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有多远 (原创小说)

晴翌

<p class="ql-block"> 前 言</p><p class="ql-block"> 想写下自己的童年,那段痛苦不堪的,原生家庭生活经历的欲望已经好多年了,内心的挣扎,心底的呐喊一直都在,大概2005~2006年有写过大约一万多字的童年,那个时候我整个人还是抑郁的,原生家庭的那根刺深深扎在我心里痛了四十年,每次写作时都泪流满面痛苦不已,加上因为种种顾虑我还是没有写完,曾经我想过母亲生了我的身,既然她那么不喜欢我,我就将我的身还给她,这样我俩不再相欠两清了,但终究老天没有收我,苟活着的我把它打印出来后,焚化在爷爷奶奶的墓地前,从此再也不敢触碰这个伤口。直到2014年初我和母亲的一场激烈的争吵让我说出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那些事,还有那个从没跟母亲提起的秘密,从此解开了心结,我好像突然大彻大悟,慢慢走出了童年的阴影,心态一点点地平和内心一点点地充实,但那些不堪的过往还是想写出来,就算是把往事打包尘封的一个仪式,就算是对我这么多年心里的那个作家梦一个慰藉。 </p><p class="ql-block"> 但是怎么写,以怎样的形式来写,我的心里很矛盾。因为我们平时都在颂扬母爱,它的伟大、它的无私。而我要写的这个命题比较生僻,一石下去也许会激起千层浪,会触及某些人的神经,他们会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指责我,我会因此背上不孝的骂名。在犹豫的同时,我更多的是不甘。没有得到母爱是我的错吗?我的错在哪里?就像这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一样,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生活在痛苦的原生家庭里,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他们内心的那道伤痕从来不敢拿出来示人。我想为这些人群发声,让世界对他们多一点宽容多一点关爱。还有我的爷爷奶奶,他们凭什么受了媳妇大半辈子的侮辱,却不能声张。他们又怕什么?他们又错在哪里?爷爷临终前对我说的那句:我死后变成鬼,也要找你母亲去算账的话,始终萦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一个老人家是受了多少侮辱和委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要为他们发声,为天下所有受到不公正待遇的老人鸣不平,我决定用自己以及周围一些朋友的经历为蓝本,用小说的形式把它们写出来,以告慰爷爷奶奶的在天之灵,他们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我要勇敢的说出这么多年来我想说的一切,此生无悔。</p> <p class="ql-block"> (一) </p><p class="ql-block"> 当助产士拿起剪刀剪断我跟母亲连着的那根脐带时,我们的缘分便尽了,从此之后我们成了天敌,那是1964年12月16日。</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的家在江南的平云镇柳村,那里是太湖的最南端,村里大多数人都姓柳,外姓人极少。小村的前面远远的有一座山叫横山,因为山上有很多石头,所以山脚下就是采石场,我们常常能听到开山采石的爆炸声。村民们造房子时也是就地取材,用石头打地基做外墙。村子后面流淌着一条小河,河水清澈直通运河,村民们洗衣洗菜等都是在这里。夏天时大人小孩就在小河里游泳,有的男人在农忙结束后就直接在河里洗澡。 </p><p class="ql-block"> 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就跟村西头的姐夫去了上海学生意,赚了钱回家盖了楼房,记得那时村里人大多就一间平房,有的还是土坯房,而我家的房子从南到北足有三、四十几米长,最南边的是用木槿树围起来的圃,(木槿树春夏会开花,它的树叶是天然的洗发液可以用来洗头。)里面有一颗枣树,一颗梧桐树,一颗榆树,空余处种了几垄菜,靠东边有几颗月季花,还有一颗粗壮的葡萄藤。砖地铺就的场是夏天乘凉的最佳地,爷爷在场南端用水泥浇制了一块洗衣板,因为那个时候洗衣服都用刷子刷,有了这块板奶奶洗衣服方便很多,附近的村民也常常来这里刷衣服,奶奶为人和善,跟谁都客客气气的。接着是堂屋,一进门就看到一张条案(我们家乡叫它长台),条案上是两个高大的锡制烛台,那是爷爷亲手做的,也是他的骄傲,爷爷说用锡焊锡没有一定技术是做不好的。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桌,桌边左右各放着一把太师椅。堂屋后是烧饭的灶间,堂屋和灶间的隔断全部是整张整张的杉木门,足有不到三米,老家称它为腰门。往后是一个小明堂,种着一颗枇杷树,那里用来早晚洗漱和倒生活用水等,再后面是两层楼房,上面是奶奶的卧室和一个客房,由于一楼的挑高比较高,每年都有燕子飞来,在高高的房梁上筑窝,奶奶告诫我,燕子回来的时候,不能去打扰它们,更不允许去破坏它们筑的窝,不然第二年燕子就不会回来了。楼板楼梯和过道的隔断也全部是杉木的,楼梯间的空地有两个高大的草窝,那是用来囤放一整年粮食的。楼下爷爷的单人床则很简易,两张长凳支着一块木板,一顶蚊帐一张写字台,(想必那是爷爷外面有了女人,奶奶和他吵架后临时搭的那张床,谁知这一分居就是一辈子。)从小明堂到卧室的那扇门,当时就很高级还用了乡下极罕见的锁,记得把手是铜的可以转动,估计是爷爷从上海买回来的,爷爷称它为二重门。进入楼上卧室的木隔断上方留了些空隙,正好摆放农具,锄头铁耙等正好挂在上面,拿下来也很方便。后面又是一个小小的明堂,再往后是猪圈和堆放柴火的一间土坯房,最后靠着河边是茅房和洗澡间,洗澡间的门是用芦苇编制的,一口洗澡的大锅支在那里,底下用来烧柴火,锅边一个直通河边的出口是为便于倒洗澡水而设。旁边的茅坑也就是一个地洞上架着两块木板。当时有浴室的村里没两家,好多村民冬天都抱着自家的柴火来我家借用洗澡锅,奶奶从没拒绝过别人的请求。 </p><p class="ql-block"> 据外婆说是因为母亲奶水不够,爷爷奶奶就在乡下给我找了个奶妈,他们家跟奶奶娘家一个村的,靠跑船运输石头为生,这时船主的老婆刚生下一个儿子才三个多月,奶妈奶水很充足。就这样我跟着奶妈一家,随着船儿四处飘荡。记得爷爷常跟我说,你小时候总生病,有一次夏天有人带信来说你发热了,爷爷撑着洋伞走了一个多小时去看你,傍晚时分你一个人光着身体小脸通红的躺在甲板上的摇篮里。外婆也总跟我说,你小时候在船上晒的漆黑漆黑的,太阳晒还好,月亮晒了是不会再褪色的,在夜里外婆是摸不到你的。后来亲戚朋友都说,你是家里的老大怎么舍得养到船上?难道你不是亲生的?但事实是我跟我大姨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奶奶说,你娘生两个女儿没洗过一块尿布,喂过一口饭,只是借她的肚子袋一下而已。 </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在船上经常生病,也许是爷爷来看我太远了,后来我有了第二个奶妈,就在爷爷家前面那个村靠最东面的那个姓陆的人家,奶妈年纪很大了,记得那时她的大儿子已经响应国家号召去支边了,年龄跟我母亲差不多大,小儿子比我大了几个月,所幸的是两个奶妈都对我还好。 </p><p class="ql-block"> 记得第一个奶妈的男人姓毛,她大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我在乡下读小学时跟我在一个班级,底下还有个女儿。后来我去城里念书后,有一次她打听到了我要回来的日期,在老街的那座叫东桥头的桥边堵我,然后和我一起回爷爷家,央求奶奶准许我去她家吃饭,奶奶无奈答应了。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肉吃便是很开心的事了,那天她早早包好了肉面筋,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我可以敞开肚子随意吃几个,而她的女儿吃完一个,还要伸筷子的时候却被奶妈制止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特殊待遇,后来奶奶告诉我,毛家的奶妈想要奶奶答应把我要去她家,说是很喜欢我,也许是要去将来做她家媳妇吧,为此奶奶便断了和她家的来往。 </p><p class="ql-block"> 断奶后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他们对我万般宠爱,在他们身边过的每一天都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回忆。从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就是分开睡的,小时候最开心的是跟爷爷一起睡觉,因为爷爷低血压睡眠不好,他会因我的要求讲故事,直到我睡着,爷爷给我讲他在上海给德国人打过工,也在上海电车公司做过,爷爷还会讲简单的德语,从爷爷那里我知道了上海二十四层楼很高,如果你戴了帽子抬头数楼层,那么帽子肯定会掉下来,还有外滩的大轮船有一栋楼那么大,还有城隍庙、外白渡桥……</p><p class="ql-block"> 跟爷爷睡最大的福利是跟爷爷去买菜的时候,我可以选择喜欢吃什么可以随便选。当然最难以忘记的是,爷爷给我做过的那一顿早餐,秋天新米出来了,爷爷早晨很早就起来烧新米粥,(每天早饭都是爷爷烧的,买菜也是爷爷的事,因为奶奶有哮喘起床晚一些。)粥是用灶间里的大锅加入村口那口井的井水用柴火烧的,记得烧好后的粥汤有点蓝蓝的,爷爷先在碗里磕了一个鸡蛋,然后便用那沸滚的粥汤冲下去搅拌,再放一点糖,粥汤稠稠的,蓝蓝的,呈现在碗里的鸡蛋是一丝丝的白色和黄色,喝下去的时候滑滑的嫩嫩的甜甜的美味至极,那是我吃过的世界上最好吃的早饭。</p><p class="ql-block"> 由于爷爷奶奶的宠爱让我变得很任性,加上那个时候在村里相对来说我家条件比较好,想吃什么爷爷都会买,村里的小孩都羡慕我,就算洗澡我也有单独的爷爷用白铁皮做的浴缸,还有香皂擦。爷爷奶奶的洗澡巾是父亲拿回去的,擦车床的粗布毛巾,而我和妹妹用的则是柔软的新毛巾。</p><p class="ql-block"> 妹妹比我小三岁,她出生后也养到了乡下,比我幸运的是她的奶妈就在村西。她天生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一样,深得父母喜欢。所以每次得知父母要来乡下,我总是嘟着嘴不开心对着爷爷奶奶发脾气,而妹妹远远地看见他们就喊着冲过去,于是我成了不受人待见的那个。</p> <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奶奶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妹妹从街上回来,前面村的一位妇人走过来跟我奶奶打招呼说,“哎呀,大丫头真漂亮,在平云镇我还没见到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呢。”妹妹在旁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妇人发现了她的不开心,赶紧摸着她的头连声说:“小的也漂亮,小的也漂亮。”妹妹这才收回了眼神,记得小时候大姑给妹妹起了个绰号叫塌鼻头老二,因为妹妹的鼻梁是塌的,嘴巴微翘,长得跟我没有一点像。大姑给我起的绰号叫老黄牛,因为我不开心就会哭,而且哭个不停,一定要爷爷奶奶满足了我的要求才会停止哭泣。也许从那时起,妹妹就开始嫉妒我了,我俩从没有人家姐妹之间的亲昵,连性格爱好都有着天壤之别的差异。譬如她喜欢吃面条,我吃了面条会头晕,她喜欢跟村里的孩子野在外面打闹,而我则是乖乖女,从不跟人吵架。</p><p class="ql-block"> 妹妹讲话总是咄咄逼人带着挑衅的口气,有一次她不知道怎么惹怒了村里的一对哑巴姐弟,被他们摁在地上用石子对着她的脑袋砸,幸好有小孩及时跑来告诉我奶奶,奶奶一边大声骂着一边赶过去,那姐弟俩见状落荒而逃。奶奶看到躺在地上额头鲜血直流的妹妹吓坏了,抱起她直奔河对岸的医务所而去。至今妹妹的额头还有一个伤疤。还有一次被一个村的男孩,用弹弓弹出的小石子打破了头。</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跟前村的比我大一岁的女孩荷娣一起玩,荷娣在家排行最小,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所以农忙的时候一家人都出去忙农活,她毫无疑问的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她去河边洗衣服,我便跟着她一起去,她在家做饭,我就帮她往灶堂里添柴火。如果不去荷娣家,我就呆在奶奶身边听她讲故事,她的故事来自于她年轻时看的戏文,例如:《柳毅传书》、《白蛇传》、《梁祝》等等。</p><p class="ql-block"> 妹妹相当地自私和精明,每次吃东西爷爷明明已经帮我俩分好了一人一半,她总会乘我不在的时候偷吃我的那份。夏天的时候乡下的冰棍是从城里贩卖过来的,卖冰棍的人推着自行车一个村一个村的叫卖,价钱自然要比城里的贵一分钱,红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奶油的六分钱一根。那个年代乡下好多人家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冰棍吃。每次叫卖声过来我和妹妹就会跑去叫爷爷,爷爷每次都会满足我们的要求。爷爷给我和妹妹买好冰棍以后,我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就把冰棍放到碗里,玩一会回家吃一口化了的冰水。妹妹经常去偷吃我的冰棍,后来长大后她也跟我坦白了。</p><p class="ql-block"> 她的自私还表现在吃红烧肉的时候,儿时我喜欢吃瘦肉,妹妹则喜欢肥肉,她经常先把瘦肉全部吃掉,然后碗里的肥肉她可以慢慢独自享用,为此我们没少吵架。她仗着父母对她的宠爱处处和我作对,记得有一次她又用恶毒的语音激怒我,看到我气愤至极后躲到奶奶身后恶人先告状,不明情理的人还误以为是我先欺负她的,我抄起小板凳扬言要砸死她,奶奶见拦不住我情急之中吼道:冤家呀,要砸就先砸死我吧。我这才放下凳子放过了她。也许奶奶知道她的秉性,后来在奶奶突然去世后没几天,我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在爷爷家的灶台边,奶奶关照我姐妹俩要好好相处。我佩服奶奶的远见,后来的我也就是因为奶奶的这个梦选择了原谅她跟她和好,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那副德性依然没改。</p><p class="ql-block"> 奶奶夏天会用织布机织蚊帐料子,村里有人定期会来收,这个钱是奶奶的私房钱,平时家里的开销都是爷爷负责的,奶奶还告诉我爷爷的故事。奶奶说有一次她和爷爷吵架,爷爷拿着一张插秧用的秧凳(那种凳子上下都是两块平的平板呈工字型,因为插秧时是在泥地里进行的,如果凳子是四个蹬脚那么会陷进去。)就砸向奶奶,从此奶奶的大拇指下方有了一道疤痕。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告诉我一个小女孩这些,那时我也只有七八岁样子,前两年我问过妹妹奶奶有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事,妹妹回答没有,也许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我会将这些故事写出来。</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随着我的长大,我晚上只能跟奶奶睡到楼上去,妹妹跟爷爷睡在楼下。我不喜欢跟奶奶睡,因为奶奶一上床就打呼噜,我要很久很久才能睡着,夜里要起来小便,也是自己起来,那个时候乡下还没有电灯,放在靠过道的马桶那边漆黑一片,从小就胆小的我常常很害怕,而跟爷爷睡的时候,他会起床陪着我去小便。</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娘家就在不远的村里,从我们村往东过桥穿过老街就到了。后来爷爷告诉我,奶奶家都有肺痨,奶奶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奶奶的几个兄弟也先后因为这个病先后离世,活得最久的一个弟弟二十一岁撒手人寰,留下了媳妇和二个儿子,儿时我跟着奶奶去过那里,也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奶奶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她的娘家是开烟酒店的,爷爷说因为奶奶是女孩才能活到了六十五岁。