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

朱翕

摔

回思平生几多摔

数番鬼门关上栽

未知何德荫我厚

每每转危离祸灾

这段话专说自己平生挨摔无数，有几次竟是直朝鬼门关而去，而终每每又如有神助，擦门槛而竟归，不禁感慨无常之事亦有幸免，此逐一检过。

坐自行车之摔

人生第一摔记得就是一记重摔。那还是中学期间，为我上学家里买了第一辆自行车，我骑着那车很是风光。一次上学路上被一个外号叫老艾的高年级学生叫住，他要骑我的车让我坐在后面，当即从之，不知是他骑车技术欠佳，还是遇上什么障碍，骑了不一会，他竟惊叫一声车子三扭两斜便歪倒在地，我则随之重重后仰摔在路面上，当时只觉得后脑勺尤如重击一般，崩登一声便瞬间失去了知觉。那老艾倒是没摔着，见我如此，慌忙将我扶起。过了一时我回过神来，除了后脑有些隐隐作疼，并无大碍，老艾问了我几句，见无大事，也不敢再骑我车，便让我自行骑车离开。这平生第一摔就差点把我送入鬼门关内，当时我是横坐在车后又加毫无防备，后脑贴地重重一摔是足可致死的，再者若是有汽车拖拉机之类紧随其后，那也足可致命，此类事是时有发生的，而我竟安然无虞。不过，回思起来，我后来所患神经衰弱之症且随年龄增长而愈益加重应该与此不无关系。

坐摩托车之摔

参加工作后不久，适逢改革潮起，摩托车之风骤然刮过，那时济南最时兴的是叫做黑老鸹的一种轻便型摩托车，虽然现在回看很是不堪，而当时若是谁能骑车一辆，却是足够风光。我所在电工班班长周师傅便早早有了一辆，上下班路上很是拉风。这日我想，我虽一时没有摩托车，先坐一坐看啥滋味也行啊，便向周师傅请求让他带着我走一圈，周师傅闻听便一口应承，即刻就推出他那辆黑老鸹，令我坐在后面，一打火便溜了出来，车上的我立生爽感。然而，好景连一瞬都没有，好像周师傅也因一时显摆有些兴奋而致驾驶技术失常或是其他什么缘故，走出也就十来米车子竟一溜歪斜摔了出去，好在车速不快，周师傅迅即跳出竟致毫发无损，车子也只摔坏了一块镜子，我也立马跳下车子，踉跄之间略摔于地胳膊擦破了一点皮，众人见状哄笑一番。这周师傅本想带我露一手，没成想大失脸面，我亦甚是尴尬，虽无大闪失，却令我对摩托车平添了一许许畏惧之感。

骑摩托车之摔

多少年之后，接近五十岁的时候，我也有了一辆摩托车，那是一辆四川出的跨骑式摩托车，骑上去很舒服感觉很好，于是，天天骑着这里兜兜那里转转，心情爽极了，谁知如此一来，便有了乐极生悲之事。这年夏初，骑至北乡，那里地广人稀便放肆驰骋了一番，正得意间妻子电话来，说天色已晚催我快回，闻言不敢怠慢遂加大油门快速驰回，将近住地，忽见前方二人斜穿马路而来，正面又有多人行进，是进是住，是躲是过，一时未决，加之车速又快，竟致一个侧滑重重摔于大路中央，我则横躺路面呈僵卧状，众人惊骇纷纷前往相援，扶摩托的扶摩托，驾人的驾人，惊慌之余检视一番，这回损伤不轻，摩托车摔弯了前驾，我则左前臂为之挫伤，不免伤悲。而更为后怕的是，我摔倒之处恰是一条繁忙路段，通常都是往来不断的车辆，而恰在我摔倒的当口，路面竟如清空一般，未有一辆汽车，如此大幸，免一大劫，细思虽恐亦觉神助。

逢狗之摔

这是一次有惊无险且颇有些滑稽感的摔倒。

那日下午，我照例去邻近村庄的西大沟去散步。这西大沟的东侧有一处小院，住了一家养牛的人家，并养有一条小家狗，这狗平日多在院内，这日却在门前闲卧，见有人来立马起身躲闪，我行至此忽然生了跑两步的念头，便抱拳屈腿意欲跑动起来，谁知脚下不平一抬脚便绊在了一块凹起的石块上，身子瞬间便一个踉跄扑向前去，加之正是大沟东沿路面往下倾斜，我便结结实实四肢着地趴在了那小狗面前，小狗受惊还以为我在向它攻击，仓惶之间立马向我汪汪大叫，一边做出搏击姿态，我则因为全身贴地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直好眼睁睁看着那狗对我狂吠而毫无做为。那狗主人闻声至门前一看，见是一人摔倒在地，似无大得，便转身折回。我则一时无法起身，过了好长一回始慢慢起来，试了一下腿脚，并无损伤，只是两手掌搓得青红有些隐隐渗血。回头与人说起，一人竟调笑说，那狗心说怎么着这人还要咬我吗？一句话居然把我说得也捧腹不已。

