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戚十年祭·怀念父亲

陈殷山

文/陈殷山

　　萧风夜起凉，悲怆秋月寒。

转眼又要立冬了，不到两个月就是我父亲辞世十周年的忌日。

很早就想写一篇回忆父亲的文章，但每当起意便会感到心情沉重、思绪焦虑、不能自已，因而迟迟未能动笔如愿。今逢临近父亲十年忌日，思念尤甚，百感交集，回忆父亲平凡而饱经沧桑的一生，令我扼腕长叹、悲戚不止，为父亲一生的遭遇而鸣不平；为他的怀才不遇而叹息；为他的理想化为泡影而惋惜。

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

我的父亲陈振祥，籍贯浙江宁波，生长于上海繁华的黄浦区，早先家庭富足殷实。在我上高中时父亲曾经告诉我，我们祖上原来姓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明末清初时为了躲避满清对朱氏遗族的屠杀而改姓氏，父亲说我爷爷是改陈姓后的第十八代，他是第十九代，我是第二十代，老家宁波有族谱为证，由于那时是特殊时期的环境，我们家正遭受着悲惨的境遇，父亲叮嘱万不可外传，所以我保守秘密至今，这是我第一次公开此事。

父亲在上中学时政治上积极追求进步，踊跃参加学生运动，学生时代就加入共青团并成为优秀的共青团干部，解放后被选拔到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华东团校学习（此校地址在上海，是培养新中国后备干部的学校，毕业的学生由组织分配到全国各地）1952年6月父亲毕业，当时负责分配的领导对父亲说：“山东是老解放区，群众觉悟高，你就去山东吧。”父亲听后义无反顾地服从组织安排。

当时我爷爷是坚决反对他离开上海的，但我父亲信念执着、意志坚定不肯妥协，拿着奶奶偷拿出来的被窝和脸盆，户口也没迁的就毅然决然、急匆匆地奔赴山东。

父亲1952年7月分配到淄博矿务局后直接进入洪山煤矿团委工作，数年任团委干事，后又在矿政治处任秘书等职直至1966年11月，先后与肖德长、芦恒河共事多年。因其间遭受某某某等人无中生有的栽赃陷害，开始步入人生艰难的时刻，幸亏被正直无私的张注修同志澄清事实真相，他及时地向组织证明了我父亲的清白无辜，才让父亲躲过一劫，但从此父亲的人生开始踏上了颠簸之路，前程受到重大影响。

父亲一生信仰坚定、品德正直、坦荡无私。他少言寡语、善于思考、喜欢读书。记得我小的时候，常常看到他下班回来吃过饭后就坐着认真研读厚厚的马列经典著作。那时我家的书桌上放着《共产党宣言》《列宁选集》《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反杜林论》《哥达纲领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自然辨证法》《国家与革命》等许多精典哲学著作。我那时看这些书就像是看天书一样，而父亲却看得津津有味。父亲的坚定信仰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父亲自参加工作后严于律己，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无私奉献。他先后在团委、政治处、行政办公室、招待所、矿志办公室工作，期间还曾在五四队、于家井等参加过短暂的井下劳动，曾被迫进入“牛棚”参加学习班。无论父亲是在顺境还是逆境，上级按排做什么工作父亲都无怨无悔，默默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意思是不管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在什么不同的岗位都要好好工作，老老实实做个好人。

父亲在洪山煤矿艰苦的环境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他曾经在于家井参加劳动时遭遇过恐怖的透水事故，据父亲回忆是当时的老工人听到异常的声音，紧急呼叫我父亲等人逃离险境，矿工们在紧急撤离时，透来的地下水像洪水猛兽一样急泻而下，大家逃避不及，正在绝望之时，所幸透水淹没到他们的小腿处后竞奇迹般地停止了涌出，大家幸运地躲过劫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父亲回忆说，当时水慢慢下渗和向下坡流泻后，看见露出的路轨都被透水冲击的变了形状，可见透水强大的冲击能量。还有一次是1976年在机关干部下井参加夺高产劳动时，父亲遇到冒顶事故，一块岩石将父亲的脚背砸成骨折，所幸没有砸到要害部位，他又一次躲过一劫。父亲在没有完全恢复好后，就不听劝阻一瘸一拐地上班去了。

父亲有着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心，在行政办公室工作时任劳任怨，早出晚归，在繁忙琐碎的行政事务中奔忙，从采购矿行政使用的物品到为机关职工谋福利的海鲜、苹果的拉运，至到处理矿难事故的善后事宜，搬运遇难矿工的遗体，事无巨细，烦杂劳累，但从不喊苦喊累，认真地干好每项工作。