奶奶一到冬天就哮喘发作,记得她走路都很喘,冬天每次上楼都会拿一个痰盂,里面放着半盆灶堂里柴火的灰烬,夜里她咳着咳着便会往痰盂里吐血。</p><p class="ql-block"> 当年爷爷在上海打拼的时候,奶奶便在家做饭,下午就去戏院看戏,后来爷爷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并生下了一个女孩,她后来成了我的大姑,比我父亲小十岁。那时爷爷根本不管奶奶和父亲,只顾自己在外风流快活,无奈奶奶只能扔下在上海读书的儿子回到乡下,靠帮上海的邻居带孩子为生,(那个女孩是上海一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女。)也就是这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让奶奶到死都是跟爷爷分开居住,我的父亲从此没喊过爷爷一声爹,父子之仇结了一辈子。 </p><p class="ql-block"> 那时爷爷在上海挣一百多大洋一个月,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困难年的时候,奶奶的小姐妹们都去上海投靠他,向来花钱大手大脚的爷爷骄傲地说,爷爷当时养了一房间的大姑娘。奶奶一直带着这个女孩直到她到了上学的年龄才回上海读书,奶奶为人和善仁慈,她叫我奶奶干妈,奶奶在她去上海后还每年帮她做好棉鞋托人带给她,到现在我和她还一直有往来,她就是我小姑。</p><p class="ql-block"> 后来爷爷跟人打架斗殴犯了事进了班房,外面的女人就扔下大姑离开了爷爷。奶奶刚开始坚决不接受,奶奶的母亲努力说服她留下了这个女孩,善良的奶奶从此对她视同己出。记得小姑曾经跟我说过,困难年的时候奶奶带着三个孩子,靠领养小姑的五块钱一个月生活费过日子,每次家里煮了粥,盛完后刮锅的美差总是给两个女孩的,免得村里人说好吃的都给了亲生儿子。我小时候还亲眼看到大姑因做错事被爷爷责罚不许睡觉,奶奶在爷爷睡下后叫大姑上楼去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外婆十六岁就跟外公结婚了,婚后五年没有孩子,外公急得够呛,谁知第六年生了个女孩就是我的母亲,又五年后生了老二,就是我大姨,随后的老三又是女孩,也就是我小姨。谁知两年后的老四又是一个女孩。外公那颗想要个儿子的心有点凉了。就在这时产房里一个庄户人家也在叹息,唉,这可是第三个儿子了,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于是外公和那家人商量,把第四个女儿换了人家的第三个儿子,谁知过了三年外婆真的生下一个男婴,那就是我的小舅。外婆说刚生下我母亲时外公喜欢得不行,因为外婆一直没有怀孕,外公以为外婆没有生育能力了,所以对我母亲非常宠爱,母亲要给什么外公都依着,所以母亲的脾气也相当任性,巷子里的人都说,我们家儿子都没有你们这样宠爱的。外公对换回来的大舅也无比喜欢,在五个子女中,外公最喜欢的就是大女儿和大儿子。</p><p class="ql-block"> 那时外公一家,外婆的哥哥以及外婆的妹妹家都住在一个巷子里,外公家是7号,外婆妹妹家住在18号,外婆哥哥家是32号,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我曾经在外公家呆过一段日子,我还记得当时一桌子人吃饭的场景,其实当时父母亲下班后是去外公家一起吃饭的,白天父亲带我去他厂里幼儿园,晚上在外公家吃过晚饭,我就跟大姨小姨一起睡。</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都说我长得像母亲,可我不喜欢他们这么说,因为我讨厌她。事实上我跟大姨最像,大姨在几个姐妹中脾气好气量大面相也和善,小姨和母亲像外公脸长脾气坏,小时候大姨带我出去玩,她的高中同学以为我是她的妹妹。小姨也抱着我去当时有名的馄饨店~猫捉老虫去吃过馄饨。其实小舅只比我大七岁,我在城里的那段时间,他正是一个小男孩最顽皮的时候,他喜欢跟我闹着玩,我一旦受了点委屈,就会去告诉大舅,大舅则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护着我。</p><p class="ql-block"> 外公在厂里是个小干部,上山下乡的号召响起不久,他便带着大舅小舅去了江北的农村插队落户,大姨和小姨则去了东北的兵团。外婆的妹妹一家也举家去了宁夏,外婆妹妹最小的儿子叫阿龙,跟我同岁,只是生日比我大些,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他一起玩过,他们家在二楼,有木楼梯走上去,房门上镶着一块彩色的大玻璃很漂亮,我至今仍记得它的模样。当时留在城里的就外婆的哥哥家了,就这样我又回到了乡下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没多久大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村里的媒婆找到奶奶说给大姑说了一个好人家,小伙子就在奶奶娘家的大队里,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母亲是女子学校的校长,当然那时他们都被打倒了,属于四类分子。这个后来成为我大姑父的小伙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一表人才,会拉二胡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只是无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只能下地干农活。听父亲说大姑长得像爷爷外面的女人,长相一般个子才一米五多一点,文化水平也只有小学毕业。如果不是文革我想大姑父家也不会看上我大姑,而大姑就在那个时候对我奶奶也有了偏见,认为她不是奶奶亲生的,才将她嫁给这种黑五类的家庭。</p><p class="ql-block"> 从此大姑和奶奶的梁子就结下了,婚后的大姑每次回娘家来,再也没有叫过奶奶一声妈,奶奶也因为这事很生气。每次只要大姑回家吃饭 ,她烧好饭菜后,就端着自己的饭碗,夹点菜坐在河边后门的门槛上吃。我的父亲也因为此事对这个原本很要好的妹妹有了恨意,自己的母亲从小待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像亲生的,而她这个白眼狼居然对母亲不理不睬。一家人的矛盾就越来越深,爷爷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p><p class="ql-block"> 大概在我六七岁的那年,我连续发烧一个星期没退,赤脚医生的退烧药根本不管用,再加上我还伴有呕吐症状,爷爷奶奶决定送我去城里看病,于是爷爷奶奶一起轮番背着我,坐着那时从乡下到市里的九路公交车去城里看病。这是我记忆里第二次爷爷奶奶一同出行,还有一次是带我和妹妹去湖滨公园游玩。</p><p class="ql-block"> 当年九路车的终点站比较远,步行到我父母所住的市中心,要步行二十分钟样子。至今我的脑海里还有他们背着我的片段,那次我确实病得不轻,脑袋耷拉在爷爷的肩上,两只小手无力地下垂着,跟着爷爷走路的节奏晃来晃去。到了城里后父亲便和爷爷奶奶带我去了当时有名的仁和儿童医院,记得医生关照要每天打针吃药,就这样我只能在城里住几天了,爷爷奶奶当天下午就回了乡下。他们很少在父母家留宿,因为母亲会摆出那张臭脸,甚至会跟父亲吵架。</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母亲提前下班带我去医院打针,那个时候的我还很任性,每次打针我就躺在地上哭,也许因为我在生病,也许是我难得在他们身边吧,母亲并没有打骂我,记得当时哄着我打完针后,母亲让我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然后推着车子去了附近的阳光南北货商店,她抱着我进去后,看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零食,问我喜欢吃什么。我用手指了指那上面有冰雪糖的山楂片,母亲就跟营业员要了一包给我拿着。这是我至今仍很喜欢吃的零食,我不知道我那么爱吃山楂片的原因,是不是在潜意识里,试图从中嚼出点母爱的味道。我记忆里仅存的母亲抱我的场景也就只有那一次。</p><p class="ql-block"> 1971年2月荷娣跟我说,她要去上学了,我知道后急忙回家缠着爷爷奶奶也要去读书。可是我比荷娣小一岁,加上我的生日是11月份根本就没到上学年龄。奶奶说明年保证让你去上学,但我依旧不依不饶的哭闹,奶奶叹了口气说:“不哭了,我带你去试试吧。”我擦干眼泪跟着奶奶就去了学校。到了报名处,老师问,孩子的出生日期是什么时候?奶奶壮着胆答,10月。老师说,呀,明年来吧,年龄不到呢。老实的奶奶牵着我的手又回家了,可是一心要跟雪珍一起上学的我,还是继续发脾气,大姑在一边劝慰我:“别哭了,我的小祖宗,去擦把脸换身衣服,重新梳个小辫,大姑带你去肯定能报上。”我停止了抽泣,乖乖的由大姑驮着去了学校。大姑认真的跟负责报名的老师说,这孩子是4月份出生的。就这样我被录取了,那时乡下报名上学是不用看户口簿的,开学后我欢天喜地的去上学了,我又可以天天跟荷娣在一起了。</p> <p class="ql-block">  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当二年级下半年的时候,因为当时课本的不统一,父亲觉得这样下去我以后去城里读书会跟不上,于是决定等三年级开学,就让我回到他们身边去读书。当时的学校是冬季招生,就这样在1973年2月,奶奶把我送到了城里,为了让我习惯城里的生活,父亲让奶奶陪我住两天,上学前全家人还去中山公园玩了半天,父亲的一位爱好摄影的朋友,帮我们拍了好几张照片,记得那个冬日阳光灿烂,午后的暖阳里照片里的我笑得那么甜蜜,丝毫没有觉察到一夜之间我会从天堂 坠入到地狱,这也是我童年里最后的微笑,从此后的四十年里,原生家庭对我的伤害,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我过着痛苦不堪的生活。 </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城里的家在市中心的解放路,楼下是店面房,有大众南北货商店和工农兵自行车商店,(当时市内自行车商店就独此一家。)文物商店就在我家马路对面。房子的朝向是朝东,面向解放路。是当时父亲单位分配的房子。一个楼面其实是两个套间,但每个套间被拆成两半,由两户人家居住,一个厨房也是两家人共同使用,每层楼上的楼梯口有一小间用来倒马桶。一个楼层共四户人家,朝西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是大家公用的晾衣服的阳台,302是同班同学汤瑶家,我家住303室。</p><p class="ql-block"> 那间二十平米的屋子,一家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正对着窗户的是一张黄花梨八仙桌子,和桌子隔开三十公分的左侧是竖着的我的小床,床头靠着东面,冬天的时候呼呼的冷风直穿,夏天的时候如果是晴天则一早就阳光灿烂热气腾腾。床尾摆着一个缝纫机,是父亲淘来的二手货。还有一个铁皮桶。然后依次是大衣柜,和父母睡的大床,他们的床头靠北,和我的床呈丁字型。房间的尽头就是他们的床头柜。马桶正好摆放墙和床头柜的那是条夹缝里。八仙台的右侧是一张藤椅,椅子后面叠放着樟木箱和两个皮箱,箱子并排的是五斗橱和一张放热水瓶等杂物的小桌子,然后那块靠近门口的那块空地,用来放父母亲的自行车,房门在西边。</p><p class="ql-block"> 和我家一个大门进出的那户人家姓仇,男主人在水果店工作,老婆因整天叼着一支烟,人称鸦片婆,儿子在市政公司工作。鸦片婆白天几乎看不到人影,当夜幕降临后她家的北房间就开始活动起来了,一个个男人鬼鬼祟祟的闪进那间开着一条缝的房门,过后只见窗户大门紧闭,窗帘严严实实的拉着,直到凌晨房门打开,那些人又飞快的一个个疾步离去,微开的房门冒出浓重的烟雾和烟味,后来才知道他们在里面赌钱。那个时候是不允许赌博的,所以才这么神秘。</p><p class="ql-block"> 奶奶陪我在城里住了两天就回乡下去了,奶奶前脚刚走,母亲就一把拉着我的两条辫子厉声说,以后谁有功夫帮你梳头,明天开始自己梳。语音刚落就听到咔嚓两下,两条辫子已经被扔到地上。我含着眼泪默默的低下了头,心一下子凉了。在乡下爷爷奶奶可是什么也不让我做,什么都依着我的。夜里当我一个人睡在床上时,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但怕抽泣声被同一个房间的母亲听到,我只能把手绢的两个角卷成两个长条塞在鼻孔里,长大嘴巴呼吸。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我在心里默默的念叨,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你们可是从来都不舍得骂我一句打我一下的。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莫名的恐惧感,袭上了我的心头。</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初到城里不习惯,也许是窗户对着马路,十二点以后才会声音小一点,加上他们不拉窗帘,房间里除了月光还有楼下路灯的光线映入。每天我差不多十二点才能慢慢睡着,也就从这天开始几乎每天我都失眠,晚上总在父母熟睡后偷偷哭泣思念爷爷奶奶,早晨因为窗户靠着马路,公交头班车开过和清洁工扫马路的声音我都会清晰的听到。不久后我开始害怕睡觉,因为一旦睡着我就会梦见鬼,在噩梦中惊醒后又是久久不敢入睡,记得有一次在噩梦中大声喊爷爷,把自己喊醒了也无人问津。现在看来是因为儿时心里极端恐惧,才会噩梦连连。</p><p class="ql-block"> 父亲趁着吃过晚饭的空隙,赶紧给我补课,城里的三年级已经教乘法,而我在乡下的学校才教一位数的加减法。由于跟父母不亲,加上母亲整天板着脸,嫌弃的挑剔着我一口乡村土话,我越发不敢说话。父亲教我时,母亲则在一边讥讽,笨X,这都不会。我的情绪就更紧张了。都说父爱如山,到了城里我才知道我的父爱只是一座海市蜃楼,他完全没有作主权,一切都听从于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我在读的学校是著名的解放路小学,离家步行大约五分钟的路程,那时上哪个学校是按照所在户籍区域划分的。随着开学来临,我的任务也在不断增加。早晨五点半我就默默起床了,轻轻的打开炉门,把煤球的孔对准,让炉火旺起来,自己洗漱完毕后,便拿着父亲隔夜给我准备好的券和零钱,去楼下排队买青菜。七十年代初期物资匮乏,青菜都要凭票供应,当时的价格是一分钱两斤。菜场的员工会拉着板车停在人行道上,然后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前来买菜。记得有一天在排队时遇到了教数学的胡老师,他一脸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买菜?我低着头叫了一声胡老师就再没出声。买好菜回家把炉子上的水壶拿开,换上锅烧泡饭,然后把买来的菜洗干净切好放在一边,等待父亲起来炒菜,父母亲上班都要带菜。母亲总是最后一个起床的,她起来后就像检验员一样,拿起一个个菜根掰开看看有没有洗干净,一旦发现泥沙便不由分说给我一个耳光,被打的我还不许哭泣。冬天的早晨很冷,自来水是冰冷冰冷的,为此我的手生了冻疮,父亲看着我的小手,心痛的拿起我的手捂在他的手心里,然后轻轻的帮我揉,也许想把冻起的小馒头揉平。可是父亲一走,母亲马上瞪着眼开骂。从那时开始我就极度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对我。</p><p class="ql-block"> 在学校我几乎不与人交流,课间孩子们欢笑嬉戏着,而我则选择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或者雕刻蜡纸花样,特别是刚开学或者过节的时候,女孩子们总喜欢议论,我爸爸妈妈帮我做了新衣服或者买了什么好吃的,我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与人分享的,唯有选择沉默。</p><p class="ql-block"> 中午饭父亲早晨帮我把隔夜的饭和早晨烧的菜一起放在一个锅里,用热水炖着放在煤炉上,我回家自己吃自己洗干净。下午放学后便直接回家,开炉门烧好米饭,那个年代没有电饭锅,洗米放好一定比例的水,待锅烧开后要把炉门关掉一半,然后闷的时候要加煤球,等火慢慢旺起来的时候,人要在炉边看着,慢慢地侧着锅转动以防止烧糊。