喜魁考虑着明年着这十五亩地是种圆葱还是种青椒。</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喜魁的大娘是有意栽花还是无心插柳,给喜魁打了二年工的于美云和喜魁好上了,刘富和刘旺两家当然是乐观其成。刘富老伴喜滋滋地去向撑杆井村的弟弟和弟媳提亲,弟弟和弟媳知道,黑土洼因为种菜成了全县最富裕的村子,喜魁也是个成器后生,二十出头就成了种菜大户,便满心欢喜地答应了这门亲事。两家在腊月里举行了孩子们的订婚仪式。</p><p class="ql-block"> 乡中学撤销后,喜魁的弟弟刘喜平是在县城上的初中。这个孩子脑子灵活,学习用功,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市里一所著名高中的重点班,他将会成为刘家历史上的第一个大学生。</p> <p class="ql-block">赵三其人〈九)</p><p class="ql-block"> 赵三人丑这是公认的,但要不愣,对于三黑喽的心事早看塌了,对于喜魁的态度,也早注意到了。有心离开秀端哇,又舍不得。十几多年明来暗去,要说没感情也不现实。可是这会儿,赵三有点捉不准了。原先看三黑喽整天黑喽气短的,哪一口气都有接不上来的可能,可是这十来年,偏偏每一口气接得都挺好。原先条件不好,没个好吃食,三黑喽瘦干麻捻的,全身没二两肉,这会儿,嘿,阳婆一照,脸上还发光了。看这个劲气,再活十几年也不成问题。原先,赵三还有个盼头,盼望那有一天三黑喽走了,他能转正。现在看,指望不大。说起这些也都寡,最关键的是,他越来越不自在了。原来能帮衬这个家,跟秀端打个伙计,好像还理直气壮。现在,这个家几乎不用他帮了,再跟秀端厮混,那就好说不好听了。轻一点说是不要脸,重一点说是破坏别人婚姻。在乡里多年,赵三也懂得不少法律知识。破坏别人婚姻,那也是犯罪呀。还有一点,就是喜魁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就像仇人似的。喜魁越来越壮实,他赵三越来越老。要哪一天喜魁发神经跟他动手,估计自己个儿不是对手……</p><p class="ql-block"> 赵三左思右想,就起了离开的念头。不过,齐茬茬地一走了事,也不是那个事,毕竟和秀端真有感情。所以,赵三开始减少回黑土洼的次数,开始是四五天回一次,接着是一两个星期回一次。等锄完地以后,他有一个月没回黑土洼,没见秀端。</p><p class="ql-block"> 秀端也看出来赵三的心思了。她也作难呀,三黑喽不死,准不能叫他死或害他死哇,说啥那也是一个盖窝睡了半辈子的男人。再说,儿子这么大了,这张脸还得要呀。这会儿可不是以往,他们小的时候,秀端能做了自己的主,可现在,她得看儿子的脸色。喜魁那天不高兴了,她就心里头圪戚戚的。每回去找赵三,秀端总好像后面跟了一个人,总好像那就自已的儿子喜魁。说甚和赵三也不是啥光淌的事,面对已经成了大后生的喜魁,秀端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想干啥就干啥了。当然,喜魁还是个好孩子,虽然不待见赵三,倒也从来没在秀端跟前说甚。虽然黑厌赵三,但他心里头还是记得赵三对这个家有过好。所以,喜魁有时耍点态度,大概也盼望自己的妈和赵三识点火候,早点了断。</p><p class="ql-block"> 再转过头替赵三想想,十几年一过,也是个老头子了。现在看,原先应承赵三转正的事,根本就不现实,三黑喽越活越精神了。再这样圪拉下去,那可真就耽误了赵三了。五十大几,再找一个老伴,也许还能打起个茬茬,要是六十大几,那就跟三十岁的后生找姑娘一样,过火了。</p><p class="ql-block"> 这层窗户纸,谁都不愿意捅开!但又不能不捅开。</p><p class="ql-block"> 秋天里的一天后晌,赵三和秀端割完最后一点莜麦,坐在圪塄上歇着。赵三终于憋不住了,对秀端说:“有个事,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就是不知道该怎说了!”</p><p class="ql-block"> 秀端也约摸出赵三要说甚,往赵三身边靠了靠,说:“多少年了,不惯还是怎的,有甚话你就说哇!”</p><p class="ql-block"> 赵三叹了一口气说:“你家的情况你也看出来了,现在孩子们也大了,该嫁的嫁了,该娶的也快娶呀!我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我们俩还这样儿,也不叫个事儿。