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人生记忆是从姥姥开始的。</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晚上,一间草房里,昏暗的灯光下,靠着墙角的床上,姥姥怀抱着我坐在被窝里,两只手还没闲着,不停地把棉花里的棉籽剝出来。</p><p class="ql-block">还是那个冬天。早上醒来,姥姥就把热呼呼的红薯送到我手里,我就在暖暖的被窝里吃起来。</p><p class="ql-block">这是我人生最早的记忆,也是我幼年时最温馨的记忆。</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我多大?两岁多?还是三岁多?</p> <p class="ql-block">我记事起家里就只有姥爷、姥姥我们仨。</p><p class="ql-block">我是怎么到的姥姥家?姥爷姥姥始终只字未提,在我长大成人后,父亲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还是我大姐讲的最详细。</p><p class="ql-block">那年是双楼街的一个庙会,亲戚们齐聚我家,其中有两家都没有子女,她们都想把我抱走,一个个教我叫她“妈”,我都欣然接受,一个个叫她们“妈”。两岁多的我,还不明白叫她们“妈”意味着什么吧,是不是当成了游戏?当时,我妈正怀着孩子。也许是父母已经有了把我送人的念头,姥姥坐不住了,她要求把我带走,并且附加了一个条件,说:“这个就不再送回来了”。父亲答应了。</p><p class="ql-block">原来,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在姥姥家长住过,特别是我大姐,一住就是四年,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才把她接回家。对于我,也许姥姥会想,既然要送人了,还不如自己养着呢。便和父亲谈了条件,不但要带走,并且不再送回去了。</p><p class="ql-block">庙会这天,姥姥把两岁多的我带回家,从此,我的人生轨迹被改变,我的命运也随之改变。</p><p class="ql-block">在我们兄弟姐妹中,我是老五,大哥大姐出生后,自然是很郑重的起了名字,到了二姐二哥,便由奶奶随意叫了个刘妮儿、刘娃儿。我农历四月初八出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刚赶上村里发放救济粮,我家去领粮食,说家里多了一口人,刚生了个小女孩儿,村干部说,这个小妞生的真是时候,并开玩笑说:“起名叫‘紧撵儿’吧”。家里人并没有叫我“紧撵儿”,奶奶和父亲叫我“小闺女儿”,印象中妈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姥姥家的左邻右舍都叫我“小妮儿”,姥姥叫我“妮儿”,这个叫法姥姥始终没改过,即便是在她的主导下,为我起了个大名“李凤云”。</p> <p class="ql-block">姥姥家是个大院子,住着我姥爷、三姥爷、四姥爷三家(大姥爷在最北边,用一道墙隔开,单独一个院子)。院子的最南端有个半截土洞,里面是一盘石磨,我们把这个地方叫磨道,磨道前是一小块空场地,天热时,院子里的人会在这里乘凉。那天,姥姥和我还有院子里的其他人,聚集在磨道前,等来了一位年轻女子。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女人。那时乡下女人都穿带襟布衫,宽裤腿,大腰裤,而她穿的是小腰裤、窄裤角,浅灰色的裤子,白色对门上衣,短发头,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原来,她是普查人口的工作人员(新中国第一次人口普查)。在登记我的名字时,她觉得叫“妮儿”不太好,就为我起了个新名“凤云”,姥姥作主,登记为“李凤云”,随了我姥爷的姓,户籍为新寨村史沟(姥姥家)。三岁多的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我有了新名字,我叫李凤云。</p><p class="ql-block">从此,我的出生地大隗镇双楼村没有了我的户口,兄弟姐妹七个,六个姓刘,唯独我一个姓李。我在姥姥家扎下了根,我的成长,我的喜怒哀乐,还有我的思念,都与姥姥姥爷连在了一起。与史沟连在了一起。</p> <p class="ql-block">天花是一种很凶险的传染病。在我很小的时候,已经有了天花疫苗,叫种牛豆,俗称“种花”。我们这代人大多种过牛豆,终身免疫。