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刚开始确实一直把控不好,一会饭烧得太烂一会又很硬,有时候一边做作业没看到火旺就会糊掉,还有就是炒菜,那会子只有粗盐,菜一会太淡一会太咸,不管犯了哪一个錯,都会遭到拳头和耳光的暴击,母亲常常身边有什么便操起什么劈头盖脸的抽。下班回家后的父亲看到我的泪痕,心里也明白我又被打了,却又无可奈何也不吱声。</p><p class="ql-block"> 每当星期天,便是我的家务时间,五斗橱上每一个摆放着的瓶瓶罐罐都要擦干净,橱门上的每一个花瓣,八仙桌的每一个缝隙,拖地板洗衣服……星期天大家都要洗衣服,西面的阳台上每次都是我最早把洗衣板搁在宽宽的水泥栏杆上,脚下垫个小板凳开始刷衣服,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凛冽的西北风吹来,衣服一会儿就冻住了,好心的邻居们总会在我母亲走后,给我的洗衣盆里加点热水。</p><p class="ql-block"> 当我擦拭家具时看到那个铁皮圆桶,总是很好奇,因为从没看到父亲打开过,终于有一天我独自在家里时将它打开了,那一刻我惊呆了,满满的都是书。有《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还有很多禁书,而且很多都是竖版的繁体字。《三侠五义》、《镜花缘》、《唐吉诃德》……我感觉就像阿里巴巴发现了宝藏一样的心花怒放,在那个样板戏盛行的年代,很多书书店里都看不到,我开始偷偷的阅读,当然只有在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做完家务才可以看。正是因为看书将饭烧糊也没少挨过母亲的打,但我依然坚持忙里偷闲的看。那些书伴着我整个童年时代。我想我之所以被母亲折磨了十三年心理没有扭曲,也跟我喜欢看书有一定的关系。杨绛先生曾经说过,读书是为了不断认识自己,与自己对话。所以尽管受尽屈辱,我的精神世界却依然是充实的。那时我就一直告诫自己,长大后绝不能成为母亲那样的人,我要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更要孝敬公婆,做一个温暖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有时外婆的哥哥家会叫我去他家吃饭,我叫他舅公。舅公在旧社会也是做生意的,他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其实舅公的小儿子建国,(也就是我的表舅)也就比我大三岁,舅公为人和善对我很好。调皮的建国就跟我亲小舅一样喜欢惹我,建国常常用粉笔在门框最高处写打倒某某(我父亲的名字),我便着急的要去擦,可是他个子高,任我怎么蹦也擦不着,我便跑去告诉舅公,舅公便亲切的笑着对我说,不急,舅公这就去骂他。顽皮的建国转眼又写上了我母亲的名字,我斜眼看了一下不予理会。因为我讨厌母亲,你写什么都跟我无关。从此建国明白了我的心思,就专门写我父亲的名字惹得我哇哇叫。那时舅公的奶奶还活着,舅公让我叫她太太。太太裹着一双小脚,每次我去的时候,便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在那个青花瓷盖缸里摸出一块糖给我,舅公一家对我很友善。</p><p class="ql-block"> 除了这些我最盼望的是学校暑寒假的到来,这样我又可以在爷爷奶奶身边无忧无虑的呆上一段时间,过我幸福快乐的日子,但每次到回城的前几天我总会寻找各种理由发脾气,其实他们也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心疼着我。</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也会在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来看我,从我记事起我就没听到母亲叫我爷爷奶奶,也没有看到她给二老好脸色看,爷爷被她叫做老猪头,奶奶的称谓则不堪入耳叫老X,爷爷奶奶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忍气吞声。爷爷奶奶来城里,是在我中午放学时就在家门口等着我,奶奶会在得胜楼素饭店买一块钱的炒面筋回来,然后跟我一起吃。每次奶奶问及我的情况,我都是眼泪汪汪避而不答。奶奶心里也明白了不再提及。等到我下午要去上课了,奶奶便和我一同出发,送到我拐进学校的巷口,然后往我手里塞上两毛钱,抚摸着我的头哽咽着说,“乖,钱自己放好,不要给你妈看到,喜欢吃什么就买一点,奶奶下次再来看你。”我含着泪默默点头,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一开口眼泪就会涌出来,奶奶见了又会心痛。所以我迅速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张望,见奶奶依然伫立在那里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我赶紧扭头大步走进校门,任凭眼泪直淌过脸颊。那天下午的第一节课,我什么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直是奶奶慈爱的眼神,关爱的言语,那些场面至今历历在目。我以为时隔多年,再次写下这些时我不会流泪了,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滑落。爷爷奶奶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温暖着我、支撑着我在那黑暗的地狱里勇敢的活着。</p> <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1975年初的一个傍晚,我因为煮米饭的时候多挖了一碗米,母亲下班回来发现后暴跳如雷地揪着我的头发,边骂便抡着拳头狠狠地砸向我,然后用穿着皮鞋的脚拼命踹我。打骂声引来了同学汤瑶的妈妈,她操着一口苏州话,一边拉架一边说,“晴晴妈,这是怎么了这么打孩子?她才多大呀,又是烧饭又会洗菜,你看看我家瑶瑶,她的洗脚水都是哥哥倒好的。天气冷米饭烧多了也不会坏,好了好了消消气。”母亲这才松了手。汤瑶妈妈把我拉到阳台上后,回去拿了块湿毛巾帮我擦拭眼泪,然后又轻轻的帮我梳理被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我满脸泪水泣不成声。汤瑶的妈妈向来很照顾我,有时候星期天她会拿着电影票,让汤瑶跟我一起去看,见我犹豫又胆怯的样子,她会加上一句,“放心去吧。你妈回来我就说是我叫你陪汤瑶去看的。”</p><p class="ql-block"> 汤瑶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头乌黑自来卷的头发,上面有两个哥哥,她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和我截然相反她性格开朗活泼,走起路来都是连蹦带跳的。可是大概在五年级的上半学期,汤瑶爸爸单位福利分房,他们家搬家了,她也转学了,往后再也没有联系,永远感恩他们一家对我的帮助。 </p><p class="ql-block"> 入夜父母都睡着了,我却辗转反侧不知道怎么面对明天。因为明天是星期三,母亲的厂休日。对于我来说每个星期三都是黑色和恐怖的。今天母亲没发泄够,第二天我肯定会再度遭殃的,想到这些我心里更加害怕了,多少次我想逃离这个家,可是怎么逃?逃到哪里去?有时候我想宁可他们把我送给毛家的奶妈,我的日子或许还好过一些。我盼盼着自己快快长大,然后就像灰姑娘一样,被一个白马王子带离这个地狱般的家,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 。就这样想着想着流着泪,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p><p class="ql-block"> 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到了学校,可整个上午我的心里都在谋划着如何逃走,老师在讲些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进去。中午放学的铃声照旧响起,同学们排着队离开校门,我一改常态向反方向走去,一直同路的汤瑶在后面叫我:“晴晴你不回家吗?”我转过身低着头回答道:“我要去那里有点事。”说完就大步地朝着九路车终点站方向走去。我决定了要回爷爷奶奶家,只有沿着九路车的路线走我就不会迷路。我再不要做什么城里人,我宁可一辈子做农民。可是我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就这样我饿着肚子不停地走着,待走过一座长长的桥到了石塘,也就是现在的石塘湾湿地公园那里,天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记得当时我穿着一件布棉袄,也没有任何雨具,我选择冒着雨沿着山脚边的柏油马路继续行进,细雨里偶尔有公交车或卡车在我身边驶过。道路边的农田里三三两两的有农民带着斗笠在劳作,但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过问我去哪里。记得中午放学时是十一点多,我到达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样子了。 </p><p class="ql-block"> 到了奶奶家,大门虚掩着,我叫了两声没有人答应,便自己在灶堂里放了点稻草用火柴点燃,炉火旺了起来,我将湿漉漉的棉袄对着火烘烤着。没多久奶奶回来了,见大门开着便道:“谁?是谁回来了?”我急忙起身迎出去,奶奶看到我的瞬间惊讶地问道:“晴晴!你是怎么回来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当奶奶知道我是走路回来,还没吃午饭时,心疼地搂着我哽咽着说:“是你妈又打你了吗?”我点点头。奶奶连忙拿了干毛巾帮我擦拭头发,尔后又忙着给我弄吃的。待头发干了奶奶便要帮我梳理头发,当梳子触碰到头皮时,我痛得急忙捂住头,奶奶轻轻的摸着我头上肿起的一个个包叹着气说,“哎,照这样子下去你的头会打坏的。”后来长大后我经常头疼,奶奶说那是我母亲暴打的结果。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父母亲就出现了家门口,他们是来接我回家的,原本想好的不再回去的念头,瞬间就熄灭了,我知道我是无法逃脱这个家的。母亲当着奶奶的面保证从此以后不会打我了,我木纳的跟着他们回了城,但没多久母亲又打我了,也在那时我懂得了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后来我得知,父母来接我的时候已经怀了弟弟。父亲将这个消息告诉奶奶后,奶奶说生下来吧。父亲说,万一又是女孩呢?奶奶答,再是女孩还是我来带,不用你们操心。</p><p class="ql-block"> 1975年底的冬天,母亲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婴,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她便决定自己带着他。我的日子也更加难过了。早晨我又多了洗尿布的活,弟弟拉过粑粑的尿布总是黄黄的很难洗干净,手上的冻疮一次次地裂开,在冰冷的自来水里生疼生疼并不断渗出血来。在此期间我还学会了帮弟弟调奶糕,喂弟弟奶瓶等。 </p><p class="ql-block"> 在弟弟满月的时候,奶奶带着妹妹来城里了,外婆也从江北回来伺候母亲月子,小姨因为在兵团患了黄疸肝炎回城休养,所以那天她也来我家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妹妹状告父亲说小姨打了她。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责骂了小姨,母亲知道后就跟父亲大吵了一场,本来受宠的妹妹这下闯了大祸,母亲坐在床上痛骂妹妹搬弄是非,小姨也辩解,并非真的弄痛妹妹,只是闹着玩不小心而已。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慢慢的妹妹也跟我一样不受待见了,外婆一家人从此对妹妹也有了偏见,认为她是个说谎的孩子,直到现在母亲娘家人都不喜欢她。因为在母亲看来她的娘家人是至高无上的惹不得的,只有她家人的到来,我才有机会一睹她那稀世的笑容,家里的新被褥只有外婆他们来才会拿出来使用。我们柳家人则是奴仆,爷爷奶奶哪一次来,她不是拉长着脸,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骂上几句。要是外公外婆来了,我就得给他们倒洗脚水,帮他们洗洗脚布伺候他们。 </p><p class="ql-block"> 我平时睡觉用的是发黄的硬硬的旧棉被,每一个冬天后半夜我都会被冻醒,有时候父亲好心把我的旧棉袄盖在被子上,可父亲刚睡下,母亲就会一把将盖着的棉袄掀掉,好像觉得这样还不解气,又把手伸进我的被窝里,在我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上一把才离去,我痛得含着眼泪却不敢出声,第二天腿上便是一大片青紫。每次吃饭的时候,除了蔬菜,荤菜我是断然不敢自己夹的,唯唯诺诺的父亲一边看着母亲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我夹一筷,也是挑品相不怎么好的。如果是吃鱼,那么鱼尾巴便是我的,乡下奶奶杀了鸡拿到城里来,那么鸡胸脯上嚼不动的肉就是我的,家里的饼干放久了不脆了,母亲和弟弟不吃了,那也是我的。夏天父亲带着小热水瓶,从厂里带回来的冰冻酸梅汤,也是父亲倒一小杯给我,我才能喝上。吃西瓜的时候,母亲必定是中间全部吃完,留下一圈薄薄的红色时,不情愿地扔给我,“吃吧,刮干净一点,皮是清火的 。”遇到开出来的瓜不甜,母亲就中间吃几口让给我了。有时候夏天泡饭有点变味了,就用开水过一遍,命令我吃掉。 </p><p class="ql-block"> 母亲每次跟父亲吵架时总是说,我瞎了眼倒了八辈子霉才嫁进你们柳家。那个年代普通家庭基本上都是那点收入,记得那时父亲工资四十一元,母亲三十三元。我和妹妹穿的都是母亲从阿姨舅舅那里拿过来的旧衣服,弟弟和她身上都是新衣服,父亲常年穿着工作服。而每年黄梅天一过,家里晾出来的各种布料却令人眼花缭乱,那都是母亲给自己扯的。父母亲分别藏着私房钱,母亲贴给娘家妹妹弟弟,父亲偷偷贴给奶奶。直到我工作,母亲还偷偷买了桔子水和钱让我去拿给小姨。家里父母亲各怀鬼胎才会将日子过成那样。 </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同年五年级的第一个学期的某一天,我们正在上班主任诸老师的语文课,突然教务处的老师带着两个穿军装的女军人进入教室,只见教务处的人对着诸老师耳语了几句,老师点着头便让我们一起朗读课文,两个女军人就在课堂里来回转悠,走到我身边时,女军人示意我站起来,我吓坏了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女军人蹲下身在我的小腿处轻轻来回摸了两下,然后又对老师说了什么,老师提高嗓门对我说,你跟她们一起去校长室。此时我已经吓得浑身哆嗦,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带出去。到了校长办公室,军人们问了我一些话,我当然是满脸通红头都不敢抬,然后又让我把脚往头顶方向抬 ,完了就让我回了教室。后来隔壁同学汤瑶在我父亲下班后,跑到我家跟我父亲说,“叔叔,今天你家晴晴被八一电影制片厂看中了。”父亲脸上堆着笑答非所问的说,好好读书吧。类似的事情之后又发生过,那次是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来了两个女军人,同样叫我出列了,当然结果还是没有录取,后来听老师和同学说那是南京前线文工团来选人。接着是市里著名的戏曲班、小京班都有看中我,每次我都因为徒有其表,叫我唱歌我紧张得直发抖,高音上不去,让我抬腿我两腿硬邦邦的像灌了铅,似乎有千斤重。而如今的我反而因为练习了瑜伽能轻松的划出一字步。至今女同学们还跟我说,你那时被选我们是多么嫉妒,要是你真去了,现在说不定是大明星了呢。</p><p class="ql-block"> 1976年的夏天一过妹妹也到城里来上学了,父亲觉得当年我就是受了课本不统一的苦,所以决定妹妹一年级就在城里读,那时我正好升了初中,在本市的第二中学。我三年级那年因为冬季招生改为秋季招生上了一年半,加上我早上了一年学,妹妹是十月份生日,到了年龄才报的名,所以我俩的上学的时间差了四年半。</p><p class="ql-block"> 就在那年初冬,奶奶不小心把手摔骨折了,没办法只能来城里看病,记得奶奶当时是住在和平路上的第一人民医院。那时农民看病是要自己掏钱的,家里每次只要为爷爷奶奶掏钱就会引起轩然大波。母亲骂人的言语更加尖酸刻薄和恶毒,老X,害人精,早死早干净。因为我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在我心里他们是神圣不可冒犯的,所以我在心里想,等母亲老了,我一定要找机会将这些话语还给她,让她自己体会一下当时奶奶的心情。 