既然没车拉了,我这拉套的老驴也该卸了!”</p><p class="ql-block"> 秀端低下头,挺长时间没说话。圪迟了大概有个十来分钟,才说:“不管怎,你的情份我和喜枝都记得了。地不用你种了,营生不用你做了,你要是不嫌我老眉圪褶眼,多会来,我也热接热待!”</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甭价,人活脸树活皮,墙头活了把圪抓泥。你也是当了姥姥快当奶奶的人了,以前哇还有个因推,这会儿还有甚因推的?往后还要这样,你的后辈儿孙脸面上也挂不住哇,咱们就真成了老没油花子啦!”</p><p class="ql-block"> 秀端听了,双手捂脸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唉,我的脸早不是个脸了。亏欠你的,这辈子没法补报了,要是有下辈子,说甚我也要嫁给你。彻底断了,断了也好,你也不年轻了,问寻一个老伴哇!老来也好有个照顾!人的命呀,不由人呀!唉——”</p><p class="ql-block"> 赵三从此一连几个月没回黑土洼,没见秀端。乡里的人纷纷猜测,有人说赵三是被刘家儿子赶出来了,还有人说赵三是自动撤出来了。有人问赵三是怎回事儿,赵三也不正面回答。</p><p class="ql-block"> 赵三只和已经当了乡党委书记的王旭说了真话。王旭说:“你和秀端那种不正常的关系,当时的情况还情有可原。现在人家孩子大了,靠种菜都已经致富了,你再那样,从法律和道德上,都说不过去。你能及时撤出来,也算有自知之明。”</p><p class="ql-block"> 在参加一个乡干部儿子婚礼的酒席上,王书记和干部们说:“大家都用点心,给赵师傅踅摸个老伴吧,他确实该成个家了。”</p><p class="ql-block"> 说是说,正要物色这么个老伴还不是一件容易事儿。直到第二年秋天才打起个合适茬茬。女人是乡武装部长杨贵老婆的一个亲戚,四十七岁,带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女人家住一个叫大青沟的地方,离大井村虽然只有六十多里,却归另一个省管辖。杨贵把消息告诉了赵三,说如果赵三同意找,就打电话让对方过来相看。</p><p class="ql-block"> 赵三问:“也不知道女人是离了婚还是寡妇?”</p><p class="ql-block"> 杨贵说:“女人是寡妇,几年前男人得赖病死了。”</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人家有啥要求?”赵三问。</p><p class="ql-block"> “女人只说要求能给她和儿子上户,再就是将来能帮衬着给儿子成个家!”杨贵说。</p><p class="ql-block"> “她和咱们不是一个省的,好上户吗?”赵三又问。</p><p class="ql-block"> “我问了派出所的徐所长,他说要和你只和她朋锅,户口没法办,要是结了婚,把户口迁过来没啥困难!”杨贵说。</p><p class="ql-block"> “那就让人家过来看看吧,相对相不对,我都出路费!”赵三很爽快地说。</p><p class="ql-block"> 女人很快就坐班车来了,两人在杨贵家里见了面。</p><p class="ql-block"> 赵三见面前的女人也算是光眉正眼,四十来岁也不显得多老面,脸黑红黑红的,手脚都大,一看就是个受过苦能受了苦的女人。说话也是直戳戳的,不拐弯摸角,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这样的女人,正合赵三的心意。</p><p class="ql-block"> 赵三是个丑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像丑的不像年轻时那么突出了。再加上女人看对了大井乡这个地方,当时正是蔬菜即将成熟的季节,满眼一往无际碧绿的白菜、青莱。又听说一个女人打工,一天也能挣四五十块钱。心想跌落到这么个好地方,给儿子刨闹个媳妇肯定不成问题。</p><p class="ql-block"> 两人都向杨贵表示了同意对方。女人不歇心,又专门提调,成了家赵三对她儿子一定要像亲儿子一样对待,怎也得帮衬的成了家,不了就闹不成。赵三满口应承。</p><p class="ql-block"> 最后商定,等秋后女人把家里的庄户处理完了,就来大井村与赵三成亲。