1979年,天花在全世界消灭,天花是唯一被人类彻底消灭的传染病。没了天花,可痳疹、水痘仍是婴幼儿中常见的传染病,当时还没有疫苗,小孩子大多会有一劫,我便是其中一个。我被痳疹病毒感染,发高烧,这在当时是小孩子的常见病,大人们对这种病的症状比较了解,烧三天,出三天,退三天。民间也有治疗的“偏方”。姥姥用厚被子把我捂上,让出汗退烧。厚厚的被子把我捂地严严的,我在被窝里大哭大闹,出了不少汗,倒也真的退烧了。</p><p class="ql-block">为了让疹子快点出齐,姥姥搬动家里的水缸、地上放的盆盆罐罐,逮一些“湿湿虫”让我喝下去,说是湿湿虫身上有两排脚,爬地快,喝下去疹子就出的快。</p><p class="ql-block">痳疹是传染病。后来,我和其他被感染的小孩子被集中在离我家不远的付明舅家,怎么治疗的我没有印象,只记得过了几天,姥姥用小被子把我包的严严的抱回了家,姥姥说,害疹子刚好时怕风。</p> <p class="ql-block">旧社会,中国人靠力气生存,土崖上挖条洞就是家。一条沟,沟里再有一条小河,就是理想的居住地。我姥姥家所在的史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李家,付家,刘家,赵家,陈家……依地势,一个沟窝儿就是一个家族,排列在小河两岸。两个家族相距大多几百米开外,其间是羊肠小道,要么沿着沟边,要么沿着河边,路面坑洼不平,裂礓、石头随处可见,小孩子摔跤是常有的。一天,我从付明舅家出来跑步回家去,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跤摔下近两米高的岩头,掉到河边的竹园里,摔坏了右腿,姥姥就背着我到五里外的村庄找人“接骨”。当时天比较冷,那家人在屋里燃起一堆柴火🔥,一位大伯在火堆旁为我治疗,疼得我大呼小叫,现在想来,应该是脱臼了吧。</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农村医疗条件差,史沟上下几十家没有一家行医的,看病要到五六里外的另一个村子找医生。</p><p class="ql-block">农村卫生条件极差,我小时候,常常闹肚子,有时还会有蛔虫,过段时间就会肚子疼,姥姥总是抱着我到外村去求医。有一次,姥姥抱着我去老砦看医生,路上,姥姥说:“看看!都打腿了!”我长高了,姥姥抱着已经很不方便,有些吃力了。</p><p class="ql-block">小时候,不知道多少次,姥姥把我抱来抱去,背来背去求医问药。</p> <p class="ql-block">姥姥叫徐玉梅,娘家在曲梁乡牛集街(姥姥娘家的后人中有两个侄子,大的叫徐书成,小的叫徐永昌,再下一代人的名字就不知道了。)。十八岁那年,姥姥嫁给我姥爷,成为我姥爷的妻、我妈的娘。当年,我妈已经七岁了。</p><p class="ql-block">姥姥不是大家闺秀,恍惚觉得她很早就没了爹娘,要不,也不会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还带着一个孩子的男人。况且,牛集离史沟十几里路,这在当时已经是远嫁了。</p><p class="ql-block">姥姥曾经生过两个儿子,都夭折了。后来,姥姥因病服了一种药,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妈成为独生女。</p><p class="ql-block">姥爷叫李头,高高的个子,身强力壮,精明能干,还有一手编织的好手艺。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姥爷破竹子,在学习“势如破竹”这个成语时,我理解的快,记的也牢。</p><p class="ql-block">姥爷曾经当过甲长,也曾经是家长。甲长是民国时期最小的“官”,相当于现在的村民小组长吧,最基层管事的。家长可是一大家人中最大的“官”。旧时代,崇尚大人口。姥爷弟兄四个,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一个锅吃饭,姥爷是家长。解放后,弟兄四个分了家。</p><p class="ql-block">因为姥爷能干,家境也算殷实,姥姥嫁给姥爷后,生活环境轻松,把家,把自己都打理的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1957年下半年,姥爷的眼睛一下子看不见了。姥爷说他得的是“气蒙眼”,又得了高血压。姥爷为什么生气,我至今也不明白。姥爷四处求医,都没有效果,姥爷失去了劳动能力,我年仅六岁,三口之家的担子,由姥姥一个人挑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1959年开始,连续三年自然灾害。