母亲不让我和妹妹去看奶奶,有一天我和妹妹约好了偷偷去了医院,奶奶的病房在一楼,见到我们她很开心,我们离开的时候,她就在窗口一直目送着我们。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奶奶有病就一直忍着不让父亲知道。</p><p class="ql-block"> 奶奶虽然没有读过书却知书达礼,在城里挨了骂回到乡下从不跟人提及。乡下一个村的人对奶奶说,“你就那么一个儿子,怎么不在城里住几天回来?”奶奶连忙笑着回答,“这家里养的鸡呀鸭的不放心。”后来爷爷告诉我,奶奶每次回家后就偷偷的抹眼泪,爷爷也知道这是又受媳妇的气了。</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也是从有了弟弟起,我的暑寒假再也不能去乡下爷爷奶奶家了,只能呆在城里带弟弟做家务,受着母亲的辱骂和随时的殴打,天堂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p><p class="ql-block"> 1977年外公外婆带着大舅回城了,因为当时只能带一个孩子回来,外公决定带大舅先回城,因为大舅文化程度低,在江北务农比较辛苦,而小舅成绩比较好,在当地做了语文老师。外公想着万一以后政策有变,小舅回不来在农村也相对轻松一点。</p><p class="ql-block"> 回城后的外公一家,住在解放路和新生路的拐角处,那里有个日杂商店楼上的小阁楼上,也就是人民电影院往解放路的路口,楼上仅仅放得下一张床,还有一块活动的木板,掀开后可以从简易扶梯下楼,楼下是一个很窄的通道,放着煤炉和简单的厨具。大舅睡觉也是晚上放下那块板才有空间打地铺,夏天的时候大舅就睡在门口的空地上,电影院放映结束的时候人潮拥挤非常嘈杂,但大舅也没有选择。回城后的大舅被分配到了一个铸造厂当翻砂工,后来外公看到儿子的工作很辛苦,就到处托了关系把大舅调到了街道办事处工作。</p><p class="ql-block"> 不久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本来母亲周三厂休的时候,我和妹妹中午回家吃完饭,她总是掐着点才让我们去学校,无非是让我们在家多做一点家务。可是那段时间母亲在我俩吃完饭,我洗干净碗筷后就催促我们早早去学校。那时弟弟才八九个月大,好几次我走楼梯下去的时候会看到一个匆匆上楼的男人,或许是女孩的第六感,我发现他看到我时也会放慢脚步,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一下我。</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好像学校有什么事,通知我们下午不用去上课。妹妹去学校后,我在桌子上做功课,(因为那时我们当时一家五口就二十平米的房间)那男人又来了,母亲知道我从来不会多嘴多舌,所以两人在我做功课的桌子对面,放肆的打情骂俏嬉戏不止。我心里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我一向惧怕她,再说我曾经有一次在擦拭五斗橱的时候,发现它并没有上锁,就打开了里面的抽屉,偷看到了父亲的日记,里面有一段写了父亲在上中班时因眼皮被铁丝伤到,提前回来发现母亲跟一个男人在家里的事情。父亲都在忍受她,我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守口如瓶把这些不堪全部放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我从没有看到她跟父亲有过这种笑脸,也从没看到她跟父亲有过任何嬉戏,她跟父亲经常吵架,每次吵架后就像发疯一样拼命的吃,她用油将面粉揉和做饼吃,一下吃五六个鸡蛋,那个时候油是计划供应的,没有哪家会舍得用油来揉面的。她知道我父亲是个很节约的人,就用这种方式报复他,吃到父亲心痛。每次父亲见她这样也是朝我们很尴尬的笑笑一语不发。大概十年前我遇到了我母亲的远房表妹萍姨,当我们聊到我母亲的时候,她说,我父母的婚姻是她母亲做的介绍人,当时她母亲拿着两张照片,一张是我母亲,另一张是一个别的女孩,她让我父亲选择,我父亲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母亲,因为我母亲长相要漂亮些。萍姨说,她母亲做了这个介绍后一直后悔,没想到我母亲的脾气这么坏。特别是对你那种打法,我都看不下去,有一回在你家,你在洗菜好好的,上去就朝你一拳。我回答道,阿姨,这不能怪你母亲,那是我父亲的命。</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慢慢地从大人口中得知,当时介绍人说我父亲家很有钱,毛线都是用麻袋装的。其实那时爷爷因为在上海帮外国人打过工,在文革时也稍微受了多少点影响,本来在城里上班的他回老家务农了,条件没那么好了。所以母亲才感觉上当了,对爷爷奶奶从没笑脸,也从没叫过一声爹妈。我小时候经常听到村里的大喇叭点我爷爷的名,让他陪村里的四类份子一起接受村民们的批斗。因为爷爷奶奶为人和善,加上爷爷常常会帮助村民给锅换个底,用白铁皮做个簸箕等等,所以村民们对我们家一直很友好,从来没瞧不起我们家。</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日子里母亲索性让我做了她和那个男人的通讯员,那人姓史,以前在一个文艺单位工作,因为犯了作风问题才被下调到我母亲一个厂工作。不久通过关系又换到某局的俱乐部做了放映员。他所在的单位在市中心的一条小巷子里,恰巧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母亲会让我提前一天也就是在星期二中午,我吃过饭去上课的时候转告他,我父亲明天不在家让他去。父亲那时是早班和中班轮着上的。每次我去的时候,心里怀着对父亲深深的愧疚而很自责,同时也痛恨母亲的行为又不敢反抗,我的心情很矛盾很复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在我的心里已经不是母亲了,仅仅是那个生我的女人而已。</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我会被母亲叫去为他们的约会的打掩护,母亲对父亲说,史某那里放印度电影,史某请她带着老大一起去看。(因为平时母亲总在家说那人怎么怎么好,还请他帮家里装了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结果到了那里,我被安排在楼下看电影,母亲则留在放映室,因为那里不是正规的电影院,有时候放映室就他一个人。回家后我也只字不提,父亲若问也只是说电影怎么好看。母亲从没带过妹妹去过,她知道妹妹喜欢多嘴所以防着她。</p><p class="ql-block"> 在此期间我的日子依然是那么难熬,一个夏天的早晨,我起来烧早饭时觉得很晕,但又不敢说,便坚持着继续做家务,终于在父亲刚起床后,我晕倒了,父亲赶忙让我躺下试了下我的额头说,你发烧了,今天在家休息不要去上课了。父亲给我吃了退烧药就在房门口铺了一块木板让我躺下,他就上班去了。我家房间是坐西朝东,所以夏天的时候一早起来就是阳光满屋,父亲让我躺在靠门口的位置相对凉快些。迷迷糊糊的正睡着,突然被母亲一脚踹醒了,她对着我叫道,装什么死!起来理纱头。(纱头是父亲厂里擦车床用的,一根根抽出来打上结绕成球,最后把几根线并起来织成线裤就是我和妹妹的秋裤,家里只有父母和弟弟才有棉毛裤棉毛衫,我和妹妹的内衣都是用这种线自己织的。)我无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拿起纱头开始理了起来,母亲看见我在干活了,才骂骂咧咧的上班去了。</p><p class="ql-block"> 入秋天气转凉,母亲却还让我穿着塑料凉鞋不许穿袜子。有一次在家对面小公园里牵着弟弟陪他玩,一个老头关切的对我说,天气这么冷,小姑娘不能再穿凉鞋了,老了会得病的。旁人哪会知道是我的亲生母亲不让穿啊,冬天父亲看到母亲不穿的掉了毛的棉皮鞋叫我去上课时穿上,可父亲前脚刚走,母亲便骂道,这么着急穿是赶着去死吗?我赶紧把鞋子脱下来。这是母亲常对我说的话,早死早干净。我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会对孩子说这么刻薄的话,而今我也身为人母,跟孩子我一直是亦母亦友的方式相处,从不舍得打她一下。</p><p class="ql-block">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去了,不觉我念初三了,有一天母亲像往常一样叫我去通知史某第二天去家里。我来到俱乐部,踏上放映室陡峭而狭窄的楼梯,一边叫着那人一边走上去,他正在卷片子屋子里黑乎乎的,见到我马上放下手里的活迎了过来,“坐一会走吧。”我急忙低下头说完了母亲交代的话,我不敢看他的脸,他的笑总让我很不舒服并感到害怕。我正要转身离去,突然他把手按在我两个肩膀上,我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就一秒钟功夫他那双不安分的手开始慢慢地往我胸前下滑,我连忙用力甩开了他,拼命跑向那狭长的楼梯,一口气冲出了巷子才喘着气慌慌张张的停了下来,这畜牲的行为让我害怕极了。回到家里我跟谁也没提这件事,往后的日子里我每次去总是小心翼翼的,绝不轻易接近他,远远的传达完母亲的指示就迅速离开。1984年我被调到一个刚成立的金融机构工作,当时的办公地点在郊区区政府旁边,史某就住在附近的小区,母亲又安排我去给他送过一次月饼,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他,大概在九十年代听说他因肝癌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我从小身体弱的原因,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毕业,每一学期我的体育成绩总是挂着红灯笼。相反妹妹的田径特别好,短跑是她的强项,每次运动会上都拿到名次。</p><p class="ql-block"> 一个初春的早晨,和往常一样我们早早做好早饭,我发现床铺上妹妹叠好的被子放的位置太靠里边了,(我和妹妹睡一张床,她睡靠墙的里边,我睡外边。)于是走过去放到中间,可刚一拿起被子就看到床铺上一摊湿漉漉的,回头看看妹妹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知道妹妹尿床了,所以故意用叠好的被子盖在上面作掩护,以免被母亲发现,我立刻又将被子放回刚才的位置。我想我和妹妹当时都在心里忐忑不安地祈祷,但愿母亲不会发现。(估计当时妹妹是白天玩累了,所以晚上才尿的床。)</p><p class="ql-block"> 可能当时那天正好是母亲调休吧,吃完早饭父亲照旧去上班了。母亲平时喜欢命令我们什么都要按照她的方法做,哪怕放一双鞋,鞋头也必须是朝里面的。她突然发现了被子没放在床中间,便一边骂着一边过去搬被子。在发现了被子底下的潮湿时,她像疯了一样拼命地扯住妹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打,当我看到地上的一撮被q揪下来妹妹的头发时,我惊恐万状,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呀!或许打累了她才松了手,看到头发蓬乱满脸泪水跌倒在地的妹妹,母亲还不过瘾,嘴里还在骂个不停。妹妹突然爬起来,起身就朝门口跑去,母亲连忙命令我把她追回来,我哪里跑得过妹妹,好久才在巷口堵住了妹妹,妹妹双手死命的抱住电线杆哭喊着,“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最后在我的劝说下,我拉着妹妹的手回了家。恶毒的母亲命令她跪在门后的马桶前不许起来。至今想起那个画面,我都心有余悸。 </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妹妹离家出走了,和我当年一样身上没有一分钱,她也是走着回爷爷奶奶家的,不过她走错了道,我是沿着九路车的路线走的,她走岔了走到八路车的方向去了,不过她还算聪明迷路后走到了平云镇办公楼去了,并告知了他们爷爷的名字。于是爷爷在田里劳作时,听到了村里大喇叭反复在喊他的名字,并让他听到广播后马上去办公室,把迷路的孙女领回家。爷爷立刻放下农具,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把妹妹领回了家。</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妹妹被打的次数比较频繁,母亲说她偷吃弟弟的麦乳精等食物,还有就是因为她说谎。不知是因为我长大了,还是我帮她隐瞒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母亲对我的打骂似乎少了一些,但我依然沉默,只要父母不开口问我话,我绝不会主动说一个字。</p><p class="ql-block"> 2023年1月21日大年三十上午,我接到妹妹发给我的一条带着哭腔的语音:姐姐,我今天回家跟她吵架了。我立刻拨通了她的语音,她告诉我,她去看望父母,母亲又故伎重演哭穷加臭脸,说话语气刻薄,她终于忍不住回击了母亲,同时也当着父亲的面说出了她心里藏了几十年的事。那年母亲将手伸进被子,掐了她的私处。她对母亲说,你背着父亲做的那些事,我们从没说起,今天我说出来了,我会记恨你一辈子。我听到后震惊了,那一刻我突然对妹妹很心疼很怜悯,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行为,她配做一个母亲吗?如此下流卑鄙的行为是人做出来的吗?为此整整两天我的心情低落而伤感。 至此为止,我一直觉得妹妹和我一样受到过母亲的伤害,她应该跟我是一条心的,她为什么要讨好母亲并在母亲面前搬弄是非说我的不是。记得有一次我俩正在写一个纸条,内容是:等将来母亲去世后,我俩绝不给她送终。正当我们写完各自签字时,大姨突然出现在门口问,你俩在干什么呢?我和妹妹吓得赶紧将纸条握在手里不敢出声。</p><p class="ql-block"> 相比 2014年1月我跟母亲的吵架,妹妹是幸运的,因为父亲全程在场。而我的那次只有我跟母亲两个人,起因也是她用言语辱骂我,导致我积压多年的愤懑和委屈爆发。我当时对母亲直呼其名的咆哮,我说出了我多年前作为她和史某的通讯员后,心里对父亲的愧疚和负罪感,说出了那人企图非礼我的骇人一幕,这是藏在我心里多年的秘密。我说我恨她对爷爷奶奶的侮辱,恨她对我婚姻期间的种种作梗,我对她说我过到今天都是拜她所赐。我说我在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我的母亲。可事后她却跟父亲和弟弟妹妹说,我是因为小时候家里吃不好穿不好才跟她吵架的。听说后我彻底无语,母亲一直是个天才演员,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是她的天性。我哪次回家是空着手的,但她一直就没有满足的时候。作为女儿的我忍受了这么多年,是因为心里还存有幻想,心里还想挽回这段亲情。儿时受苦没关系,那怕吃碗泡饭,只要家人在一起互相关爱,那也是幸福的。我也没有在父亲面前解释过那次吵架的原因,人在做天在看,这些年我受的委屈和误解还少吗?都说母爱是伟大的无私的,一个跟父母都搞不好关系的女人,别人会怎么想?我唯有像蜗牛一样,躲在自己的壳里。我的心已经伤得千疮百孔,是她亲手毁掉了亲情,将她的女儿拒之门外,我们是一辈子的天敌。</p> <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1978年大姨一家从兵团回城了回来时是一家四口。大姨是外婆四个女儿中长得最漂亮,脾气最温和的,她在兵团跟一个长相粗俗,脾气暴躁的知青结了婚,并生下了一儿一女,如果不是那个年代或有特别的苦衷,我想大姨不会下嫁给他。大姨回城后顶替了外婆的工作,在一家大型的毛纺厂工作,后来她凭着自己的能力进入工厂管理层,做了高层领导。</p><p class="ql-block"> 小舅是最后一个回城的,他回城后仍然是当语文老师,在一所中学任职。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毛笔字也写得行云流水。没几年小舅这匹千里马,终究有了赏识他的伯乐,被调到教育局工作,后来他也在局里当了领导。小舅一直是我心目中的陈道明,长相儒雅才华横溢。</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病退回家的小姨也身体好转,被分配到一家轴承厂工作,不久就和同厂的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小伙子结婚了。</p><p class="ql-block"> 这样外婆的子女们都回到了城里,星期天姐妹们也经常到外婆家相聚,由于外婆家的小阁楼容不下那么多人聚餐,弄堂对面的一户人家,就把他们家的客厅让给外婆家星期天使用,至于那家和外婆家是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那个老太太每一次都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的。