</p><p class="ql-block"> 赵三把相成老伴的事儿和王旭书记说了,王旭书记十分高兴,对赵三说:“老赵,你明天用咱们乡里的小车把人家送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赵三用乡里的吉普车把这个叫于桂枝的女人送回了大青沟,留下了八千八百元钱,算是给女人的衣裳钱。</p><p class="ql-block"> 秋末冬初,赵三和于桂枝正式办理了结婚手续。选了一个星期日,在乡政府食堂举办了婚宴,大多数乡干部和赵三的亲友都参加了婚宴,王旭书记亲自主婚。</p><p class="ql-block"> 婚宴上新郎新娘敬酒时,有人开玩笑说:“祝赵师傅和于大姐白头到老,早生贵子!”</p><p class="ql-block"> 赵三红着脸说:“多大岁数了,还,还早生贵子?”</p><p class="ql-block"> 乡民政姚助理说:“那倒不一定,五十三还生个抖搂干勒!嫂子还不到五十!”</p><p class="ql-block"> 金虎接着说:“五十五还养个犟圪努勒!”</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金虎,赵三叫你哥,你是大伯子,你教教弟媳妇怎圪努呀?”</p><p class="ql-block"> “三天没大小!三天没大小”金虎红着脸说完,众人一片大笑。</p><p class="ql-block"> 成了亲的赵三没有回黑土洼住,而是住进了大井村的乡政府家属院。这几年乡干部都有了摩托,从大井乡到县城只有十几公里,又是油路,骑摩托十来分钟就能到县城。不少乡干部把家搬到了县城,家属房空出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洞房之夜,赵三和于桂枝亲热完。于桂枝问赵三:“听说你在黑土洼还有个相好的,叫个甚,甚端来?”</p><p class="ql-block"> 赵三也没有隐瞒,把他和秀端的事起起落落都说了。</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这种事以后不能有了。这会儿你不是光棍了,得把心思得放在我们娘儿们身上。”</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秀端早就不去找了,黑土洼还得回,那儿还有咱的房咱的地,还有我父母的坟,不回能行?”</p><p class="ql-block"> “要回咱俩一起回,不能摱下我去找捏!”怀中的女人娇嗔地说。</p><p class="ql-block"> “嘿呀,我要不是牲口,见个母的就上。有了正儿八经的女人,还用去别处找了?”赵三说完,一个张飞大撇马,又把女人压在了身下……</p><p class="ql-block">(待续)</p> <p class="ql-block">赵三其人(十)大结局</p><p class="ql-block"> 在杨贵的帮助下,于桂枝和儿子志远的户口都开来了,志远的转学也开出来了。娘俩的户口都落在了黑土洼,但现在还分不到土地,第一轮土地承包把地都分完了,要分土地还得下一轮。</p><p class="ql-block"> 大井乡中学前几年就停办了,志远念书还得进县城。</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说:“他爹,志远这个书要不就甭念了,圪且上两年就能在菜地打工了,早早就能挣钱,也能减轻你点负担。”</p><p class="ql-block"> 赵三说:“看你这话说的,我应承过要善待孩子,就是要把志远当成亲生的,他只要好好学习能考住,念到哪,我就供到哪,咱就这么一个孩子,算个啥负担!”</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感激地说:“怪不得你能辛辛苦十五年,帮那个女人那几个孩子拉磨大,你真是有情有意的好男人!”</p><p class="ql-block"> 赵三在于桂枝屁股上拍了一把,笑着说:“我正要忘了那个女人呀,你又提念起来了!要不我今儿个再去眊眊她?”</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也笑着说:“走!要去咱一块去,我也想见见她!”……</p><p class="ql-block"> 赵三和于桂枝念叨的那个女人秀端,此刻正在县医院为自己的黑喽子丈夫剖床。</p><p class="ql-block"> 去年秋收结束后,秀端就告诉刘旺,她和赵三的事了断了。