全国因饥饿死亡的人口约为250万人。我家东边是条与史沟平行的一条沟,南边是条与史沟垂直相交的一条沟,两条沟都没住人家,这两条沟的沟沟窝窝里,常能看到夭折婴幼儿的衣物、瓦罐,甚至小孩子的尸骨。</p><p class="ql-block">1960年,为了活命,我妈带着我二姐、二哥和两个弟弟到外地讨荒要饭,当时,我大哥已经特招为飞行员,大姐在高中读书,父亲和奶奶留守在家。我若在父母身边,必然是要去讨荒要饭的,可我在姥姥家,照常上学。</p><p class="ql-block">姥姥姥爷忍饥挨饿,吃野菜,吃树叶,吃树皮,省出点食物,尽量不让我挨饿。可姥姥姥爷严重营养不良,加上饥不择食,吃下去的东西有些甚至是有毒的,姥姥姥爷的脚肿的发亮,鞋子都穿不上,尽管如此,姥姥仍然每天下地干活挣工分。</p><p class="ql-block">也是我少不更事,有一天,因为饭实在难吃,我哭着去上学,姥姥没有怪我,而是站在院子里大声发牢骚,怨天怨地。这是姥姥唯一一次发牢骚,讲怪话。</p><p class="ql-block">姥姥不爱说话,从不说东道西,不聊家长里短,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中受了莫大的委屈,她也只字不提。</p><p class="ql-block">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初级阶段,斗争对象是地富反坏右,史沟队大多是贫下中农,中农成份的也只有一两户,没有要斗争的对象。但是,每个生产队都要有活把子,因为我姥爷当过甲长,尽管姥爷并没有做过恶,还是被列为斗争对象,集中在大队参加学习班。我家离大队四里多路,姥姥每天三次去给姥爷送饭。即使我星期天在家,姥姥也不让我去送,姥姥提着饭罐,走在河边小路上的背影,我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后来,生产队也开批斗会,不但姥爷被批斗,姥姥也受到株连,和姥爷一起被批斗。</p><p class="ql-block">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从学校回到家时,屋里已经上了灯,昏暗的灯光下,姥爷靠着床头,苦丧着脸半躺着,姥姥坐在地上流眼泪,桌子上放着的像是毒药,他们说没法活了。我见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姥爷厉声说:“哭啥哭!”我蹲在门口的地上,哭的更厉害了,一直哭。过了一阵子,姥爷姥姥总算动摇了服毒的念头,收起了桌子上的东西。后来我常想,我真傻,光知道哭,幸夸姥爷姥姥改变了主意。</p><p class="ql-block">姥爷姥姥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产生了死的念头?平时温和的乡里乡亲,文化大革命中,总会有个别“积极分子”,即使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仍会使用一些过极的手段来羞辱人,摧残人。批斗会总在我不在家时进行,这些场面我从未见过,后来,有好心人星星点点向我透露,可姥姥姥爷从来不说。不管有多大委屈,他们都默默地忍受,姥姥依旧下地干活挣工分,回到家里仍然操持着家务。</p> <p class="ql-block">姥姥是放过脚的人,可她仍是一个小脚女人,一个弱女子,千辛万苦,撑起了三口之家。</p><p class="ql-block">自从姥爷得了眼疾,我又一直上学,家里缺少劳力,只有姥姥一个人挣工分,年年都是缺粮户,再怎么省吃俭用,一年分得的粮食只能维持半年。为了养家糊口,姥姥起早贪黑,利用下工时间,在我家的洞顶上,在沟沟窝窝里开荒种地,能收一点是一点。</p><p class="ql-block">有时候,姥姥开荒也会“选错地方”。一天,我看到姥姥呆呆的坐在我家小河对面的河边上,和河对岸一家的男主人对峙着。姥姥在河边的荒地上开垦出一小片地,想种点什么,可男人说那是他家的地边,不让种,姥姥白费了力气。</p> <p class="ql-block">那些年,我家不但缺粮,吃盐烧煤也很困难,更何况还有我上学的费用。姥姥曾经养过兔子,养过羊,也养过猪,卖点钱维持生活。姥姥从来没有养过成猪,总是买个小猪仔,喂成半大子就卖掉,仅凭刷碗水和野草畏不成大猪。卖个半大子猪已经是笔大收入了。姥姥会用这笔钱买烧煤,买回烧煤,总是先把借邻居的煤还回去,难忘姥姥挎着煤篮子送煤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姥姥每天三晌下地干活,回家时手里从来没有空过,兔子草,羊草,猪草,都是她手里的东西,地上一根柴火把儿她都捡回家。