</p><p class="ql-block"> 只要星期天或节日母亲的姐妹们到外婆家聚会,母亲就催促我和妹妹早早起床做完家里的家务后,赶快去外婆家帮忙做事。我俩总是第一个到的,帮着摘菜洗菜等等,而其它人都要到饭点才慢悠悠的过来,我俩就像两个小佣人任凭他们使唤,人多时我俩就夹点菜坐在小板凳上吃,吃完了我俩收桌子扫地洗碗,时间久了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p><p class="ql-block"> 老舍说,失去了慈母的孩子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一个母亲都没把你当人看的女孩,外人怎么可能尊重你。外婆家只有有事要做才会想到我俩,外婆家不要吃的食物,不要穿衣服,外公就会叫母亲拿回去给我们吃,我和妹妹永远都低人一等。记得有一次外公把一碗吃剩下的酱给母亲说,里面的豆腐干和瘦肉丁我吃掉了,肥肉我不要吃,拿回去给你两个女儿吃。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外婆家过年有很多鱼,但鱼头没人吃,母亲就拿回来一串鱼头。那时又没有冰箱,即使是冬天食物放久了也会变质。母亲就会逼着我们吃完。</p><p class="ql-block"> 曾经因为我感染了百日咳,久不见好转,妹妹后来也被我传染了,母亲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鸡苦胆,说是偏方可以治愈。妹妹一口就将鸡苦胆吞下了,而我一直是到上初三也只会将药片放在勺子里,加点水用筷子慢慢捣碎了才吃得下。母亲见我吞了几次没吞下鸡苦胆,又骂我笨,于是就把它用刀子弄开,绿油油的汁液在白色的勺子里泛着绿光,我硬着头皮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一股浓烈的苦味顿时在我的味蕾上肆意的蔓延,久久不肯褪去。正在此时舅公来了,母亲忙招呼着她的舅舅,我和妹妹也齐声喊舅公。舅公见到桌上残留着绿色余光的勺子问了情况,母亲告知了舅公事情的原委,舅公对母亲说,亏你想的出来,这么苦的东西让孩子吃下去,我老头子都吞不下去,你是怎么想的?母亲不语,舅公端起盛着水的碗,让我多喝点水。舅公每次来我家,看到我们受委屈,总会帮着我们。</p><p class="ql-block"> (十)</p><p class="ql-block"> 弟弟小时候一直是母亲带去厂里托儿所的,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后,就在我家旁边巷子里的幼儿园上学,父母为了节约费用,弟弟的午饭不在幼儿园里吃,由我下课后去接弟弟回家,我们姐弟仨一起吃饭,完了再由我送弟弟回幼儿园,我再去上课。由于初中离家比较远步行需要二十分钟样子,每次下课后我都是一路小跑去接弟弟的,有时候放学晚了点,我去的时候其它孩子都已经午睡了,只有弟弟还背着两个小手端坐在小凳子上,眼睛里含着两汪泪水。</p><p class="ql-block"> 父亲早晨去上班时把炉门封好,饭菜就炖在一个大锅里,有一次回家后我发现炉火早已灭了,饭菜也是冰冷的。在七十年代下馆子,或者去店里吃一碗馄饨都是很奢侈的,饿着肚子的我,急忙学着父亲的样子,把炉子里灭了的煤球夹出来,用火柴点燃报纸放进去,然后放父亲平时劈好的小木柴,待木柴全部烧着后,放入引火球,很快炉火旺起来了,我却被生火的烟呛得眼泪直淌,妹妹用扇子在炉门口使劲的扇着,终于饭菜热好了,早已经饿得不行的弟弟却发起脾气来,不肯吃饭。着急的我眼看着上课就要迟到,就拍了几下弟弟的屁股,弟弟放声大哭,妹妹赶紧安慰他,趁机把饭菜喂到弟弟的嘴里。我急吼吼的封上炉门洗好碗筷,小跑着送弟弟回了幼儿园,自己上课已经迟到了。</p><p class="ql-block"> 下班回家后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后,笑呵呵的表扬了我,没想到你已经会生炉子了。我说,你平时做的时候我看在眼里,就学着你的样子做了。而母亲却板着脸教训了我,你跟弟弟有仇吗?居然打他!我知道,弟弟从小就很憨厚,做不出告状的事情来,肯定是妹妹又添油加醋讨好母亲了,这是她惯用的伎俩。</p><p class="ql-block"> (十一)</p><p class="ql-block"> 1980年元旦期间,我感觉身上不对紧,虽然那个年龄对女性生理有一点了解,但向来惧怕母亲的我,不知道怎么张口说这件事。第二天一早奶奶来城里了,我跟往常一样去上课,但第二节课后我发现内裤上血渍多了起来,连忙请假回家,奶奶见到我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我恩了一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奶奶一下明白过来说,你是要换内裤吗?我羞涩的点点头。见我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奶奶又说,你是第一次吗?我涨红了脸再次点头。奶奶赶紧让我坐在马桶上说,你坐着不要动,我去帮你买卫生带。那时的红卫百货商场,离我家很近,不一会奶奶就将东西买回来了,并教我怎么使用,还交代我不能吃凉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中午放学回家时奶奶已经热好饭菜在等我们,我着急地要拉粑粑,然而却坐在马桶上不敢拉,我对奶奶说,我很害怕不敢拉,会不会出很多血。奶奶笑着对我说,傻丫头,拉粑粑跟你的列假不是一回事,你只管大胆的拉就是了。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放松地上完马桶。我的人生第一次来例假竟然是奶奶教我的。</p><p class="ql-block"> 下午我放学回家,母亲已经下班在家,她显然是知道了这事,就跟我说了卫生草纸在哪里。很显然奶奶那天是故意等到母亲下班才回的乡下,怕我不敢跟母亲说,就破例乘了晚一点的车回家,往日奶奶来跟我们吃过午饭就马上回去的,感觉那天好像是老天派奶奶来拯救我的,奶奶很少那么早来城里,一般她来回都是避开跟母亲见面的。</p><p class="ql-block"> 转眼就到了五一节,中山公园的龙光塔对外开放,吸引了很多人前去游览。一向喜欢看热闹的奶奶也来了城里,当时奶奶是一个人去看的,谁知道由于旅客太多,奶奶没能进到塔里观看。于是难得肯在儿子家住宿的奶奶决定在城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去龙光塔。母亲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我也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事后遭殃的是奶奶。吃过晚饭父亲刚走出房门,母亲就开骂了,这么急着要去看龙光塔,看完赶着要去死吗?房间里谁也没有吭声,但我知道奶奶的心里肯定在滴血。奶奶从来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不开心,更不会跟我母亲拌嘴,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这么做了,倒霉的是她的儿子和孙女。没想到这句恶毒的咒语没多久就成了现实,我不知道假如我把当时母亲的诅咒,在奶奶离世后告诉父亲,作为儿子的他会怎么想。从1980年至今我没上过龙光塔,因为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奶奶的离世和那句诅咒的话语,我恨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 1980年5月9日(农历三月二十五)下午放学了的我正在家做作业,房门突然被打开,父亲带着弟弟急吼吼的冲进来对我说:“奶奶去世了,我帮弟弟换件衣服就去乡下了。”(当时弟弟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外套)我立刻打断父亲的话:“别瞎说,奶奶是不会死的。”父亲一边打开衣柜一边对我说:“真的,是你姑父从乡下赶到我厂里来报的信。现在我们都要赶回去,你今晚自己在家住,我跟隔壁小兰说了叫她陪你一夜,明天考试结束马上回去…”那一刻,我感觉全世界都静止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后面父亲说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奶奶会陪着我一辈子的,怎么可能离开?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亲人的辞世。</p><p class="ql-block"> 奶奶是突然去世的,她有心脏病哮喘。后来爷爷告诉我,在奶奶去世的前一阵子,她跟爷爷讲话了,关照他想吃鸡蛋在哪里拿,(不然爷爷是找不到的,因为奶奶藏起来是带给我弟弟吃的)要照顾好自己,爷爷也是个心软的人,半辈子的不和突然被老伴关心很高兴。奶奶去世前一晚吃晚饭还好好的,她喜欢端着碗边吃边去邻居家串门,回来后自己上楼睡觉,爷爷说上半夜还听到奶奶的打呼声,还听到她起来上马桶,因为楼板和楼梯都是木头的,楼上的声音是很清晰的,下半夜基本没听到什么,爷爷向来睡眠不好,早晨烧早饭买菜都是爷爷做的,那天和往常一样爷爷上街买了菜,想起奶奶对他比以前好了,心里开心就买了几个小笼包回家,见奶奶还没起来,就到楼上叫奶奶起来吃,谁知道叫了几声没反应,爷爷急忙去推还是没反应,用手一试已经没有了呼吸,但身上还是热的,爷爷大惊失色急忙一路小跑叫了赤脚医生给奶奶打强心针,但已经无济于事,奶奶就这样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等我考试结束回到乡下,只看到了一张贴着奶奶照片的骨灰盒,两行泪水无声的滑落,最后一面我也没见到,更没有留下一句话,她太知趣了,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媳妇一直嫌弃她,不给好脸色看,所以老天眷顾奶奶,让她最后的离去体面而有尊严,没有拖累任何人,在骨灰盒下葬填土的那一刻我才彻底相信,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这是我经历人生中第一次亲人的离去,整个葬礼过程中,母亲没有流过一滴泪。</p><p class="ql-block"> 假如爷爷奶奶恩爱和睦,假如二老睡在一张床上,爷爷就会知道老伴需要急救,奶奶就不会那么早的离开,假如没有那场考试,我就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但是世上没有假如,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只可惜奶奶离世太早,养育之恩无以回报,于我而言奶奶既是祖母也是母亲,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在葬礼结束我们准备回城时,爷爷跟父亲提出,收到的礼金能不能给他留三十块钱。父亲瞪着眼睛,对爷爷大发脾气,你这辈子对得起我娘吗?你还有脸要钱。接着是对爷爷连珠炮似的语言攻击。那一年爷爷已经六十八岁了,干农活确实有点力不从心了,就这样爷爷一分钱没拿到反受了一肚子气。</p><p class="ql-block"> 大约1989年样子,我那时已经结婚有了孩子。有一天爷爷来我家告诉我,他老了农活干不动了,想在街上摆个摊,帮人家修修补补,这样也多少有点收入用以养老,所以得找个老太婆在家给他做饭,问我的意见如何?我回答道,本来我父亲就一直不肯原谅你,如果你跟他说这事,那么他就有理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了。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爷爷从此再没提起。再后来爷爷来我家,跟我说,想要问我父亲要25块钱一个月的生活费,要我陪他一起去父亲那里。谁知道父亲对着爷爷大吼了近两个小时,历数了他年轻时的种种罪状,最后一句是一分钱不给。我无奈的看着他们父子的恶战,带着爷爷回了家,我跟爷爷说,他的生活费每月50块钱由我出,直到他终老。他们两代人的恩怨我无力评说,我只能做好我自己。后来村里人告诉我,爷爷总在人前说我,大孙女脾气最倔说话直,心眼却是最好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十二)</p><p class="ql-block"> 1980年年底父亲厂里福利分房,我家分到了一个组房八十多平米,在1981年春节前夕,我们搬家了,父母和弟弟睡主卧,我和妹妹睡有阳台的那间,北面的房间放了一个电视机,晚饭后大家一起看看电视。其实也只有星期天才允许看,平时母亲规定八点必须睡觉。父亲觉得我和妹妹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特意帮我们每人做了一个木匣子,同时还帮我们各自配了一把锁,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秘密基地,我开始记日记了。</p><p class="ql-block"> 在新家过完年,就是我高二最后一学期了,父亲说,不要转学了,免得新的学校不适应,路程远就克服一下吧,半年很快就过去了。我也开心地同意了。因为要坐公交车上学我可以早一点从家里出发,回家相对也要晚一些,这样那段路上的时光就是我的开心一刻。对于我来说不用看母亲的脸色就是我的小幸福。</p><p class="ql-block"> 我很幸运从上初一到高二,我的语文老师都是最好的,初一的班主任李老师讲课生动有趣,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特别是讲古文的时候我更是专心致志,为此我的语文成绩不断提高,慢慢的名列前茅。至于其它课不喜欢的大多是在偷看小说或者练字。在高中时教语文的是杨老师,他曾经问过我想不想考大学,我用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我是三六九现到手,当然是进厂工作啦。我的家庭情况怎么跟老师说得明白,我在家连一个小保姆都不如,能让我上到高中毕业已经是给我脸了,我还敢厚着脸上提出大学?学费谁出?为此,老师严厉的批评我,你这个死不要好的。我在老师的言语里读到了他对我的失望。</p><p class="ql-block"> 每当去同学家他们的父母对我客客气气时,我在感到温暖之余更多的觉得受宠若惊,我只有在爷爷奶奶身边在感受过这些 ,我的家就像一个冰窖,一个地狱,毫无生气可言。除了父母弟弟可以随意讲话,我和妹妹一直都是闭嘴的,只有他们需要我们说才能说,所以我平时从不叫同学上我家。因为我们那个年代上学是按地区决定你上哪个学校的,同学也都是邻居互相认识。母亲刚生弟弟那会,同学们互相传说我的弟弟很漂亮,所以下课后要去我家看我弟弟,我找了借口在外面溜达,直到估摸着差不多他们离开的时候才回家。母亲问我怎么会晚回家,我谎说做值日生。有好几次同学上我家来,叫我母亲阿姨,母亲爱搭不理的态度让我很尴尬,从那以后我基本不让同学上我家。</p><p class="ql-block"> 班级里坐在我后排的两个男生朱某和殷某,经常在考试时让我故意把考卷挪到课桌下方以便他们偷看,那时已经不像小学和初中那样男女生之间互相不说话了,有时候朱同学还请我和同桌一起去他家做功课,他的母亲在当时的第四百货商店上班,而且是全国劳模。我和同桌还在一次下课后,去商场实地观摩过他母亲工作时的风采。他母亲是布料柜的营业员,只见她拿着尺子飞快的丈量着布料,布匹在她的手下不停地翻转飞舞,然后拿起剪子照着布匹上划好的痕迹,剪刀很听话地滑向布的尽头,随后她拿起一张包装纸,扯下一根纸线飞快地转了两圈就扎好了,随手写下结算单,并把它和钱币用夹子夹着,嗖地一声夹子箭一般地顺着柜台上方的绳索飞向收银台。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把我们看得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同桌有事没去朱同学家,我一个人去了,他的父母刚好都在家,还有他的姐姐。他的姐姐很漂亮,属于那种硬线条的美,他姐姐经常参加市里接待外宾的活动。他的家人很和善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当时他家已经有了可以放磁带的收录两用机,我们一起做功课一起听歌,我第一次听到了那时都称为“靡靡之音”的邓丽君歌曲,甜美的歌声如天籁般久久在我脑海里回旋。后来从同学那里知道他的父亲是某区商业局副局长,难怪他在班级里的衣着打扮那么好看,而我却穿着舅舅阿姨的旧衣服,裤子上经常打着我自己用缝纫机补的布丁。