刘旺起初有点不相信,但他又对自己的驱赵计划很自信。经过几个月的观察,秀端一分钟也没离开过他的视线,绝对没有再去和赵三幽会过。他又悄悄问过大嫂,大嫂和赵三住邻居,也说赵三好几个月也没见回过黑土洼。满怀胜利者宽容心态的刘旺心想,这赵三拿得起、放得下,还真算个男人。唉管他呢,压在自己心头十四五年的这块大石头,总算挪开了。他和秀端的关系,也一天天向正常化发展着,天天商量着如何起房盖屋,给大儿娶媳妇,商量着如何供小儿子读书。</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今年收完菜天气变凉后,刘旺的病情忽然恶化,乡里的医生来给输了好几天液也不见好转。乡医说病人的心音很不正常,建议去县医院治疗。</p><p class="ql-block"> 秀端和大儿子把病人拢夺到县医院,医生经过多方面检查。告诉家属:“因为反复感染,病人的肺气早已转成肺心病了,现在基本是晚期了,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尽量延长生命!”</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种病,医院也没有多少办法,只能是输液吸氧气。患者刘旺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口唇紫绀,心悸胸闷等症状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全身不同部位水肿,腹腔和胸腔大量积液,连液也不能输了。</p><p class="ql-block"> 喜魁哭着问大夫,能不能把父亲送到大医院再看看。医生叹了口气说:“孩子,这种病到了这个阶段,手术是不能做,大医院也没多少办法,来回折腾,路途就可能出危险!依我看,带上点氧气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喜魁和母亲打了辆出租车把刘旺拉回家。此刻的刘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p><p class="ql-block"> 回了村,秀端就听说了赵三结婚成家的事。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啥滋味!</p><p class="ql-block"> 没撑几天,黑喽子刘旺死了。秀端爬在刘旺的棺材上,哭得好几个女人拉不起来。反反复复就那一句话:“我把你个黑喽子呀,你迟不死早不死,人家娶过了,你也咽了气,把我闪了个叾蹲地!啊黑喽子呀……”</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带过来的男孩杜志远,人俊、嘴甜、情商高,“爹爹”地叫着,把个赵三哄顺得心里乐开了花,把孩子真当亲儿子看。</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也是个朴实能干、体贴男人的好女人。一开春,她就对赵三说:“他爹!现在咱们家三口人了,志远在县城念书又挺费钱的,不能就让你一个人刨闹,我也要去给种菜大户打工,听说一天就挣好几十块钱,在我们原来那地方,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营生!”于桂枝果然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差次点的男人也比不了,从开春平整地到秋后收菜,天天有人雇,二百多天几乎没拾闲儿。</p><p class="ql-block"> 志远初中毕业了,没有考上高中。于桂枝又说要让志远回村劳动,她说:“他爹,志运也十六了,先回来一边给人家工,一边学种菜,等学会了,就把咱们那十来亩地要回来自己种。”</p><p class="ql-block"> “孩子还小,要是这会就回来,那一辈子就是个庄户人了。我给问问王书记,人家认得人多,看能不能再找个地方念几年书,当庄户人多会儿也不迟!”</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赵三找到了王旭书记,问志远没考上高中,还能不能念书。王书记说:“教育上的事儿,我也不清楚,我给问问!”</p><p class="ql-block"> 王书记拨通了自己当年党校的同学,如今的教育局贾局长的电话,说了志远的事儿。