邻居付明舅舅,当年的生产队长多次夸我姥姥:“二大娘真是勤快人,回家就没空过手。”</p> <p class="ql-block">十二岁,我在读小学六年级,这在我们居住的上下沟几十户人家的女孩中,我是唯一的。当时农村家长观念陈旧,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子没必要多读书,加上生活所迫,有的女孩子从来就没进过学门,有的也只是读上一两年,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行。那个年代,就连男孩子,读完小学的也不多。</p><p class="ql-block">十二岁,在当时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能干点活了,我们家生活这么困难,姥爷动了让我退学的念头。</p><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姥爷在我家土洞的煤火台上坐着取暖,对我说:“别上学了。”</p><p class="ql-block">“不上学?这怎么行!”我的内心在抗拒,一言不发。</p><p class="ql-block">姥爷又说:“以往闺女都不上学,你看咱队的闺女现在也都不上了,不也过了!”我仍然不言不语。</p><p class="ql-block">我照常去上学。</p><p class="ql-block">后来,姥爷再没提过让我退学的事。</p><p class="ql-block">1964年,我考上初中,这又成为我们新寨大队唯一上中学的女孩子。</p><p class="ql-block">本来,我该在1967年初中毕业,因为文化大革命,直到1968年,我仍然在上初中。一天,姥姥对我说:“生产队开会,队长说:‘有的户,家里没劳力,缺粮,还上学!’是说咱的吧?”是啊,我心里明白,全生产队也只有我们一家是这种情况,可我没回姥姥的话。</p><p class="ql-block">我继续上学,我们家仍然是缺粮户。</p><p class="ql-block">为了能多分点粮食,姥姥把她亲手在屋门前栽的一棵国槐树转给我大舅(我四姥爷的儿子),把大舅家的工分转移到我家一部分,那一季,我家吃上了平均标准。</p><p class="ql-block">初中毕业后,我又上了高中。1972年2月,我去上大学,家人只有姥姥一人送我。姥姥把我送过门前的那条河,目送我爬上沟坡。</p> <p class="ql-block">我大学毕业后,一位常和姥姥一起聊天的李大娘对我说:“你能一直上学,多亏了你姥姥。”想必她们聊到了我上学的前前后后。尽管我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我知道,姥姥承受了多种压力,一个人默默付出,千辛万苦成全了我。</p><p class="ql-block">姥姥不识字,也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只是因为我喜欢,再艰难,姥姥都护着我。为了我,再苦再累,姥姥都自己扛着。</p><p class="ql-block">上初中时,每个星期天的上午都要推磨,准备下周我去学校要吃的面粉或者玉米糁。我最怕推磨,推不了几圈儿就开始头晕,难受,姥姥就让我躺在磨道外的地上休息,她一个人吭哧吭哧推大半天,把面磨完。</p><p class="ql-block">我小的时候干不了什么,等我长大了能干点活时又常常不在家。上初中的前两年,寒暑假期间,我还能帮姥姥干点活,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参加了学校宣传队,就很少有假期了,要么排练节目,要么下乡演出,有一年还在大年初一下午返校,姥姥从不抱怨,总是及早把我去学校要带的东西准备好。</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姥姥最喜欢带我走亲戚,回娘家,可她也有无奈把我带在身边的时候。1957年兴修水利,姥姥被派往离家二十里外的地方修水坝,姥爷在家,可他有病不能照顾我,姥姥只得把我带到工地上。我跟着姥姥睡地铺,吃大锅饭。</p><p class="ql-block">上六年级时,我开始叛逆,不愿再跟姥姥去走亲戚,那年春节,姥姥自己回的娘家,姥姥以为过年没为我做新衣服,我才不去的。第二年,姥姥省吃俭用,攒钱买了一块黑底带大花的布料,为我做了一条大花棉裤,已经上初一的我,实在不好接受这种穿戴,硬着头皮跟着姥姥去了他叔叔家。此后,我再没有跟着姥姥走亲戚,直到高中毕业,我才又一次和姥姥一起回娘家。