</p><p class="ql-block"> 很快到了高中毕业考试,我的成绩属于班里中上等,当时班级里一共五十多人,其中十几个拿到了毕业证书,我也是其中之一,最多的是修业,最差的是肄业。以往的毕业生都是市里统一分配的,而到了我这一届开始自主招工,招工时以成绩单上的政治、语文、数学三门课的考试成绩为参考,当然有路子就不一样了。我的父母只是个普通的工人,哪有什么门路,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命运会是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有在家耐心等待招工的到来。</p><p class="ql-block"> 这时妹妹也放暑假在家了,有一天应该是母亲厂休吧,母亲拿了零钱打发妹妹去打酱油,妹妹刚出门,母亲鬼头鬼脑在厨房窗口探了下对我说,你在窗口看着,妹妹如回家告诉我。我尽管感到很奇怪,但也只能顺从的执行命令。只听得我和妹妹的房间里传来一阵翻东西的声音,接着听见钥匙开锁的声响,一会儿功夫咔嚓一下上锁的声音响起,只见母亲一边往裤兜里塞着东西,一边在嘴里嘟囔,只小X哪里来的那么多零花钱………后面的我忘记了,事情的经过就是母亲私自打开了妹妹的木匣子,拿走了妹妹的零花钱,我当时看着母亲的样子感觉很恶心。作为一个母亲如此偷偷摸摸的行为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当然在当时我也没敢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后来妹妹曾经跟我说,在我结婚后她床上柜里的丝袜不翼而飞,刚买的羊角梳子转眼就不见了,几年后妹妹结婚后回家,她在母亲房间里的五斗橱上,看到了那个梳子。妹妹有一次跟她吵架,责问这些时,母亲理直气壮的说,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我想拿就拿。妹妹说,既然都是你的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拿?母亲无语。有些事写出来我真的感到很羞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母亲,而她却浑然不知自己作为一个长辈给孩子留下了什么印象。</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是经常把女性生殖器的那个字挂在嘴上,面对父母满嘴的脏话,我真心很反感,特别是我长大后面对父亲的脏话我感到很尴尬,我都不不好意思看他的脸。很难想象当初父亲在上海中学时,因为成绩优异校方本来要让他留校当老师的。如今在现实生活的逼迫下,他彻底成了一个粗俗的庸人。</p><p class="ql-block"> 在等待分配工作的日子里很煎熬,妹妹也开学上课了,有时候朱同学会在我父母上班后来我家玩,单纯的我们也只是简单的聊聊天,或者他帮我一起做做家务,然后骑着自行车回家去,那时他父亲单位福利分房,他家分到了位于郊区的两套住房,一个套房他父母与姐姐住,同一个楼层的单间他一个人住,按照当时的住房情况,他家属于条件比较好的了。一天下午大约两点多,我们正在房间里聊天,突然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正在我俩惊魂未定的时候,随着大门的打开母亲出现在家门口,我连忙迎上前去接过母亲手里的东西,也许那天她心情好,她竟然笑着对我说,她用粮票换了鸡蛋,让我赶紧把鸡蛋拿出来洗干净,今天烧茶叶蛋吃。我拿出盆放到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放水开始洗鸡蛋,可心里却恐惧到了极点,我不知道母亲要是发现了屋里还有一个男同学会怎么发飙。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楼下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我转头看向楼下,只见朱同学正在向我招手示意。终于我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原来当时父亲厂里对房子安排了外墙粉刷和楼顶浇注柏油的隔热工程,所以房子周边都搭了施工用的脚手架,朱同学听到我母亲回来的声音后,躲到阳台上去的同时,看到了脚手架,很快就爬到了楼下安全脱身了,我顺利的逃过一劫。</p><p class="ql-block"> (十三)</p><p class="ql-block"> 终于第一批招工信息在报纸上整版出现了,大多是大型国企,纺工系统居多。傻乎乎的我什么也不懂,也没人给我适当的意见,就这样我去了本市最大的纺织企业国棉一厂报名面试了,那个年代当一名纺织工人是一件很骄傲的事, 结果因为左眼视力只有0.6而落榜了。(其实我的左眼是因为在学校校办工厂劳动,不小心被硫酸铜溅到而视力减退的,当时校医帮我洗了两瓶眼药水,我回家后没跟任何人提起。)母亲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骂:叫你一直看书看书,难道你从此在家吃闲饭吗?骂完她把我的书摔了一地。夜里我偷偷的哭了好久,想着万一找不到工作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从此我被剥夺了看书的资格,在家只能默默地等待下一批招工的到来。我知道我是家里的老大又是女孩,我的使命是养家,哪有吃闲饭的资格。 </p><p class="ql-block"> 当第二批招工信息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同一小区的女同学家,她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内部消息这是最后一批招工了,你赶快报名吧。我急忙赶回家跟父亲说了,然后赶紧的在报纸上找招聘营业员的信息,因为我觉得我眼睛不好,那就当个营业员吧。于是就去了一个叫郊区办事处的地方报了名,他们共招五十人,其中女生十二人,因为当时招工第一看成绩第二看视力,我的毕业成绩在班级里属于中上水平,我应该有把握。结果我的成绩在五十人之中排名十二,毫无疑问我被录取了,那是1981年11月。愚蠢的我后来才想起来,那个女同学跟我说以后没招工指标了,那么她为什么不报名?第三批招工信息出来招工单位却比前两批都好,还有很多事业单位。</p><p class="ql-block"> 我报名的单位郊区办事处其实是整个郊区金融单位的管理机构,我们五十人是要分配郊区各个镇的农商行办事处,集体培训时我懵了,记笔记时我连闲散资金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就这样傻乎乎的做了金融工作,当时家里人也全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单位,母亲的意思只要我能赚钱养家,管你做什么呢。记得当时我大姨还问过我,你店里是卖拖把之类的日用品吗?</p><p class="ql-block"> 直到培训结束,拿第一个月工资时,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唯有我郁郁寡欢,一个人安静的呆在角落里,那时应该谁也不会注意到我。那时候进了企业的同学们高中生是八毛钱一天,初中生是六毛钱一天,而我的第一个月工资是五十二元。培训班里叽叽喳喳的,这个说,我要拿第一个月工资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那个叫道 ,我要给我奶奶买点点心,再给爷爷买瓶好酒…喧闹声慢慢在我的耳边退去,我木然的一个人拿着工资袋离开了。回到家悉数交给母亲,她顺手给了我两块零花钱。美其名曰,帮你存着,你以后结婚总归要花钱。培训结束的最后一天,各个乡镇办事处的主任前来认领分配到的新职工,具体是根据所住地区就近安排的,包括我在内的五名女孩被安排在红旗办事处,我和一个叫小严的女孩在总部,其余的被分配在底下的分社,后来老员工们称我们为“五朵金花。”</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去报到的时候,我到单位是坐公交11路转5路,下车后找到了那条被叫做斗笠弄的巷子,一路走进去单位门面很小,门口竟然有一个鸡笼子罩着几只鸡,办事处的牌子旁边还凉着一个刚刷干净的湿漉漉的马桶。我当时感觉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别的同学录取的都是大型国营企业,那门脸走进去很气派,而我当时进的单位属于集体所有制,所以当同学来我单位看我时,内心的自卑感又从心底蔓延开来。</p><p class="ql-block"> 办事处的员工们都是本地人,我们这一届是第一次从市里招收的城里孩子,面对操着郊区口音,并在上班时候偶尔讲点荤段子,或者谈论谁家的鸡明天又要生蛋了的他们,一开始我很不习惯,当时有些员工家里正在造房子,来上班的时候头发都是乱蓬蓬的毫无光泽,裤管也挽得一高一低的。主任安排我跟着谈师傅做接柜工作,这个工作要求懂的东西比较全面,是直接面对客户的窗口。</p><p class="ql-block"> 每天上班我都是提前半个小时第一个到单位,然后是擦桌子抹椅子烧开水,当然还有倒马桶。我每天坚持苦练基本功,每次操作比赛打算盘都是最快的,慢慢的在每月一次的业务比赛中,都能拿奖金。第一名五毛钱,第二名两毛,第三名一毛钱。基本上打算盘我第一名稳拿的,书写大小写数字零到拾,要求十五分钟完成一页账页,一般人都来不及,我十二分钟就能完成,算利息偶尔会拿个第三名。师傅们也常说我眼疾手快,于是我的零花钱在两块钱的基础上又多了一点点。星期天我会带着弟弟去吃馄饨,我自己是不吃的,就像当年奶奶带着我和妹妹吃馄饨一样,说自己不饿,其实我只有这点钱可以自由支配,只能省着点花。</p><p class="ql-block"> 单位里的同事们因为住得近且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所以每次午休时,基本都是我一个人在单位,因为我公交车路上下班路上要化近一个小时样子。单位里唯一的一辆公车是我师傅在骑,第二年谈师傅买了一辆新的永久牌二十六寸自行车,于是公车就空出来了,主任决定让给我骑,虽然那是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十八寸男式载重自行车,但我还是很开心,这样我路上的时间可以缩短很多。</p> <p class="ql-block">  尽管当时进的是集体所有制单位,所管辖的是红旗镇底下的六个村以及镇里的所有乡镇企业,单位福利还相当不错,村里种植的西红柿上市时我们经常一兜一兜地往家带,还有花菜等蔬菜。去社办企业买东西也很优惠,常常给我们出厂价,如皮鞋厂我们去买单皮鞋五块钱一双,棉皮鞋十块钱一双。当时热销的品牌蚊香,我们去买次品的自己家用也就一块钱一大叠,很便宜又实惠。每年年终分配时,虽然我们忙得经常加班加点,但各个村来拿分配款时,会计们会带着瓜子花生慰劳我们。常常因为吃不完,主任就每人一包一包地给我们往家带,年终还有大青鱼等福利发放。母亲那张铁板脸见到我拿回家的东西也偶尔会露出笑容。 </p><p class="ql-block"> 也就在这年冬天的一个星期天,住在我家附近的女同学,要我一起去参加他们厂的团活动,到体育场滑旱冰。谁知我们溜冰的时候,我不小心跌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起不来,这位女同学赶紧扶着我起身,我忍着痛坐在一边等到她结束活动。回到家后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摔痛了,过几天就会好的,也没有跟任何人提及此事,说白了也不敢让母亲知道。谁知这一痛就是好几个月,每次做家务的时候我都咬着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几年后我才知道,我的尾骨摔裂了,自行长好后的尾骨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导致了我骨盆前倾,后来生孩子后跟一个医生朋友讲了这个事,他说,孩子能顺利生下来你很幸运,你的骨盆都有点变形了。因为尾骨的不正常,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做仰卧起坐,也不能睡硬板床,因为凸出的尾骨会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四)</p><p class="ql-block"> 朱同学在第一批招工时就被自行车厂录取了,分配在装配车间,能说会道的他很快成了车间团支部书记。在我们都上班的时候,他会给我写信。几个月后由于职务之便,他自己动手帮我按装了一辆红色女式自行车,并骑着它送到我家,同时还带了一叠发票给我领牌照用。他说可惜在去我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把车子前面的摩擦灯摔了一条裂痕。母亲回到家问明情况后,看到车灯是破的就黑着脸命令我在星期天还回去。现在想起来,当时她要是知道朱同学父亲是副局长,也许就不会这样做了,她可能觉得送个自行车还是拼装的那么多发票,觉得人家家里并不富裕,所以才叫我还车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很听话的在星期天的下午骑着自行车去了朱同学家,我敲了他住所单间的门没人理会。又去敲了对面他父母的门,也没人在家。于是我把自行车扛到楼上他家门口的过道里,将车钥匙和发票从大门下面的缝隙里塞了进去。因为我当时也没纸笔,所以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他误以为我是想跟他分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初恋,我对他从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只是觉得他对我挺好的,可以让我早点离开家。反过来他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我,想做我男朋友之类的话语。在前几年妹妹告诉我,当时朱同学给我写了很多信,一楼的那个爱管闲事的父亲同事的岳父,把信都交给我的父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2年底的一个傍晚,朱同学跟他的好朋友周同学一起敲响了我家的门,父亲开门问,你们找谁?我听到朱同学说了我的名字。父亲马上说,不在家,你们回去吧。然后立刻关上了门。我在房间里听得真真切切,却没有勇气走出去反抗父亲面对他。后来同学聚会我才知道,他是请我去参加他姐姐婚礼的。 就这样我们慢慢失去了联系,被我父母分拆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83年9月1号弟弟上一年级了,学校就在小区附近。也就是在这年母亲让上体校的妹妹,初中毕业后就参加工作。刚开始妹妹报名的是幼教,但遗憾的是体检报告出来,谷丙转氨酶偏高没能录取,着急的父亲在报名马上结束的最后一个下午,带着妹妹去色织一厂报名并被录取,招工人员对妹妹说,丫头,你还小呀。很讽刺的是原本我报了纺织厂却因视力不好没录取,而从不生病的妹妹却因隔天累着了谷丙转氨酶高而失去了当幼教的资格,转而被纺织厂录取。所以老天有时也是公平的,做人还是不要太精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这一年我们单位搬到了卫星路上的新办公楼,上下班更近了些。由于妹妹上班了,父母亲厂休日也都不是周日,照顾弟弟吃中午饭的事自然就归我。,不管天寒地冻还是烈日炎炎,每天中午除了值班外,下班后我总是第一个冲出单位的,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回家给弟弟做饭。记得有个客户在柜台上对我说,丫头啊,那天我路上看到你,叫了你一声,一回头你已经冲出两百米远了。星期天弟弟也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我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给他买馄饨吃,当然他吃的时候我就坐一边等着他,我自己是舍不得吃的,有时候还会帮他买一本小人书。在后来的日子里同学和同事们都调侃说,我是弟弟半个妈。夏天的时候单位午休时间长,下班要下午六点,父母和妹妹都四点就下班了,所以晚饭基本都是他们烧的,母亲经常会责骂我,这么晚下班回家就有现成的晚饭吃,太舒服了。那我每天赶回家给弟弟做饭吃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回道,那以后你们下班不要做,等我回家再做饭给你们吃。母亲就没做声了,更何况每次我回家他们都已经早早吃完晚饭,从不等我一起吃。在母亲眼里我只是一部赚钱的机器而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五)</p><p class="ql-block"> 随着单位刚搬迁,营业面积的扩大,在分社工作的小李和另一位女孩也调到了我们总部。