贾局长说:“他没考上普通高上,可以上职业高中。咱们县原来的三中现在就是职业高中!”</p><p class="ql-block"> 赵三带着志远找到县职业高中,很通利地报了名,进了电气自动化专业班。老师说,学好了既能省电工,还能考职业学院继续读书。</p><p class="ql-block"> 志远职高毕业后没有升学,在杨贵的帮助下参了军。</p><p class="ql-block"> 赵三花一万二千块钱,买下了供销社原食品组的院子,花了五万多块钱盖了四间正房,三间南房。正房靠里两间准备给志远娶媳妇用,临街的向外开了门窗,打算将来做个小买卖。南房打算自己和老伴住。这六万多块钱有老伴这几年打工挣下的三万块,剩下都是赵三这几年攒的。赵三见于桂枝真心实意地和自己过日子,不仅每月工资上交,就连那几年存下的钱也都交给由老伴保管。</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赵三已经超过了六十岁,王书记也到了最后一届。王书记对赵三说:“老赵,你在乡政府食堂做饭二十五六年了,当年也没给你交个养老保险,我也快到任呀,以后也许回家,也许去政协人大。趁还沒走,我想把你的事安顿好,于公于私也歇心了。前几天和乡里的领导商量了一下,乡里准备给你三万元钱,就算给你的退休费。另外请示了民政局,准备给你办个五保,你以后生活就有着落了,你看怎说?”</p><p class="ql-block"> 赵三知道王书记都是为自己好,还有啥不同意的!</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赵三回家把乡里的决定和老伴说了,老伴竟然不同意。</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说:“你去找王书记说,没儿没女才五保勒,你有儿子,不能五保。志远就是你儿子,你供他念书,送他当兵,又起房盖屋准备给他娶媳妇,你要是五保了,乡里村外怎看我们,我们的脸往那搁?当年我就要让志远改姓赵,你说孩子那么大了,甭改了,姓甚都一样。这会儿又闹岀个五保!”说完竟呜呜地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赵三忙着央计说:“五保是个待遇,有人想办还办不下来呢!不要还不容易,我这就找王书记说。”</p><p class="ql-block"> 王书记听了赵三不要五保的理由,笑着说:“老赵,我总觉得你就是个实心眼,没想到你老伴比你还实心,行!就按你们的,给你办成低保吧!一年少个三千多块钱,买个和和睦睦!”</p><p class="ql-block"> 杜志远复员回来,当了供电公司的电工,就在乡电工班上班。他成家后,赵三帮他媳妇用邻街那两间房,开了个小饭馆,主打菜就是赵三最拿手的沙锅燉肉,主食就是赵三的独门艺白面糖糕。饭馆开了十来年,不知赚了多少钱,反正志远买了小汽车,还在县城买了楼房。</p><p class="ql-block"> 于桂枝在七十三岁那年走了,临终前安顿儿子,一定要孝顺继父赵三,好好给他养老送终。</p><p class="ql-block"> 赵三活到八十出头,只觉得身软心慌,小腿肿得一按一个坑。志远忙着拢夺到张家口部队医院治疗。医生说是心力衰竭和肾衰竭,已经不可逆转了,回家想点甚就吃点甚哇。回到家,志远两口子日夜在身旁伺候,三个月后赵三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志远按当地风俗披麻带孝,花棺彩乐地为赵三举办丧事。乡里送了花圈,已经从县人大岗位上退休的王旭专程回来,参加了赵三的葬礼。</p><p class="ql-block">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开着小车来给赵三烧纸。有人认出是三黑喽刘旺的女儿喜枝。喜枝点纸上香,在赵三灵前恭恭敬敬嗑了四个头。嗑头一般是三个,喜枝为啥嗑四个,众人猜测着……</p><p class="ql-block"> 赵三和于桂枝埋到了赵三父母脚下,街上那些和赵三一块晒过暖暖的老人议论了好些日子。有人说赵三是个说到做到的好人,也有人说赵三是个楞人,多半辈子就为别人忙乱了。</p><p class="ql-block"> 众人都感慨道:赵三活到八十多,死人有人披麻戴孝打发,也算圆满了。</p><p class="ql-block"> 人,咋哇还不是一辈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