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双抢”

聂志强

虽然没有生长在农家，但那些年经历的“双抢”却让人终生难忘。

所谓“双抢”，即抢收、抢种，是农忙时的一个特定名词。在南方，水稻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必须立即收割，是谓抢收。收割后，必须立即耕田插秧，在立秋前将晚稻秧苗插下，是谓抢种。因水稻插下后得六十多天才能成熟，八月插下十月收割。如果误了季节，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前后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收割、犁田、插秧十分繁忙，所以叫“双抢”。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离家十公里远的一个农场中学读初中。从初一年级开始，每年的七月，一入暑天，全校师生便成了周边农业大队“双抢”的生力军。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学校的喇叭就响起，催促大家赶紧起床、吃早餐。太阳尚未升起，我们就已经在田间地头忙碌起来。每人一把镰刀，大家一字排开，各人一垅4-6兜，弯下腰来“刷、刷、刷”地收割稻谷。班主任老师带头，他一直跑在前面，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用毛巾擦擦汗水。我紧随其后，总想着要超越他，却总也超不过。

一天，不知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我对同学小明说：“敢不敢光着膀子干？”小明不服气地说：“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于是，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俩光着膀子在田里干了起来。那可是夏天最炎热的日子啊！骄阳似火，挥汗如雨。炙热的太阳将我俩的背脊烤得乌黑透亮。我们谁也不甘落后，你追我赶地闷着头干。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感觉后背一阵阵疼痛，只能趴着睡觉。就这样，光着膀子连着干了几天，皮肤脱了一层又一层。

庆幸自己没有中暑。也有体质弱一些的同学，一下子就栽倒在地里。大家赶紧把他扶上田埂。有的一时醒不来，几个壮实一些的男同学就轮流背着赶紧往学校的医务室送去。

一天下午，许是累了，一不留神，镰刀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拉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我赶紧捂着鲜血直流的手指。疼痛使我立刻直起腰来，随即天旋地转跌坐在地上。做了简单包扎后，又继续投入劳作。没过几天，又要开始插秧，受伤的手指浸泡在水里一阵阵胀痛。但轻伤不下火线，就这样一直咬牙坚持了下来。那时的人很单纯，只想着劳动光荣，劳动可以改造思想、锻炼意志。

高中毕业后，下放到农村。共二十几个人的知青队，生产大队给了我们二十多亩水田，一头黄牛。这些都是从周边的生产队支援过来的。水田是荒地里开出来的冷水田，产量不高。牛也是一头上了一把年纪的老黄牛。我们必须从这些土地里种出可以上交国家的公粮和我们自己吃的口粮。因此，粮食的收成也一直是我们关心的问题。一到“双抢”，大家都全力以赴地投入战斗。

没有机械，全靠人力。二十多亩水稻要用镰刀一刀一刀地割下来。然后再扎成稻束，用扁担挑回一公里外的知青队谷场。从天还没亮开始，一直忙到天黑收工。

一天收工后，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队长突然发现少了一人，问道：“文华怎么没有来吃饭？你们看到他了吗？”大家都说没有。队长立刻召集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向着稻田方向一路找去。果然在半道上发现了倒在路边的文华。还好，被我们一叫就醒了。他说挑着稻谷回来的路上，实在累了，想歇一歇，倒地便睡着了。看他疲惫不堪的样子，真是累了、困了。蚊虫在他身上叮咬出一个个大红包，依旧浑然不知。若不是队长发现，真不知道他这一觉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稻谷收下来，便开始放水犁田。这时，人力分成两拨。一拨留在谷场打谷，另一拨去地里犁田。

打谷用的是原始的脚踏式脱粒机。再忙不过来，就直接扬起稻束甩在石板上。

犁田是门技术活儿，可我们这些人，偏偏就是缺乏这门技术的新手。手握犁把，走位要准确，犁刀插入要深浅合适。可我们要么犁刀插得太浅，把牛干赶得飞跑。要么插得太深，任凭你怎么驱赶，牛都迈不开脚。可怜的老黄牛要在几天内将二十多亩水田犁几个来回再耙几个来回。最后，累得趴在水田里直喘气。

真心疼那头老黄牛。每次使唤它时，都舍不得鞭打它。但它似乎不领情。一天收工后，从它身边走过，它狠狠地在我的腿上踢了一脚。同伴们说，老黄牛记恨，牵着它犁过地的人，几乎都被它踢过。

水田犁好后，接下来就是插秧。与收割稻子一样，都要弯着腰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同的是，割稻子是往前走。插秧则是往后退。一人插八行秧，谁也别偷懒。女生的手短一些，可以插六行。大家齐头并进，谁先插完，可以坐在田埂上歇一歇。因此，最先上来的那个人总显得有些得意。等所有插秧的人都上来了，大家会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看，谁的秧苗插得整齐端正，谁的秧苗插得东倒西歪。一看便知。也不用评判，大家心里有数。所以，谁也不会偷奸耍滑，都想着不要落后才行。

待所有的水田都插上了秧苗，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双抢”便基本结束了。

后来，恢复高考，我离开农村去上了大学。此后，再也没有参加过“双抢”。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农民种地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以前的人力操作都被机械化所取代。因此，农忙“双抢”，也就在社会上逐渐淡化，慢慢地被人们所遗忘了。但经历过的人，都留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只有亲历了，才能真正体恤农民的艰难和心酸。

“双抢”早已成为一种精神，融入到我们这一代人的血脉之中。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