谈师傅被提拔当了副主任分管信贷工作。接柜的岗位由我独当一面,每个月底我被安排跟主办会计一起学做报表等业务。偶尔遇到下班时帐还没轧平,主办会计就跟我两个人一起把所有凭证还原,直忙到半夜。小李做出纳工作,她跟她的师傅一起值班时,我就让她师傅徐师傅回家,我俩一起值班,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久公社安排乡镇企业主办会计去杭州旅游,我们和财政部门也各有两个名额,主任安排我和主办会计参加,说是其余人员下次再说,小李跟主任要求也她要一起去。主任说,你下一批吧。小李任性地说,下一批我不去了,我就要这次去。主任只能同意她和我们同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两天杭州之旅的最后半天自由活动时,因为同去的人员年岁偏大,财政部门的小周和小宁便请我和小李跟他们一起游览了西湖,他们还帮我们拍了一些照片,我们四个约定傍晚乘火车到上海住一晚,然后再玩一天回家。到了上海两位男生去住了宾馆,小李提出我跟她一起住她舅舅家,考虑到那时住宾馆要介绍信我同意了她的提议。小李的舅舅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替我们换上干净的床单把家门钥匙留给了小李,便自己去单位过夜了。由于连续两天游玩在外面住宿环境并不好,我俩洗漱完毕便沉沉的睡着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睡意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大声叫我,仔细一听是小李的声音,我赶紧问怎么了。她颤抖着说,快开灯有人在床底下。吓坏了的我战战兢兢地坐起身来摸索着拉下了电灯开关,(那时的电灯是拉线开关)吓坏了的小李告诉我,床刚才摇了几下后就大叫道,谁?谁在床底下!小李的舅舅家其实就是一栋老式两层楼木结构房子,他家是一个仅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小衣柜的小单间,那个年代上海人的住宅是很紧张的。小李的呼叫声惊动了楼上的邻居,也许小李去过舅舅家的缘故,楼上邻居认识她,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妹妹不要怕是地震了!赶紧起床跑出去。我俩慌乱地穿上衣服就跟着人流跑了出去。可没走多远小李说忘了关门了,于是我俩又折回去关好门。然后跟着很多跑出来的居民一起聚集在一块空地上,就这样哆哆嗦嗦地在外面站了好久,楼上的那位邻居对小李说,妹妹没事了放心回家睡觉吧。小李谢过了邻居便跟我一起往回走,到了家才发现慌乱中我们并没有想起带钥匙。小李说舅舅单位就在外滩她认识,走过去应该二十分钟样子就到了,无奈我俩手挽手去了外滩。待找到他舅舅单位,小李和门卫说了她舅舅的名字,门卫说他已经睡下了。小李是个很知趣的女孩,觉得不好意思叫醒舅舅,便和门卫打了招呼我们又往回走,这时候天开始下起了小雨,不知道为什么我俩走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转来转去总在那里打转,直到黎明时分,我们才找到了那条小巷子。我们在家门口过道里的一辆自行车旁边坐了下来,记得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小李坐在进门的门槛上,此时我们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半湿,就这样我俩一直坐着到近天亮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恍惚中有人走进来了,原来是小李的舅舅早早的起来给我们带回了早餐,舅舅见我俩狼狈的样子连忙问小李怎么回事,小李把昨夜的事叙说了一遍,舅舅责怪道,唉,你这孩子到了我单位怎么还不叫我。尔后我们在舅舅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吃罢早餐就赶去和另外两个男生约定的地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见面后我们讲述了昨夜的遭遇,两位仁兄居然说并不知道地震,因为他们住的宾馆外面搭了脚手架在修缮,加上他们睡得沉并没感觉房子晃动,真是服了他们。后来才知道那是上海附近的黄海海面发生了6.2级地震,所幸上海没有大量建筑物倒塌,但引起了居民的恐慌,附近江浙皖一带也受到一定影响,那一天是1984年5月21日,地震发生的时间是夜里23点39分,这是我俩永生难忘的一夜。回想当时我俩惊恐、慌张、狼狈的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从上海回家已经很晚,幸好我们搭上了最后一班11路公交车。在车上我又来了列假,加上隔夜流浪了一夜我更加疲惫,回到家洗漱后倒头就睡,因为是星期天我想能多睡一会。正当我睡得正香,母亲一脚踢开了房门,敲着我的床头吼道,太阳这么高了,你还在挺尸,赶紧滚出来洗衣服。我硬撑着无力的躯体,端起洗衣盆里浸泡着的床单下楼去了,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家,离开这个没有温暖的冰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周和小宁,一个成熟外向一个腼腆内向。那天在火车站分手时,小宁说他自己会冲洗照片,我和小李的照片他负责冲洗好后交给我们。因为平时小宁来银行柜台的次数比较多,所以虽然平时说话不多但也熟悉。不久我和小李就收到了小宁送来的照片,当问及多少钱时,他执意不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李说这样不好意思,我们请他吃饭吧。就这样我俩在一次值班的时候,请他在营业厅的办公桌上吃了饭,菜是在饭店里打包回来的,酒是在隔壁供销社买的。谁知刚吃了一半,外面传来敲门声,上面保卫科临时来安全检查,我们赶紧让小宁去二楼洗手间躲起来,因为那时候值班制度也没那么严格,有的员工还回家吃了晚饭才过来,那要有一个人在,单位不断人就可以了,再说那时也没有监控。那次饭局后我们也再没联系了,最多他们来柜台上客气的招呼一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另外两位同事小严和小孙经常在午餐时去他们财政所玩,因为我们都在公社食堂搭伙。其中小严还委托小宁帮她修自行车,有一次小宁推着她的自行车来了我们单位,边把钥匙递给她边说,你的车子帮你修好了。我和小李从没去过他们所里。每次小宁来柜台时都只跟我有接触,内向的他每次跟我说话时都会脸红,一副很害羞的样子,老员工们对他印象不错,小周的落落大方、能说会道在他们眼里成了资格太老不够谦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此之前,上面办事处的小施曾经追求过我,他比我大两届,特别是他去南京学习的那段时间,天天给我写信,还叫跑交换的天天给我送栀子花,搞得动静挺大,他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个有点小才艺的男生,一手毛笔字写得不错还会画画,他带我去过他家,他奶奶特别喜欢我,但他母亲问了我的属相后说了一句,属相不配龙虎斗。那句话最后也成了我毫不犹豫跟他分开的原因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交往一段时间后,他硬要去见我父母,我知道母亲的德性觉得时间没到坚决不同意,他竟然厚着脸皮一个人去了我家。母亲对他进行了例行公事式的全番盘问。不久母亲独自去了他家附近考察,果然那个地方住的都是苏北人,得知他奶奶在湖边轮船码头卖冰棍,还特意在她手里买了一支冰棍,操着一口苏北话的奶奶毫无察觉。那个年代在外面做小生意的一般都是苏北人,他家那一片都我们当地人称为苏北窝,那时本地人是看不起苏北人的,我听从家里的意思回绝了他。从此他跟他的母亲一直不愉快,他还爱上了喝酒。后来我单位的领导找我谈话,问我是自己不想谈还是父母反对,如果是后者他们会找我父母交谈,我回答是我自己不想交往了,我的第二段交往就这样草草收场。 多年后妹妹告诉我,在我晚上值班时,主任好几次去了我家,在我父母面前说小施的很多不是。主任他们不喜欢他,因为他每次来我们单位,都不叫主任的头衔而直呼其大名,在他们老一辈的人看来,这小伙子简直是目中无人。</p> <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主办会计因心脏病在家休息,主任宣布我为内勤临时负责人,加五块钱一个月的岗位补贴。那时我才二十岁,老员工们业务上出现了差错我难免会指出来,而那个年代的农村人喜欢倚老卖老说不得,于是就在背后议论纷纷说我,业务能力强了,年纪轻轻的就想抢主办会计的位子等等。</p><p class="ql-block"> 1984年7月一家新的金融机构成立,上面行长指定要我去,但主任不同意,因为主办会计还在病休。我一旦离开内部业务管理的位子就空缺了。</p><p class="ql-block"> 8月的一天主任和谈主任因一些矛盾大吵了一场,同时有传言说两个主任也有一个要调去新的金融机构。这天正好是我和小李的师傅徐师傅一起值班,我跟她说他们这么一吵,估计我会调走了。徐师傅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说,我跟谈师傅关系比较好,无论两个主任走哪一个我都得我走。如果谈师傅留下那么他就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如果主任留下,那么就少了一个“抢班夺权”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我该离开了。 </p><p class="ql-block"> 果然几天后主办会计来上班了,主任立马打电话到行里,表示同意我调去新的金融机构,上面领导第二天就找我谈话,让我周一必须到新的单位报到,若不服从分配将记大过处分一次,我别无选择唯有服从。 </p><p class="ql-block"> (十六)</p><p class="ql-block"> 刚成立的金融机构才十几个人,办公地点在郊区区政府附近,午饭在区政府食堂搭伙。因为晚到了一个月,营业部柳主任跟我打招呼说,原本留给我接柜的位子已经有人了,只能暂时安排我在交换岗位工作。我说没关系服从领导安排。她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主任,或许是我跟她姐姐重名,或许是上辈子的缘分,我在那里工作的两年里,她对我特别的照顾,永远感恩她。</p><p class="ql-block"> 交换是当时最忙的岗位,底下十几个镇的所有票据进出都要经过我们的手,那时都是手工抄明细,算盘轧平,工作量很大,特别是每月交税的时候更加忙碌,加班是常有的事。幸好我不喜欢在家,所以也没觉得有多辛苦。随着业务的需要,慢慢的各个办事处的年轻骨干们,都逐步被调了上来,大多数是我们一届进来的,年轻的我们都在一起干劲十足,上班下班也很开心,我的性格也更开朗了。</p><p class="ql-block"> 不久我接到了一封同城的信件,我很好奇会是谁给我写信呢?仔细一看发信地址,才知道是财政所的小宁。顿时我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我想他这么帅的人怎么可能看上我呢?在办事处的五个女孩中,我是穿得最土最破的那个,我一直很自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丑小鸭。我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我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准确的说这才应该是我的初恋,前面的那两次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在他们那里能得到温暖和关心,我和他们从没拉过手,更不用说接吻之类的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小一直期盼的,那个能带我离开地狱的白马王子出现了。慢慢的我们通过几次信后,便开始了约会。我加班的时候他会在单位门口等我,并送我到我家楼下。</p><p class="ql-block"> 1985年过了春节不久,一天晚饭后母亲神秘的把我叫到她房间里,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了?我随口就说没有。看着她那一脸堆积起来的笑容,我知道肯定看中哪家条件好的人家了,她的女儿或许可以卖个好价钱了。第二天我和小宁正好碰头了,当天我就决定把他带回家见父母,免得日后母亲生出什么幺蛾子来。见面后母亲喋喋不休地问了小宁很多问题,包括他父母的工资情况等等,我在一边觉得很尴尬。当时他父母已经退休了,我跟他交往这半年来,我从没过问他工资多少,更别说他父母的经济情况了。母亲后来对我说,你谈的什么恋爱?他家的情况你一概不知。当时我从来不觉得经济条件有那么重要,只感觉两个人相爱才是最要紧的,这么多年来家里每次吵架,母亲都说,瞎了眼嫁了个穷鬼。对此我很反感,在我的观念里只要彼此喜欢,那怕天天吃泡饭也是开心的。在那个年代单纯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漂亮工作好,而要找一个条件多好的男孩,我只想找一个对我好的人,带我离开那个家。</p><p class="ql-block"> 母亲暗暗托谈师傅去调查了小宁的情况,说是在学校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我很诧异地看着母亲说这个我知道的,他告诉过我,那个女孩的名字我也知道。其实我明白母亲是开始挑刺了,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如母亲期望的那么好,他父亲是绍兴人,虽然1948年就当了兵,但倔强的老人公私分明正义感极强,从不会对领导溜须拍马,在单位时连个党员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仓库管理员,从级别上讲他是达到离休干部的条件的。当时退休金是十三个月工资,他母亲只是一个工厂的临时工,退休金很低。因为家庭有三个儿子未成家,她经常在居委会拿点手工活在家里做,挣点小钱贴补家用。后来我得知父母本来想把我介绍给他们相中的父亲厂里的一个男孩的,那男孩的父亲是某局的局长。谁知我有了小宁,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所以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不称心。</p><p class="ql-block"> 以后的日子里,每次小宁来都要看我母亲的脸色,有一次星期天吃过午饭他来我家,叫我一起去公园开梅花。匆忙之中我先跟他一起先把弟弟送到父亲厂里。然后就出发了。(当时父亲厂里离我家自行车十分钟样子。)从公园出来小宁提出时间还早,顺路去他好朋友家,我虽然心里犹豫,但还是跟着他去了,谁知道他朋友已经住在女朋友家里了,朋友的丈母娘一家热情的挽留我们一起在那吃晚饭。我心里着急就偷偷告诉小宁,我回家晚了父母会不高兴,而且又没事先跟家里说要晚回家。小宁安慰我说,吃完早点送我回家。我不安地吃完晚饭后,就催着他回家。他看见朋友家对我那么好也很开心,跟我回家时一路欢笑着,而我的心里却忐忑不安。到家时已经过了母亲规定的熄灯时间八点钟,洗漱完了后我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就上床睡觉了。</p><p class="ql-block"> 果然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就被父母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无非就是我没跟家里打招呼就那么晚回家,我一句也没辩解任凭他们发落。下班回家刚吃过晚饭小宁来了,他兴高采烈的拿着两张《姑娘今年二十八》的电影票请我去看电影,却不料跟我父母打招呼后,没一个人理他,接着是父母对他大声的责骂。我坐在旁边也不敢反驳,等我父母骂完,他捏着两张电影票独自回家了,事后他告诉我,多大点事,你父母至于吗。是啊,他家虽然兄弟三个,却一家人其乐融融,可以跟父母没大没小的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体会我这样的畸形家庭的生活状态,真的是跟林妹妹进大观园一样,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母亲会做出什么变态的事情来,懦弱的父亲,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辈子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都说父爱如山,而我的父爱只是一座海市蜃楼。