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伯乐杨霁朝

杨观达

　　盛夏之夜，微风徐徐吹来，昔日的门台和桥上总是坐满了人在讲“闲谈”，“白眼争”和“白头争”两位叔叔围绕着中仓的人和事，各持己见，甚至面红耳赤，第二天的夜晚又依旧如是，真所谓：“白眼波涛争反复，历史钩沉更谁听。”

一、留学日本小神童

张家堡的中仓又称三退，始建于清中晚期，整座建筑物呈三进式四合院风格，坐北朝南，门台面朝金斗河，东首是“银丼”，西边是小河渠，北面100米处就是大夫第。第三退东西有一座东庑和西庑，西庑旁边是“味义根书斋”，书斋西边是个优美的小花园。

杨嘉豪是中仓的主人，册名作人，字祖震，号玉笙，邑增生。他即是商人，又是塾师，还精通医术。

杨玉笙长子寿南（1893-1924），字霁朝，学名南，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省立第十中学教师；次子寿昌（1901-1981），字养和，名鸣锵，省立甲种商业学校毕业，临安县财政科长；三子寿龄，字季长，省立第十中学。

早稻田大学是日本极负盛名的世界顶尖研究型大学，早在1896年就开始招收中国留学生，至今培养出众多众所周知的著名华裔校友，如陈独秀、李大钊、宋教仁和彭湃等中国近现代革命家，周恩来在日本留学期间，也曾经在早稻田大学旁听。

1907年秋，父亲杨作人以游历员的身份亲自送杨霁朝去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就读于普通科。当时杨霁朝年仅15岁，据日本早稻田大学研究，清末中国留学该学校的723名留学生中，杨霁朝是唯一一位最小的学生，被大家称赞为小神童。

1910年，杨霁朝毕业回国，任浙江省立第十中学教师。杨霁朝的才华受到当时平阳文人的高度称赞，在同乡举人杨慕侃等的撮合下，平阳坡南举人诸葛钧把次女诸葛荫棣许配给杨霁朝为妻。诸葛钧与杨慕侃都是己丑（1889）恩科乡试举人，诸葛钧名列第4名，杨慕侃名列41名，山阴蔡元培名列60名。

二、苏步青的引路人

温州素有“中国数学家之乡”的美誉。近百年来，温州数学人才迭出，涌现出姜立夫、苏步青、谷超豪等200多位数学家和一批数学知名学者。近代的江南垟也出现了黄庆澄、姜立夫、杨忠道、李锐夫、姜伯驹和李秉彝等著名数学家。

苏步青先生在他自著的《神奇的符号》一书这样记录：“那是中学二年级的时候，省十中来了一位教数学的老师这位老师名叫杨霁朝，刚从东京留学归来。他和大家一样，穿一身白竹布长衫，白皙的脸显得消瘦，但隐约透出一种和别人不同的气质。他满腔热血，一身热情。第一堂课，老师没有马上讲数学题。“当今世界，弱肉强食。列强依仗船坚炮利，对我豆剖瓜分，肆意凌辱。中华民族亡国灭种之危迫在眉睫！
他一口气讲到这里，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感受到救亡图存的任。接着杨老师把话引入正题：“要救国，就要振兴科学；展实业，就要学好数学。”这堂课使我彻夜难眠，终生难忘
我想，过去陈玉峰老师教我好好读书，报答父母的培育之情，国文老师要我当文学家，历史老师要我当史学家，都没有跳出个人出息的小圈子。而今杨霁朝老师的数学课，却让我料个人的志向和国家兴亡联系起来，我动心了，也仿佛感觉到自己懂事了一些。
以前，我并没有对数学产生多大的兴趣，尽管前两年的数学成绩也总是全班第一。我觉得文学、历史才有浩瀚的知识可学，而数学不免显得简单乏味。但是杨霁朝老师的数学课却能吸引住我。那些枯燥乏味的数学公式、定理一经他讲解就变活了，那一步步的推理、演算、论证，就像一级级台阶，通往高深、奇妙的境界。杨老师还带领我们测量山高、计算田亩、设计房屋，这些生动活泼的形式在学生中间产生了极大反响。我在这些活动中干得最起劲，杨老师出了许多趣味数学题让我们竞赛，每次我都取得好名次。
课本里的习题远远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我不断讨习题做引起杨老师的格外关注。有一回杨霁朝老师将一本日本杂志上的数学题拿给我做。有几道题确实很难，我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严冬的深夜，空荡荡的教室像冰窖一样，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犟脾气，不得出答案，决不回宿舍。眼前的数学题，像块生硬的馒头，咬不动，啃不下。苦思冥想，一团乱麻的思路突然被解开，我兴奋得两颊通红，脑神经不停地跳着。就这样，不知不觉我被引入了数学王国的大门。”
苏步青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日本东京高等工业学校电机系，后考入东北帝国大学数学系，通过不断的努力，最终成为世界著名的数学家，同时他也为故乡温州培养了谷超豪、白正国和张家堡的杨忠道（美籍华人，世界著名数学家）等一大批数学人才，苏步青一直认为杨霁朝是他转向数学研究的引路人。

