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近代史（二）：土围子为何要打掉？

乔俊勇

哥伦布发现美洲的著名远航，是西班牙国王资助的。其实，哥伦布是意大利人，更准确地说，是热那亚人。文艺复兴以后，意大利的几个城邦国家利用地中海的地理优势，控制了通往东方的航线，先富了起来。这其中，威尼斯和热那亚是称霸地中海的两大巨头。

热那亚人称霸地中海，当然精通航海，先富起来了，钱也不是问题。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出资支持自己的国民哥伦布呢？要知道，西班牙资助哥伦布，后来进而占据美洲，可是赚得盆满钵满。如果当初热那亚人资助哥伦布，说不定，拉丁美洲人说的就不是西班牙语，而是意大利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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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那亚对哥伦布不感兴趣的原因很简单。一方面，这种远航探险风险很大，成功率很低；更重要的是，如果哥伦布成功了，热那亚可就麻烦大了。

哥伦布想要向西走，绕过地球，找到另一条通往东方的航路。显然，如果哥伦布真发现了新航路，控制了地中海航线的威尼斯和热那亚的饭碗岂不是就砸了？

后来的历史事实也的确如此。发现新航线以后，地中海就渐渐衰落了。威尼斯、热那亚等意大利城邦国家成了无足轻重的小地方。欧洲以后的历史，主要在西北欧和北大西洋那里展开了。

可见，热那亚人拒绝支持哥伦布，并不是冒傻气，而恰恰是很精明。实际上，他们不但不应该支持哥伦布，反而应该干掉哥伦布和所有其他想要找到新航线的人，把他们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对热那亚人来说，人类最好永远没有发现新航线，永远都要从地中海这边走，这才是热那亚利益的最大化。

这就是所有“土围子”的原罪。

“土围子”的局部利益和更大范围的整体利益，往往会不一致甚至直接矛盾。这和“土围子”是干什么的，是否正当，无关。威尼斯、热那亚经营地中海航线，没毛病，很好。但他们因此就有了自己的利益小格局，而这个格局和开发新航线的大格局并不一致，甚至直接冲突。他们会因此不愿意开发新航线。如果有能力，他们肯定会抵制或破坏——幸好他们当时没这个能力。

大大小小的“土围子”，都有自己的利益格局。格局中的人，当然会竭力维护自己的生计和财富。从理论上来说，大家实际上陷入了囚徒困境。分立的“土围子”必然妨碍整体的有效治理。

任何大范围的治理措施，都有成本有收益。重点在于，这些成本和收益不可能均匀分布，在时间和空间上必须有所取舍。就是因此，众多“土围子”的小格局，并不能自动叠加为一个大格局，而是会互相矛盾和冲突。

建水库，下游的农田受益，但水库所在的山区却要淹在水下。两地的小格局顶上了，水库修不成。解决之道就是打破“土围子”，整合两地利益，从整体的角度考虑是否应该修水库。如果合算，还要把水库的成本和收益公平分配。

建一条铁路，经过哪里不经过哪里，不仅是个工程问题，还是个复杂的政治问题。每个地方都希望铁路经过本地，自己人坐火车更方便，本地受益更大。但铁路当然不可能经过所有地方，必然有所取舍。取舍的标准，应该是铁路在整个国家中的成本收益，而不是个别地方。

可见，只有把“土围子”都打掉，把他们分立的利益整合为整体利益，然后，对整体有利的种种措施才能顺利实施，更大范围的有效治理才能出现，普遍而非特殊的规则才能推广，也就是秦始皇所说的“普施明法，经纬天下”。

虽然欧洲各国分立，至今也不是个整体，但欧洲的大国强国，无一不是打掉了国内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土围子”之后，才崛起成为大国强国的。

拿破仑时代，法国可以轻松击败德意志那几百个小邦。但是，经过俾斯麦的努力，德国实现了统一，崛起为欧洲头号强国，然后就是追着法国打了。意大利也是经过统一之后才成为欧洲大国之一。此前的意大利，就是个地理名词，虽然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但在政治上，就是一地鸡毛。

新中国建立以后，实施了很多重要的国家治理措施，兴修水利、消灭传染病、治理蝗虫、清剿土匪、扫除文盲、发展基础教育、解放妇女等等。做这些造福人民的大事，看上去只需要国家投资和派出干部。其实，看不见的前提是，各地的“土围子”已被铲除，不会有地方豪强跳出来捍卫他们的势力范围。

想象一下，在“土围子”遍地的旧中国，仅仅扫盲这一项，就很难开展。如果各地土豪的势力范围还在，谁能深入乡村给那些足不出户的妇女开扫盲班呢？土豪的势力范围，是外人可以随便插足的么？一个恶婆婆就能把你骂走。

至于那些更强力的措施，比如征兵征税、改造农民土地关系、建设基层政权、破除迷信、打造医疗卫生体系等等，无一不依赖于扫平“土围子”之后大格局的整合之力。这就是新中国的“新”的含义，也是只有新中国才能“改天换地”的原因所在。

历史上的中国，由于治理水患和抵御游牧民族入侵这两件大事必须要做，所以很早就强烈意识到了整合利益、统一国家的重要性。各朝各代都以一统天下为奋斗目标。这可绝不只是统治者的个人野心，这是符合社会生存发展所需的必然之举。

无论是乱世，还是王朝后期，主要特征就是中央衰弱、豪强四起。强人纷纷建起他们的“土围子”，割据一方。即使他们各自“土围子”的小日子过得挺好，国家整体必然严重衰弱。绝大多数人民颠沛流离、辗转死沟壑。

新王朝建立以后，必须要做的，就是打掉各地的“土围子”，重新把国家整合为一个利益整体。这就是“大一统”的意义所在。做不到这一点，就不算真正建立了正统中央王朝，就叫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革命永远在路上。即使建立起了强大统一的国家，并且繁荣兴旺，也不能放松对“土围子”的警惕和压制。在现代工商业社会中，“土围子”正在以一种新的形式冒出头来。

这种新型“土围子”，不再是占据某个地域的空间概念，而变成了结构性概念。有的公司，追求自身的特殊利益，不惜为此破坏、阻碍整体利益，成为产业中的“土围子”，也就是利益集团。我称之为产业的“封建化”。

在电信技术上，美国长期遥遥领先于中国。但近年来，却有被中国赶超之势。并且，在国内网络的普及建设上，比中国富裕得多的美国，反而不及中国。

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美国原来的那些大电信公司已经成了“土围子”。电信技术的升级改造，符合美国国家的整体利益，却不符合电信公司的局部利益。在偏僻的地方投资建信号塔，有利于美国社会整体信息化水平的提高，为电商等很多业务开辟空间，但电信公司无利可图。他们就不会去建。

这种问题的解决之道，同样是要铲除“土围子”，为整体利益的发展打开通路。不能因为电信公司是正当经营没有违法就束手束脚，放任国家整体利益被损害。美国是有反垄断法的，但因为要严守司法程序，案件旷日持久，靡费众多，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压制、消灭利益集团的作用。

当然，我们中国也有这方面的问题。很多公司，在成功做大以后，就渐渐向往“躺着赚钱”“赚快钱”“钱生钱”，而不再甘心于辛辛苦苦地创造真财富。于是，种种打造“土围子”的举措就前赴后继、纷至沓来。市场中遍布护城河和堡垒。这是令人不安的趋势。中国是否能长期保持国泰民安，就看是否能不忘初心，坚决铲除形形色色的“土围子”。

也希望那些正在兴致勃勃地打造各种“土围子”的人，能充分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