父亲刚正无私，从不占公家的小便宜。他在负责矿招待所工作时，在那个物资困乏相对短缺的时期，掌管着一点紧缺的食品、烟酒等紧缺物资，有些人包括个别机关领导干部想从中赚公家的便宜，找我父亲索取烟酒等物，只要他们没有正当的理由都会被我父亲拒绝，也有的人想在招待所混吃混喝，我父亲也从不给他们机会，因此父亲得罪了一些人，关键的时候他们落井下石。父亲在招待所以身作则，想尽办法为矿上的招待费用开源节流、厉行节约，严控内部支出，也引起内部个别人的不满。即使这样父亲也坚持原则，不为所动。他从不利用手里的资源乱拉关系，为个人谋取私利。

父亲虽然出身富裕之族、商贾之家，但他在日常生活中养成艰苦朴素的作风，没有大城市人讲究吃穿的嗜好。碗中的最后一粒米他都会吃掉，绝不浪费一粒粮食。一件衣服身穿许多年，只要洗得干干净净，他都会很高兴地穿着。

父亲在严肃、不苟言谈的的外表下对我充满了父爱，小时候每当我去矿上洗澡和有事找他，他都是带我去大食堂给我买广东肉和炸肉吃，自己却只吃五分钱和一毛钱的菜。当他耄耋之年时还常常买菜送到我家的楼下，父亲对我的关爱和帮助数不胜数，而我觉得对父亲亏欠了很多很多。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父亲做为南方人怀揣着满腔的爱国热情来到北方，能够很快适应北方的气候和风土人情，从吃不惯面食到能够吃葱吃蒜；从三条单裤过冬到穿着厚厚的毛线裤；从蒙蒙细雨的江南到大雪纷飞的鲁中；从习惯说的江南吴语到学会淄地土话，父亲的适应能力与时俱进，他很快地融入了山东的大地，由一名羸弱的学子变成了饱含沧桑的北方汉子。

即使在极端的困境中父亲都是默默地一个人承受，从不把负面情绪表达发泄出来，他的内心始终坚信邪不压正的理念，坚守着自己忠诚的信仰。即使是再苦再累的工作他也认真地完成，不发牢骚不怨天怨地。父亲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父亲看似平凡的一生，蕴含着时代的脉搏和岁月的痕迹，展示了社会在大变迁中每个人在随波逐流中理想、追求、信仰、无奈、失望中的沉浮和命运。好在父亲在临近退休的几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主笔写出了洋洋洒洒几十万字的《洪山煤矿矿志》，他的人生犹如在大浪淘沙中最后的时刻，裸露出的一颗闪着亮光的沙石，这本书也成了父亲人生篇章中最后精彩的一章，在历史的文献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我曾问过父亲：“你来山东后悔吗？”

父亲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后悔！”

我问：“假如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来吗？”

“当然会来！”父亲毫不含糊地回答。

这就是我的老父亲，尽管他的一生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尽管他的一生充满了磨难和困苦；尽管他的一生受到了委屈和不公的对待，但他始终深爱着洪山煤矿，深爱着这片他工作尽职奉献一辈子的土地，他把这片曾经挥洒过汗水的热土当做了自己的故乡。

父亲晚年的时候曾对我说：我看好了一个地方，那里有颗大树，我老去以后把我埋在那里。

那时父亲的身体尚可，我由于忌讳这样的话题，也没有细问便阻止了父亲继续说下去，由此可见当年父亲的愿望是想与洪山煤矿同生死、共存亡。

父亲病危时，有一天在病榻上突然间老泪纵横，他泣不成声地哽咽道：“我这一辈子忠心耿耿，老老实实，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却被人陷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父亲如此的怨屈、伤心和悲痛，他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刻，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和泪水控诉着恶人的诬陷，造成了他一生命运的坎坷。

踏破冰封归故乡，暗自垂泪望南方。

父亲魂归江南已安息近十年，父亲的恩德每每思来，常常令我泪湿衣襟，夜不成寐。父亲漂泊北方六十余载，终能安息于烟雨朦胧的故土，我们家人深感安慰。

今甲辰龙年逢临父亲十年忌日，已是耳顺之年的我垂泪书写此祭文，简述公开父亲的身世和他正直、善良、曲折的一生，是我对父亲最好的告慰，也是我最大的心愿。

亲爱的爸爸，愿您在天国里安息！

2024.10.18.泣上

（学生时期父亲）

（我的爷爷）

（我的父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