三、杨霁朝与刘绍宽

刘绍宽（1867-1942），字次饶，号厚庄，近代温州地区著名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出生于平阳白沙刘店，二岁随嗣母寄居张家堡外家，1878年，舅氏分爨，嗣母携12岁的刘绍宽赁居中仓杨玉笙宅西庑，后来又在味义根书斋教书，王理孚和曹澍也是先从杨玉笙就读，后来才跟刘绍宽学习。刘绍宽在中仓住了整整四十一年，从此也与杨玉笙及其儿子杨寿南结下了深厚的情感和友谊。刘绍宽日记记载：

1893年9月初六日乙酉，晴。毓芝往应县试。玉笙于本日寅时举一子。名寿南，字霁朝。

1908年1月十六日壬寅，阴。晓起，远山皆雪。奉赠锡太守《观学记》十册、小学教科书四部。杨寿南汇日本款四十八元，转交陈铭石代致。

1915年8月初三，刘绍宽在中仓作了一首《枕上作》回忆自己的艰难生活：

无限胸中事，波涛忽拥来。

飘蓬秋又老，赴壑水难回。

身世茫茫感，生涯逐逐哀。

江头闻旅雁，中夜起徘徊。

少小亲铅椠，千秋志未渝。

良师启津逮，俗学扫榛芜。

羊竟多歧丧，蝇教白璧污。

兰陵风已渺，回首泪为枯。

1916年的秋天，刘绍宽站在中仓三退的门口，望着金斗河对岸田野上飞过的鹭鸶，不禁感慨万分，写下了《鹭鸶赋》：

陂稻云千叶，汀芦雪几茎。

水边初见影，烟际恍闻声。

迹扫初疑绝，雏飞乍可惊。

西风经浩劫，休养此余生。

1917年正月初十日甲戌。缙生前赴杭，至县城晤吕福熙，知轮期尚远，于初八日折回。是日，余与同至县，寓第一旅馆，吕福熙与同行。余往坡南吊吴祁甫师之丧，同杨霁朝回。祁甫师于初六日逝世。

1917年4月十四日，廿三日丙戌。阅《寄园寄所寄》毕，还杨霁朝。午后鲍仲旉、殷孝臣来，孝臣示以殷云溪先生哀启，乞为商定。

1918年2月十一日，旧历戊午正月初一日，晴。刘德明来贺年，杨霁朝寿南、养和寿昌、季长寿龄同来，志凯、君旭、公燕、少蓉、浣西暨诸弟侄均来。缙生往后仓诸家贺年。同月廿七日，十七日，阴雨。往仪山，杨霁朝欲退管杨公祠，众不许退。

1918年3月廿七日，十五日癸酉，晴。曾丹香母夫人为寿，往祝。杨霁朝饯姜伯韩，邀晚酌。

姜琦(1886-1951)字伯韩，永嘉城区。毕业于东京高等师范学校，1915年任浙江省立第十师范学校校长，后任杭州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以及上海暨南大学、大夏大学、中央大学、安徽大学文学院、湖北省立教育学院、福建厦门大学、浙江大学、西北联合大学等高校校长，姜琦早年还曾参加辛亥革命，是温州同盟会重要组织者。