</p><p class="ql-block">我高中毕业时,仍在文化大革命中,大学还未招生,我在大队做了广播员,挣的工分多了,每月还有三块钱的补助费,生活条件有所好转。那年冬天,姥姥娘家有庙会,我为自己做了件淡蓝色带小白点的新式棉袄,织了一顶很“新潮”的毛线帽,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主动要求和姥姥一起回她娘家。</p><p class="ql-block">时隔六年,姥姥又一次带着我回娘家,姥姥很高兴,一下子走了三家亲戚,其中一家,我还从来没去过。</p><p class="ql-block">我知道自己和老亲戚之间话题会少,就带了毛线、毛衣针,他们聊天,我织毛衣。</p><p class="ql-block">从我两岁多起,姥姥就带着我回娘家,而这一次,我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我完成了人生最初的“十八变”。当时,农村高中毕业的女孩子还很少,我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加上穿戴相对新潮,又展示了自己的编织手艺,这些都成为亲戚们夸奖我的由头。听着亲戚们的赞美,姥姥像是“功成名就”,一脸的幸福。</p><p class="ql-block">从小到大,不管干什么,姥姥都尽量随我的意,可有时候,姥姥也是有想法的,比如婚姻。</p><p class="ql-block">根据我家的情况和当地的习惯,乡亲们大多认为我该招个上门女婿,有一年,就有人上门提亲,我从学校回来,姥姥试探着跟我说起这件事,我的脸色很快沉下来,一言不发。姥姥立马把话打住,此后,姥姥再没在我面前提过有关婚姻的事。姥姥何曾不想让我招个女婿到家里来?可姥姥理解我的“一言不发”。</p><p class="ql-block">尽管姥姥不再提我的婚事,可姥姥在默默地为我准备嫁妆。姥姥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在煤油灯下纺线,在邻居家借机织布,姥姥为我织的两条棉布床单,我至今仍然珍存。</p><p class="ql-block">两块银元,是姥姥最后留给我的礼物。</p><p class="ql-block">两块银元是姥姥在旧社会就保存下来的,后来的二十多年里,姥姥过着艰辛的日子,再怎么吃苦受难,姥姥都没舍得把银元卖掉,更难想象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经历了破四旧,再加上姥爷姥姥挨批挨斗,姥姥是如何提心吊胆把两块银元保存下来的。</p><p class="ql-block">两块银元,蕴含的是姥姥生命里的爱和温暖。</p> <p class="ql-block">我在姥姥姥爷身边自由成长。</p><p class="ql-block">姥姥对我从来没有说教,有的只是言传身教。姥姥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带给我的是传统观念和习俗。</p><p class="ql-block">我家有一条土洞,土洞正中顶上有裂缝,用一根木头顶着洞顶,依这根木头为界,用席子立了隔墙,分成里外屋。屋子进门右手边是煤火台,屋中间靠隔墙放着一个小方桌,桌旁有个半高的木凳子,那是姥爷的专座,即使姥爷不在家,姥姥和我从来都不会坐上去。</p><p class="ql-block">姥爷从外面回来,只要坐在他的凳子上,就习惯性地拿出烟袋,抽袋烟。姥爷只要一坐下,姥姥就会拿出一节麻杆(麻在泥里沤上一段时间后,皮剝下来打麻绳,沤过的麻杆点着后只燃烧,没有火烟),在煤火上点燃后让我送给姥爷。后来,我个子长高了,也会在煤火上点燃麻杆了,给姥爷送麻杆火就由我自己完成,当姥爷坐在他的位子上把烟袋锅装满时,我已经把麻杆火送到姥爷面前。</p><p class="ql-block">我家的每一顿饭,第一碗一定是端给姥爷的。一直以来,饭桌上年轻人或者小孩子先动筷子,我就很不习惯。</p><p class="ql-block">年来节到,姥姥都按风俗习惯去上坟,有一座孤坟姥姥是一定会去烧纸送钱的,那是我妈的娘,我姥娘。这对一般人来说,是很难做到的。(姥娘过世时太年轻,进不了家坟)</p><p class="ql-block">1978年农历八月十六,八十三岁的姥爷过世,因为我有孕在身,姥姥一手料理了丧事,一个月后,姥姥离开了家,随我居住,为我操持家务,照看孩子。</p> <p class="ql-block">1985年冬天,姥姥说心里难受,我带她去县医院看医生,确诊为心房纤颤。