上老年大学路上之摔

退休后上了老年大学，老年大学在市中心，我所住在市东郊之大东，地处偏远，往返不易，一个单趟即须转车两三次，费时近3个小时，中间颇费周折，我倒于此颇不介意，只是路程遥远，往往多有不顺。那日上学路上，中间转车，或许怕迟到，不免走得急促，居然在一个梯道的最后一级上人行道的台阶处一步未稳，就一个趔趄单膝跪倒于地，那样子很像旧时向什么人下跪的样子。虽说这一摔算不上重，但一来一时也有些发懞不能即刻站起，二来那姿势确乎令人尴尬，于是，一个时下流行话题的场景出现了。当时，在我面前穿行的行人很多，而且有一些据我观察他们应该是注意到了我的窘状的，我也期盼着他们中有一个能伸出援手，我甚至觉得他们当中肯定会有人出手相助，因为凭我的经历和当时自身的状态只须拉一把即可。然而，那个在人们的日常论说中必定出现的场景以合乎常理预测的定律般出现了，我充满期盼的眼神，我等待援助的姿态，在一个个过路人的漠视中持续定格在那里。终于我在失望的无助的多少有些怨愤的心情里，尴尬地缓缓自起了结。这次的摔居然印证了那个众人口中的关于忌惮扶人于摔倒的理论，着实让我不爽了很长一段时间。

安阳雪地之摔

平生喜游，虽老不衰，只是身体日见不济。今春去了安阳，无它，就为那殷墟所在。不意在彼停留数日中间遇见大雪，游兴大减，到也平添一些雪天景致。那天便趁着雪色去了洹园，就是袁世凯死后葬于洹河之上的一处公园，内有所谓袁氏钓鱼处，未知真假，环境倒是颇清雅。走着走着忽见一处古碑，那碑在一片平台上，便先用手机远远地照了一下，接着即欲就近看个究竟，谁知踏上平台，前脚刚一落地，便欻地一下仰面贴地而倒，重重摔倒于地。地面是大理石地砖，滑而坚硬，这是致摔的原因——上覆积雪，极易擦滑摔倒；又是重摔的原因——当时只觉后脑贴地轰然一声，一股震颤般的冲击波立刻传遍全身，整个人似被重锤击倒般迅即瘫软在地，瞬间的第一感觉是——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古典文学中的一个常用词汇湧上心头——“吾命休矣！”一股悲凉立刻袭满周身，躺在地上不敢动也不能动，任凭寒风和冰雪浸袭全身。良久，慢慢动了动身子，轻轻晃了晃头，还能动，还清醒，便试着起身，这一起全身立如碎裂一般疼痛，心想这就是死亡时的征兆吗？还好，双臂强撑着身子呆了一会，转机即现，那死亡之感渐逝，周身亦觉力量渐复，便缓缓爬将起来。迈步回视，地面上一个清晰的人形擦痕赫然在目，不免惊心，遂以手机定格此境，且思何以有如此一记重摔呢？

这种大理石或瓷质地砖，雪后极滑我是知道的，而此次只所以蹈此覆辙完全是一时疏忽，一心要看那碑文，便忽略了地面覆雪之事，结果一脚踏出，速度又快力量又重步子又大且双腿之间形成了一大夹角，积雪之地，易滑地面，以此乃罹此重难。然又奇，以石之硬，雪之滑，摔之重，此番必当休我性命，然却毫发无损，不惟腿脚无伤，后脑也未摔破，一点血迹也无，甚至连常人此种情形下应有的肿包也没有，反复摸娑后脑，除了有些隐隐之疼痛，没有一丝血迹没有一点肿胀，唉，奇了，这是咋回事？命大？神助？我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细细推断起来，或许首先要归功我那极平的后脑形状，地砖表面亦极平，两平相对且接触之时又无夹角遂不致有磕碰之祸，加之头地之间毕竟还有一层雪做缓冲且无杂物，我想这才是未釀大祸的原因所在。

话又说回来，毕竟是重重一摔，竟无丝毫未损，看来我这颗头颅也够硬的，真乃天赐我福。饶是这般，为防不测，事后还是去做了一个头部CT，亦显示完全正常，真乃大命。

此回倒是有一节实令我大感不爽不解，那便是我摔倒之时竟没有一人前来相助，据我起身后观察，当时有许多人在我周边，有游客，有公园工作人员，甚至有一群扫雪的园林工人，我摔倒的动静那么大，记得当时我还发出过一声惊呼，这些人肯定是注意到了摔倒瞬间的我，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前来相助？那怕是问询一声也行啊！就任凭我躺在那，若真是摔得很重需要急时救援，如此延宕岂不真的就一命呜呼。若是当时就真的命入黄泉，难不成要让我躺上几天几夜，这于我于人又将何堪。说没看见这绝无可能，我距那些人的距离近则数米十数米，远不过几十米，况大冬天的又是雪后，游人并不多，完全可以注意到彼此。那是害怕受牵连被诬赖？你们那么多人，完全可以相互证明，且还可以先拍照嘛？最不济，打个报警电话也行啊！居然就…咳！内中社会原因心理原因真真大可细推。

常言道，走路防跌吃饭防噎。古来今往，书上载的，亲身历的，有多少人只是一摔之间竟成终身之憾或竟瞬间阴阳两隔的真真是大有人在，可见一个摔字，足成人生极慎待之事。况老来尤须防摔，以吾最后这一摔言之，虽还谈不上多么老，然亦是抵近古稀之人了，摔残摔亡真乃常事，此番侥幸逃出生天，往后是断断乎要慎而又慎的了。

上述诸摔乃是肉体之摔，若精神之摔，则又不知几何，其中亦不乏竟乎夺命之摔，而亦终脱险境，转危为安，却也终成一蹶不振之摔，乃至老大无为，抚膺而悲。不过，今番检点起来，亦觉大幸。以吾天资之愚钝，境遇之平淡，竟能诸劫安渡，虽非天助，亦属万幸了。此刻念之，不悲不叹，聊当回头一望，赧然成笑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