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五十二）

云深处

总是要先说说我读这一本书的经历，而这个经历无关故事的内容，只是我单纯作为读者的一种来自身体亦或是生理、心理、情绪的体验。 怎么描述那个过程呢？ 那是一种巨大的悲伤连天涌来，而那悲伤仿佛来自遥远的远古时代，又好像触手可及。 于是我确信，作家用她纤细的笔力撬动了我沉睡已久的某些莫名的东西，那可能就是所谓的似有或无的灵魂吧。 读完之后，我只能选择封存那些情绪，那些感受和生理的反应。那些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它逼迫我沉溺其中，我是不能抬笔写什么的。 直到此时，直到一周之后的当下，我才从自我编织的情绪中走出，用理智去真实还原这部作品原本的样子。 《素食者》是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韩国女作家韩江的代表作。 而这部作品其实早在2016年，韩江就凭借它连续击败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和大江健三郎的代表作，成为第一位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的亚洲作家。2024年10月10日，她又成为了了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女性。 瑞典文学院在公布“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名单时，称韩江的作品“以强烈的诗意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暴露了人类生命的脆弱。” 韩江在 2016 年获得“国际布克文学奖”的致辞中这样说道：“我在写作时经常思考这些问题，人类的暴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疯狂？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 我希望《素食者》可以回答我的这些问题，我想通过《素食者》刻画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性。” 常有人对文学的意义充满质疑，当然这情有可原，毕竟人类的思想与那些看得见的金钱、物质相比，它实在是无法用数量和可视的标准去衡量。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从这一点来看文学对人类的意义是毋容置疑的。 韩江出生在1970年，我与她同属于七零后，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幸运。这种年龄上的相似，让我对她有一种真挚的亲切之感。 这种亲切感也可能是源于一种寻求自身的认同，想探寻同一时代的她究竟有什么超越普通人的思想境界。 文如其人，一直以来我对此深信不疑，但是看过韩江作家的小说后，瞬间击碎了我原有的认知，韩江出生在一个文学根基深厚的家庭，他的父亲是韩国知名小说家，他的兄弟们都是作家。 在我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只有经历苦难才能写出苦难。可韩江笔下的痛苦、挣扎、抗争来自哪里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搜集了网络上几乎所有关于她的资料。 韩江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这样说道：“但我们有很多书，你能感受到书的庇护，到处都是书，在我看来，书是不断扩扩张的生命体。”从这里我们不难猜测到是阅读的积淀，给了作家创作的灵感，让她带领着人类攀越一座座思想的高峰。 “诺贝尔文学奖”本身就是代表了文学和人类思想的最高境界的奖项。《素食者》作为“诺奖”得主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它写了什么？表达了什么？反映了什么？甚至批判和揭示了什么？都是值得关注和深入探讨的。 《素食者》讲述的就是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的女性的故事，韩江用一句话概括了整个故事情节。 小说分为三个篇章。第一篇章：素食者；第二篇章：胎记；第三篇章：树火。三大篇章，三种视觉角度，为我们讲述了在一定程度上使人不忍读读的故事。 作者的笔力似一把尖锐的刺刀，刺向了女性生存的困境，以及女性面对男权、父权社会的规序的以死抗争的决绝。 作为女性作家，她以女性独特的视角来揭露女性生存的困境，为全世界的女性发声。小说的主人公英惠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她因为其普通一直生活在丈夫的无视中。 