1919年2月十七日，己巳晴。杨霁朝偕傅宗瀛式说于十三日自永嘉来城，将寻平阳矿产，为函致志澂商之。志澂复函，为明朝赴南港会议水利事，十六日当回，十七日到城，如傅君明日往江南，克庵先与同去可也。次日，宗瀛往霁朝处，余与克庵函致陈迈卿彝训，霁朝遂与同往珠明岭海岸看铁砂。缘此地之砂，去年正月间始发见也。昨晚宗瀛来城，因永嘉觅有铜矿，请先赴永，今早回永，约下月再来。宗瀛谓珠明岭海岸铁砂并非矿苗，乃寻常山中本有铁质，经海水淘洗，泥沙尽去，见此铁质，不甚多也。凡山中泥色红者，皆是铁质，经雨朽烂，成此红色，此正寻常泥沙中皆有铁质之故。

1919年6月初九日，52岁刘绍宽携全家老小移居县城西门，从此结束了在中仓四十一年的赁住生活。张家堡留给了刘绍宽丰富的人生记忆，养育之情，亲人之情，栽培之情，无数种情感汇聚成一首诗：

少小住江南，老大迁江北。

回首五十年，往事记历历。

堕地岁未稘，遂遭屺瞻厄。

有母如所生，抚之从甯宅。

堂上李太君，钟爱出肝膈。

诸舅教诲之，辟咡常在侧。

中表若弟昆，十载陪砚席。

同岁入泮宫，鹿鸣先通籍。

犹记戊寅岁，舅家爨初析。

随母僦邻居，隔墙仅咫尺。

傍晚挟书归，表弟泣向壁。

须臾不肯离，此情可追忆……

1924年12月廿八日，初三日辛巳，晴。同克庵送书仪山图书馆，舟过猪肝山，访高祖墓，前张潜斋先生所撰墓志铭，竟无年号，前人疎漏至是。在公翰家午饭。往高等小学晤吴次垣、鲍希初，并抄王祎送徐尹文一篇。归舟至环绿观，已晚饭后矣。杨霁朝寿南于前廿四日病殁永嘉。平阳匪民揭有私示被觉，彭司令饬查，拿去杨乃虎、陈志儒二人。十二月卅一日，初六日甲申，晴，夜风晨雨。宗祠完谱，昨晚焰口十二堂，今晚十三堂。午后与陈子仁弟同校族谱艺文。过张家堡杨霁朝家，霁朝灵柩今日自永嘉归。

刘绍宽挽杨霁朝

与君家三世交游，皋庑久相依。讵知一别江乡，忍使老怀哭少监；

偕儿辈卅年契好，祖鞭方共勉。谁料甫膺教席，遽悲绝学失畴人。

四、中仓“十五甯”

中仓“邦”字辈兄弟姐妹一共有15人，以“甯”取名，也许是他们受了刘绍宽一生从事教育事业的影响，也许是他们的祖父辈有良好的教育理念，他们都接受过不同的学历教育，大多在江南镇各中小学担任教员。新中国成立后，他们的子女也活跃在乡间的教育舞台上。他们为了江南垟的教育事业做出了的贡献，真所谓：三代从教不忘初心，教育世家薪火相传。

中仓的长辈为他们取“甯（宁）”字辈，更多的是希望下一代人过一个安宁的人生，可谁知道安宁的社会需要国家的稳定，他们过得并不安宁，他们的一生大多经过军阀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有的思想进步参加革命，有的投身教育事业，他们都为我们的国家奉献自己的力量。

杨寿南有三男二女。长子邦甯，名伯訚，省立十中毕业后先后在县城葛西、白沙、河口国民学校任教员；次子希甯，省立十中毕业后担任都口学校教员，1949年去了台湾，杳无音信；三子则甯，省立湘湖师范毕业后担任宜山和龙江小学教员。三子均无后嗣。

杨寿昌有三男三女。长子友甯，名壬，国立英士大学毕业，临安稽查所主任；次子浙甯，青年远征军陆军军需连长，后出征无音；三子宣甯，杭州高中毕业，小学职员。除宣甯抚有一养女外，均无后嗣。

杨寿龄有三男一女。长子湘甯，鳌江雁门、都口、宜山小学教员；次子驹甯，早年参加革命，改名路禾，解放初任瑞安县委委员，瑞安第三中学校长；三子亨甯，温州师范毕业。

　　转眼间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从孩童迈进了花甲的行列。新农村建设让张家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河边的水车和凉亭在灯光下旋转闪烁，中仓门台那块让人休息的大石板已不复存在，三退桥上再也没有老人在议论着往事，只有金斗河畔的风依然徐徐吹来，但愿那轻轻的风儿，吹走历史的尘埃，吹来明天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