近几年,我才知道,房颤是一种较严重的心律失常,房颤的发病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并且容易出现并发症脑卒中,现在已经有了很好的复律治疗方法,即使不能复律,也能用药物控制,防止血拴形成。可当时医疗水平低,现在看来,当时姥姥的心律并未恢复正常,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感觉好了便出院回家,医生没有交得注意事项,更没有服用防止血拴形成的药物,我还以为姥姥的病已经治愈,没想到,姥姥血拴形成。1986年元月2号清晨,姥姥起不来床,中风了。一周后,姥姥深度䁕迷。再也没有醒过来。</p><p class="ql-block">1986年元月12号,农历腊月初三,姥姥走了,终年73岁。</p> <p class="ql-block">姥姥走了。</p><p class="ql-block">我舍不得姥姥,姥姥也舍不得我。姥姥走后的前几年,要不了几天,我就会在梦中和姥姥见面。多少次,我是在梦中见到姥姥后哭醒的。有时候,我在梦中见到姥姥,会惊喜:原来姥姥还活着,醒来又会难过一阵子。有时候,我也会劝自己,就在梦中相见吧,全当姥姥还活着。三年以后,我梦见姥姥的次数逐渐少了,但每年仍不少于二十次。二十几年后,每年仍会梦见姥姥三五次。奇怪的是,每年腊月初三以前,我都会梦到姥姥。我从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想到,今天是几月几日?赶紧看看日历,原来离腊月初三很近了。</p><p class="ql-block">姥姥走后,每年的腊月初三,不管天气多么恶劣,雪下的再大,路再滑,我都要去给姥姥上坟,我想,姥姥在那儿等着我呢。</p><p class="ql-block">2015年以后,我冬天在海南,只得委托弟弟去给姥姥上坟。弟弟最了解我的心思,每次去给姥姥上坟后,第一时间就会把电话打给我,他总给姥姥说:“我三姐不在家,我来了。”</p> <p class="ql-block">姥姥走了,姥姥留给我的是善良,是勤劳,是坚韧,是担当,还有姥姥的胸怀。</p><p class="ql-block">姥姥爱干净,穿着得体。姥姥始终留着齐耳短发,额头的右上角有个梅花般的肉瘤,在我眼里,在我心中,那就是一朵梅花!</p><p class="ql-block">姥姥,我心中的不朽!</p> <p class="ql-block">2024年1月12号腊月初二完稿。</p><p class="ql-block">2024年10月18号制作。</p> <p class="ql-block"> 后记</p><p class="ql-block">五年前,我看到了《呼啸山庄》的那段经典结尾。</p><p class="ql-block">“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流连!瞅着飞蛾在石楠丛和蓝铃花中飞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会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不平静的睡眠。”</p><p class="ql-block">这段话对我触动很大。我们的祖辈先人长眠于地下,在后代子孙中,有谁还知道他们的人生经历?他们是平凡人,但他们也有不平凡的人生,他们走了,便带走了自己的全部。我姥爷姥姥已经带走了他们的大部分,如果我走了,姥爷姥姥就彻底消失了。</p><p class="ql-block">记住的才可以活着。</p><p class="ql-block">今年元月13号,农历腊月初三,我不能亲自去给姥姥上坟,就赶写了《姥姥,我心中的不朽!》这篇文章,作为献给姥姥的祭礼。姥姥,我心中的不朽!也希望姥姥活在我的子孙后代中!</p> <p class="ql-block">(我读初中时,曾经去过想把我抱走的两家。一家在大隗镇底下湾,我远房姑姑家,她家还是抱养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比我小两岁。一家在老砦村,是我一个大伯家,他们家仍然只有老两口。)</p> <p class="ql-block">2024.10.18</p> <p class="ql-block">于兆敏老师是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高级讲师,我把《姥姥,我心中的不朽!》一文发给于老师,请他指导。于老师有肯定,有鼓励,有缴励,有指导,谢谢于老师!</p> <p class="ql-block">2024.10.2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