英慧生活的重心就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于是从此决定不再吃肉。 就是这样一个不吃肉的决定，在整个家庭以及她生活的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丈夫的一次单位聚餐上，当丈夫的上司请英慧吃肉时，她说出了平生第一次拒绝别人的话:“我，不吃肉。” 丈夫的工作上没能升职加薪，他认为是是英慧不吃肉拒绝了上司，引起了女上司的不悦。于是一状告到了英慧的父母那里。 英慧的父亲是一个粗暴充满暴力的退伍军人，英慧和姐姐从小生活在他的暴力之下。 用姐姐的话就是：她一直打我们打到18岁。”可想而知她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环境里。 为了让英慧吃肉，父亲在家庭的聚餐上，把一块肉在姐夫的挟持之下，硬硬的塞到了英慧的口中。 肉被父亲强行塞入口中后，英慧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把肉吐了出来，但这却换来了父亲的掌掴。 面对来自血亲惨绝人寰的暴力，英慧举刀刺向了自己，当即血流如注，她用誓死的决心向所有人表明了拒绝，说出了“不！” 整个场面惨烈而充满血腥。 受伤后的英慧被送进医院，不久丈夫与她离婚，父母弃她而去。 住院期间英慧表现出来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她会选择有阳光的上午，完全袒露着上身，默默的一个人，安宁而祥和的坐在那里，不在乎周围那些惊疑的眼神。 于是所有的人都认为英慧会疯了。 出院后的英惠被姐姐接到家中住了一段日子，小说进入了第二篇章：胎记。 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英慧为什么不吃肉？她做了一个什么梦？她经历了什么？ 所有的人只关心如何让她吃肉，不吃肉不行，母亲说她：“你不吃肉，全世界就吃你！” 一心想做自己的英慧，面对周遭充满层层屏障的密不透风的环境，她选择了自己的抗争方式：远离人群，成为一棵树。 从此不再惧怕人世间的种种，只是想摆脱这肉欲的人间，做一棵自然而干净的树。 有了这样的信念和决绝，英慧自由的做了自己。她可以不穿胸罩走在众人中间，也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中赤身裸体。 作家在这里以极具穿透力的笔锋，把什么是“无欲则刚”、“物我两忘”的境界，在两相对比中描述的登峰造极。 把佛学、禅学、老子、庄子的学说做了精准的描绘，这实在是文学史上的一大突破。 摆脱了人类的父权、男权、社会规训的英慧，身上呈现出了一种神性、灵性的光辉，而这光辉足以消融人类构建的各种牢笼，映照着各种丑陋。 彻底进入另一种境界的英慧，因其独特性，被披着艺术家外衣的姐夫敏锐的捕捉到。 人类的欲望和无欲无求、随性自然在此彼此映照，彼此呈现。 姐夫为了满足自己性的欲望，满身涂满鲜花占有了英慧，这是一幕灵魂与肉欲的博弈，人类欲望的丑陋在灵魂的这面明镜中显露无遗。 姐姐在目睹了丈夫和妹妹纠缠在一起的影像带之后，堕入地狱的她把丈夫送进了监狱，把妹妹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于是故事进入了第三篇章：树火🔥 被当作精神病患者，住进精神病医院的英慧获得了短暂的只吃素食的自由，但是成为一棵树只需要水和阳光，她开始逐渐地拒绝吃饭。 她告诉姐姐她现在是一棵树，所以要倒立着生活，因为倒立的时候她的手掌就会生出很多的根，扎进泥土，她的胯下就会开出很大的花，于是她只能尽力地分开两腿。 姐姐看着英慧日渐消瘦的身体，仍然希望她能吃点饭，于是朝她大吼：“让你吃饭不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吗？”面对姐姐的质问，英慧冷静的问：我为什么不能死？” “我为什么不能死？”这是英慧对这个绑架她的社会发出的控诉。有谁能真正听见？又有谁真正懂？一个人如果不能做自己，如果被一切有形无形的所绑架，那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不自由毋宁死！ 姐姐最终理解了妹妹，懂得了她为自我生命的抗争--成为一棵树。在英惠生命的尽头，姐姐抱着她坐在救护车去往医院的路上。 “救护车行驶在开出祝圣山的最后一个弯道上。她抬起头，看到一只像黑鸢的黑鸟正朝着乌云飞去。夏日的阳光刺眼，她的视线未能跟上那只扇动翅膀的黑鸟。她安静地吸了一口气，紧盯着路边“熊熊燃烧”的树木，它们就像无数头站立起的野兽，散发着绿光。她的眼神幽暗而执着，像是在等待着回答，不，更像是在表达抗议。” 后记 据韩媒报道：韩江拒绝为诺贝尔奖召开任何的新闻发布会庆祝获奖。她表示，战争愈演愈烈，我们还在见证这些悲剧事件（指俄乌和巴以之战）时，每天都有人被抬出去送死，我们怎么能举行庆祝活动或召开新闻发布会呢？请不要庆祝。 瑞典文学院授予我这个奖项，并非为了让我们沉浸在荣耀中，而是提醒我们保持清醒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