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乡记

吴勇

我的父亲是河北安国人，母亲也是。 他们的村子间隔十二里地。我出生在安徽，从来也没去过爹娘的故乡。 母亲九十岁后常絮叨故乡、故事，言语中希望我能去看看，又担心我找不到故里，说那儿阡陌交错…。我说安国距北京不远，就在雄安边上，我有手机导航。母亲还是不放心，我便说，要不您跟我车同去！？母亲知我是说笑话。 今年秋，我和妻子带着母亲的念想，开启了北上寻乡之旅。游历了泰安、安国、雄安、北京、塞罕坝、乌兰布统、张家口、开封等，行程3800公里。 （河北•坝上草原）↑↓ 　　抗战时期，安国是晋察冀边区的范围，父亲很小就参加了晋察冀儿童团。1947年底石家庄解放，安国的县委书记带了一批子弟随军南下。途中陆续有恋家者脱队，书记告诫我父亲：一直往南走，不要回头，越往南越需要干部。饮马长江，父亲被分配到安庆军分区，那位书记一直走到了福建，退休后才归乡一一此是后话。 （乌兰布统•红山军马场）↑ （乌兰布统•旅途中）↑↓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回故乡。1976年冬他回乡探亲，我送他走了十里夜路到轮船码头乘船去汉口转车。他想买张二等船票，卖票的说二等舱要县团级干部才能买。我劝父亲就买张三等的，可他不干，又折回去，第二天拿着县团级的证明才买着票。 （河北•雄安）↑↓ 　　母亲是独生女，外婆四十岁生她。母亲十岁时外公去世了，外婆含辛茹苦独自拉扯她，供她读完了初中。外婆是抗战时期的老党员，组织有活动时外婆就叫母亲在门口放哨，防日本人和汉奸进村。母亲瘦弱但机敏，十二岁那年的一天，她在门口玩"抓沙包"游戏放哨，日本人突然进村，她朝屋里喊了声"鬼子来了"！没回家而是朝保长家跑过去。日本人将保长一家包括我母亲十多口人抓到碉楼里，要村里交出一个叫谢大军的人，否则杀了这些人。一周后，日本人赢了一一谢大军挺身而出，用一条命换了这十多口人。 （河北安国•平原"青纱帐"）↑（安国吴庄•收玉米）↓ 　　1948年母亲十六岁，保定解放。人民政府招人，外婆要母亲去应招，被保定粮食局录用。1952年母亲调往安庆，几年后外婆也从河北来到江南，帮母亲照顾我和弟弟。1962年因父亲工作调动，举家落户池州。 外婆是1968年去世的，去世那天，文革"造反派"正在武斗，一切都乱了。父亲用板车将外婆的棺材拖到齐山脚下草草掩埋，坟前插了一块木牌，上书"张礼凤大人之墓"作标记。后来武斗越来越厉害，打死了人，"造反派"将我父亲抓去用板车拉尸体游街。我很害怕，全家人正担心着，父亲竟然唱着歌回来了一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 （北京朝阳•亮马河）↑↓ 　　动乱平息后，父母亲去齐山寻找外婆的坟堆，却了无踪迹。那块"张礼凤大人之墓"的木牌可能被人拿去当柴火了…此后的半个世纪里，我常去齐山游览，每次都会想到外婆，为她祈祷，愿她在天堂不寂寞。 二十一世纪初，池州通了高铁，父亲因病行动不便，仍嚷嚷着要去车站，了解开往北方的车次。他想念故乡，但已无力长途跋涉。他在九华山脚下选了一块归宿地，不久长眠于斯。 （河南开封•清明上河园）↑↓ 　　在安国，我们找到了父母亲的村庄。想为母亲拍摄几张当地特点的地形地貌图片，以解她的乡愁，但冀中平原大片玉米地形成的"青纱帐"，淹没了我的镜头。我只拍摄了几张街坊和宅院带回来给母亲看。 （安国谢庄•乡亲）↑（安国吴庄•农家小院）↓ 　　我对母亲说，父亲吴庄的村子比母亲谢庄的村子要差一些。母亲反复细看每一幅图片，说："啊，好多了，那时候你父亲家的房子是低矮的土墙，院子只有一根扁担宽…"。 我试着通过母亲的目光看世界。世事沧桑，悠悠百年。 （河北承德•塞罕坝风光）↑（河北承德•塞罕坝展览馆）↓ 　　 2024年10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