</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一个经典场景是这样的,父亲在灶台上忙着炒菜,母亲翘着二郎腿坐在饭桌边,父亲炒好一个菜她就开始吃,时不时还要点评,这个菜的油还没热透,怎么就急着把菜倒进去了,是赶着去投胎吗?然后又吃另一个,这个菜那么咸,你烧了这么多年,咸淡都把控不好?你是死人吗?母亲眼里反正除了弟弟谁都不入她的法眼。</p><p class="ql-block"> 后来小宁对我说,若是换了跟别人谈恋爱,他早就吓跑了。我想也是谁做我的男朋友都不易。当然如果是天天大包小包往我家拎,那母亲一定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像只哈巴狗一样特别热情。反过来我去小宁家里时,他们一家人对我很客气,他在家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每次我一进门他父亲就把拖鞋放到我面前,还泡好茶端到我身边的茶几上,然后转身离开,他父亲给我的印象很好。每次我离开时跟他家人告别,全家人都送我到门口,在他家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而小宁在我家跟我母亲告别时,我母亲有时候理都不理。我出生在这种变态的家庭里自惭形愧,感觉脸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这也是日后我在婚姻里卑微的起因,总我得我的父母对不起他们家,后来他家人再怎样欺负我,我觉得跟我母亲相比已经很好了,所有凡事我都忍着。一个女孩子如果没有原生家庭这座靠山,那么她在婚姻生活里是会遭到婆家欺负的。一个女孩自己连母亲都不尊重她,那么在家里亲戚面前也是低人一等的。</p><p class="ql-block"> 自从我跟小宁交往后,我身上的衣服都是他买给我的,本来我最好的衣服就是工作服,那次单位组织去杭州旅游时穿的就是工作服。因为小宁的母亲是上海人,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她是老大很早就到了江南,江南还有一个小弟,其余两个个弟弟两个个妹妹在上海。他们家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有一次他跟我说要去上海,问我要不要带点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要。我从不习惯跟任何人开口要东西。那个年代上海的商品要比我们江南品种多且时尚。后来他回来后就到了我家,带给我一个很好看的金色的女式手表,还有一条红色绣花的真丝围巾,我很喜欢,这也是我第一只手表。小宁刚走,父亲就凑过来看表是什么牌子的,看完后父亲马上说,这个牌子的手表又不值钱的,有什么稀奇。说完放下表就回自己房间了。我心里想,父亲啊你也是被母亲嫌弃了一辈子的穷小子,什么时候你也变成势利眼了?记得当时那块表好像是七十多块钱。</p><p class="ql-block"> 由于单位办公地点跟外婆家较近,我经常去看外公外婆,每次发了东西就给他们带过去,每个节日也会给他们买礼品,这是母亲希望我做的。后来小宁也在逢年过节往外婆家送东西。在我调到新的地方后,母亲变着法的去谈师傅那里打听我的工资收入。后来不理母亲的一段时间里,我在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倔强的我在天气变冷后,也没回家取一件衣服。有一天母亲给我送来了衣服,我想她是怕我真的跟她断绝后捞不到好处才这样做的,她不愧是个天才演员还在谈师傅那里挤出了几滴鳄鱼泪。在同事们的劝说下,我又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好景不长,1985年的中秋节就要到了,就在国庆前夕9月29日。小宁送了礼品过来,一篓苹果,两盒月饼,还有一只活的老母鸡。他跟我父母说,我们交往一年多了,邀请我父母在国庆期间到他家吃个饭,双方家长见个面。当着他的面母亲是答应的,可是在他离开后,母亲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可能还是嫌人家礼品少了吧,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拿起那篓苹果就砸向窗外。这下彻底惹怒了母亲,她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骂我变了,被小宁教坏了。我急眼了说,每次我跟人交往,你们都一次又一次的搅和,人家每次送礼过来,你们连叫人家吃个饭都没有,到底要怎样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p><p class="ql-block"> 两家家长见面的日子定在国庆期间的一天,小宁交代我那天早一点过去,给他母亲打个下手,毕竟那么多人吃饭,他父亲比他母亲大十岁,除了洗碗什么家务也不会。我去的时候,看到客厅放了一张大圆桌,冷盘已经全部摆好,厨房还有很多菜,看样子他家准备了好几天。</p><p class="ql-block"> 十点、十点半、十一点……我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一切准备就绪的他父母亲急了,那时又没电话,只能再等,快十一点半时敲门声响起,在场的人心里都长舒了一口气,客人总算到了。</p><p class="ql-block"> 谁知道门一打开,我母亲就怒气冲冲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说,这是小宁送来的礼物,我家受不起还给你们,苹果已经被晴晴摔烂了没拿来 。他母亲连忙说,里面坐,里面坐。我这才看清后面还跟着大姨,大姨大声说,我家晴晴一直都很听话的,自从跟小宁交往后就变了,本来我姐项链都帮她买好了……听到她俩的大声喧哗,我很害怕。因为他家住的房子是他父亲单位的福利分房,大家彼此都认识。我在家丢脸还不够,还要丢到婆家来,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呀。这时大门还是开着的,他父母再三请她俩进来,她们就是不肯。两位老人说,我们饭菜都准备好了,先坐下吃饭吧。她俩异口同声说,我们吃过了,不吃了。终于我忍不住了,怒不可遏地冲大姨说,你给我滚!滚出去。我想作为阿姨你应该做和事佬,而不是帮着我母亲吵到我婆家去。就这样好好的双方父母见面闹得不欢而散。</p><p class="ql-block"> 我跟大姨自此后大概八年没说话,直到我离婚后有一次她主动跟我打招呼问我,你上班孩子暑假怎么办?我说孩子一个人在家自己玩,大姨说,那让孩子来我家吧。虽然孩子一次没去过大姨家,但她的那句话让我原谅了她。五年前大姨就那次的事跟我表示道歉,她说当时不知情,听了我母亲的言辞才去小宁家的。我大度的说,大姨不用对不起,过去的事我早忘记了。</p><p class="ql-block">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母亲互相不说话,他们吃晚饭的时候,故意慢悠悠的等我吃完后,才把肉面筋等荤菜拿出来吃。妹妹也在这时候仗着母亲对她好了点,一副小人得志的谄媚样,恶心至极。有时候,我不理她,她反而更来劲,对着我学着母亲的口吻说,我跟你说话呢!你倒吭一声啊,你是死人吗?我冷漠得盯着她一语不发。</p> <p class="ql-block"> (十七)</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为了我和小宁的事,母亲跟我发生了争执,她张口就骂我婊子。我气愤地怼了她,我是婊子,但我今生今世只跟一个男人。母亲说完话正好进了卫生间,也许就没听清楚我说的话。父亲正好站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他随手就打了我一巴掌。我知道我这是说到了父亲的痛处。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挨父亲的打,我夺门而出。我深深的体会到了,有亲人比没有亲人更痛苦的感觉,如果我是个孤儿,起码别人还会同情我,可现在骨肉情深,情同手足对于我来说,都只是一种传说,我从来都没有感受过,这个家如同地狱,死气沉沉,没有温暖、没有喜悦、让我窒息,我只想逃离,尽快逃离。</p><p class="ql-block"> 小宁知道了我的情况后,拉着我的手说,你的家里对你这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我们早点结婚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们结婚后起码可以自己存一点钱。我含着泪点头答应了,他的那句会对我好的,让我冰冷的心底升起一丝暖意,我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了渴望。</p><p class="ql-block"> 我俩商量着准备在1986年春节,年初三(2月9日)结婚。十一月底样子小宁回家央求他的父母亲去我家提亲,他父母亲去的那天,我和他紧张的在他家等待消息。等到他父母回来说,我父母说结婚可以但一分钱没有,婚后每个月还得补贴家里十元钱。母亲口口声声当初叫我把钱都交出去,以后等我结婚时会帮我准备婚礼的话,就这样被否定了。我当时很气愤,小宁说,算了不给就不给吧,我们结婚后可以慢慢存钱的。他们要十块钱也没关系,给他们就是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1985年11月我谎称单位需要户口簿后,与小宁在12号我生日那天领了结婚证。小宁在那天带着我回家,开心地给他父母亲看了结婚证。这一天我期盼已久,终于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那个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 十二月十号发工资的日子到了,我依旧把工资悉数上交,所不同的是以往是交给母亲,因为不说话这月就交给父亲,或许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怎么对付我,父亲把工资袋退给我说,这月起你不用交了,你结婚要用钱。我顿时明白了,他们并不是说的气话,而是真的打算不给我钱办嫁妆了。倔强的我对父亲说,那我交三十块饭钱给家里吧。父亲说不用了。我回答道,好吧,从明天起我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家。就这样我一天三顿都不在家吃饭了。</p><p class="ql-block"> 离开婚礼还有三个月时间,他父母亲建议我们婚后在他家住,他家是一个组房,三个房间。小宁不同意,他说他不喜欢跟父母一起住,他想办法借房子。不久他借到了一个单间,于是就忙着准备装修房子做家具。他父母家经济并不宽裕,拿出了一千五百块钱,做家具的木材是他父母早就买好的,兄弟俩一人一套家具的木料。我们装修办酒做家具等全部费用只有一千五百块,当然还有我三个月的工资。</p><p class="ql-block"> 外公把我叫过去给了个婚戒,他说是请人手工打制的。外公告诉我,那颗红宝石是假的,金是18K的。他说外面用模具做的嵌宝戒指,没有手工的有韧性。他还说,给你钱你花完就没了,给你东西,以后看到东西你就会想到我了。真的是这样,包括他后来送给我的三个戒指,我至今保留着,外公虽然已经离世,但我心里对他的思念一直都在。</p><p class="ql-block"> 由于我们没多少钱,一切都要算计着用,小宁搬回家一匹暗红色的布料,我抽空用缝纫机自己缝了窗帘还有沙发套,自己慢慢的添置家当。在年前我俩和他朋友及其女友一起去了上海购买结婚用品,当晚我们四个在小宁舅舅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再逛了半天就回来了。朋友们知道我情况后纷纷将婚礼时才送的份子钱提前在我去上海时给了我。我常常一个人在新房子里忙得很晚。</p><p class="ql-block"> 就在婚礼前大概一个礼拜样子,母亲突然打电话我单位,让我和小宁下班后回去一趟,拿一下给我们准备的结婚用品。我跟他说了以后他说,不要了,谁知道有多少东西呢。我以为他们可能良心发现了执意要回去,他跟着我去了,一进门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母亲还说,本来准备好给男方的见面钱是三十个袁大头,(银元是我爷爷留下来的。)现在因为你们不听话一个也不给了,当然直到婚礼时小宁也没收到一分钱见面礼。最后母亲拿出了四条被里被面,一个篮子里装着十个大碗十个小碗还有一个马桶刷,一条羊毛毯,三条棉絮。全部东西绑在他的自行车上就拿完了。我俩一路推着自行车往新家方向走去,气呼呼的他走到不远处的小河畔,突然停下自行车拿起马桶刷等东西就往河里扔,我知道自从我跟他交往后,他一直憋着气无处发泄。我连忙拦住他,不让他继续扔。他说,跟你说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你一定要来,本来蛮好说起来女儿结婚什么也没给,现在好了吧!就这点东西打发你了,对外还可以说你结婚他们准备了嫁妆。看着气呼呼的他,我含着泪一语不发。</p><p class="ql-block"> 外婆告诉我说母亲不准备参加我们的婚礼,她劝了几次母亲才肯来。我也很害怕在婚礼上,母亲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跟外婆说,她如果在婚礼上不给我面子,我就当场掀桌子,她不讲理我也就不要脸了。爷爷买缝纫机的钱,大姑和小姑以及其他亲戚随的份子钱,加上小宁父母上门提亲时给的三百块给我做衣服的钱,通通地被母亲吞了。后来大姑和小姑的孩子结婚,我父母却一毛不拔,甚至连人家的婚礼都拒绝参加,他们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爷爷对我说,别人家是嫁女儿,你家是卖女儿。是啊,我让母亲失望了,没卖到她期望的价钱。</p><p class="ql-block"> 婚礼那天,外婆对着阿姨舅舅们一个个讨要他们给我的见面钱,(我们这边的习俗,长辈要给小辈见面钱。当时每个长辈给了五块钱。)生怕再给母亲要了去,然后亲手交到我的手上。居然妹妹没有参加我的婚礼,说是要去厂里加班,可以拿三工。这倒也像妹妹能做出来的事,毕竟她的眼里金钱比命还重要。我不知道这是母亲的主意还是她自己的想法,反正两个人都一路货,没一句真话。记得2008年我因为买房,(因为新房需一次性付款,老房买家就付了定金,要等我搬家后才能收回余款)开口问她借钱时,她的回答是,你问别人借吧,我存的定期拿出来利息会吃亏的。我心里难受极了,姐妹情分还不及几个利息钱重要。反之我问身边的同事借钱时,没有一个人拒绝我,也没有一个人要求我写借条,这是我今生最得意的事之一,我在朋友圈里起码是个有信誉的人。</p><p class="ql-block"> 结婚那天接新娘的时候,我换上了嫁衣,将身上原先穿的那件小宁买给我的黑色皮猎装交给伴娘,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虽然我没带走任何一件家里的东西,但是我终于走出了地狱之门,我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 后 记</p><p class="ql-block"> 我人生中的第一部原创小说终于写完了,我终于圆了我多年的作家梦,感觉轻松了很多。全文共44212字,在此留下的这篇作品,也许会招来一些非议,但我不在乎,有句话叫做: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若经他人苦,未必有他善。万事对得起自己良心就好。虽然好多事自以为已经放下,但写作时往事就像一部回放的老电影,昔日的场景依然清晰,就像将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次揭开疼痛不已。特别是写到爷爷奶奶的时候,眼泪它还是会自己淌下来,失眠再度折磨着我。所谓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真的如此。但愿随着作品的完成,心愿的实现,我能彻底放下。最后感恩所有的遇见,让我生命中也曾有过温暖,感恩所有的伤害,让我苦难的经历成了宝贵的财富,从而成就了今天的我。也感恩苍天让我积攒了所有的好运,只为遇见我的女儿。 愿每一个被原生家庭伤害过的人,早日走出内心的阴霾,积极阳光的享受当下的每一天。 </p><p class="ql-block"> 2024年10月19日</p><p class="ql-block">(图片里有文字的相框来自于网络上的文章评论区,其他照片均为本人华为手机拍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