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家的钟

张晓晴

　　母亲家写字台上，摆放着一台老式挂钟，长方形，栗色，钟体厚重大方，外表陈旧、老态，已经到了生命的冬季，只是健康的心脏里还留了点春意。这台钟从我记事起就挂在家里客厅的墙上，如今母亲老了，为了方便清洁和上发条，被移至写字台上。钟孤独、安静地在那里，每天忠诚地为母亲报时。

母亲年轻时漂亮、讲究、干练，她平时工作很忙，而每到周日会更加忙碌——清洗衣物，清洁家具……忙完后，仔细地拭去钟上的浮尘，然后上满发条。母亲说这台烟台产的挂钟，品质非常好。母亲用得仔细。钟在我们家已不可缺少，家人的生活起居都离不开它。我晚上读小说晚了，随着钟声母亲会走到我床前轻声说：不早了，该睡了。我很不情愿地合上书本，随着钟的嘀嗒声进入梦乡。早晨母亲会伴着钟声把我唤醒。那时我并没刻意地关注过这台钟，只有需要它的时候，才会和它交流——玩耍的时候，我会怪它走得快了，在等待看电影的时候又嫌它走得太慢……

我们长大了，一个个都离开了母亲的家，有了自己的家，父亲也因病过早地离开了我们。这台钟就一直陪伴着母亲，它已经走过了将近半个世纪，依然在时间里优雅地慢步，报时声明显没过去清脆有力；它摆动的声音犹如千言万语，每天在向母亲叙着旧。它像一颗怀旧的种子，这些年在母亲的心里不知开出多少温柔的小花。

在我自己的家，也用过很多种钟，什么电子的、石英的，线条流畅，形状新奇各异。用坏了旧的更换着新的。一天天空白的时间在钟的分割中过去。当我的岁月到了可以回首往事的时候，每次站在母亲家的老钟前，心底会生出缕缕怀旧的暖意，仿佛失而复得了我的青春年少，我和它几十年前的对话今天还能听个依唏。

我开始关注母亲家的钟。钟老了，但依然能看出精细的做工，原木树脂圆润，雅致而有韵味，古色古香；内芯复杂的机械结构构成了它的内涵，它像一瓶陈酒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香。听着它心脏的跳动我感知到它的生命，它神圣的光浸入我的灵魂，我不由心生敬畏之情，用眼神把心里的情感传递给它，它能感受到吗？

我喜欢母亲家的钟，并想拥有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这个秘密只有先生知道，我常常跟他提起。我并不是觊觎母亲的钟，我的心思从没向母亲流露过，凭我对母亲的了解，她只要知道了我的想法，会毫不犹豫地把钟送给我，但我总不能夺母亲的所爱吧。 我想买一台和它一样的钟，但在我们的生活被电子产品替代的今天，哪里还能买到一台母亲家这样的钟呀。我后悔过去没有为家里购置一台，这將成为我的遗憾。

去年初夏的一个周末，上午先生从外面办事回来，他高兴地告诉我，在亨得利钟表商店看到了母亲家那款钟。

先生开车载着我驶向亨得利钟表店。

一进商店就看到墙上的挂钟，外型和母亲家的相似，但我不相信它是机械的，它应该是电子产品。营业员告诉我：“是机械钟，上海三五牌的”。营业员接着介绍：“钟是九十年代生产，最近在仓库里清理出来的，就剩这两台，卖完再也没有了”。我得到了宝贝，是上帝赐予我的吗？

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总想回头多看几眼躺在后座上的钟。我常常想，真的有上帝吗？这台挂钟就是上帝馈赠我的礼物啊！我感觉自己是个幸运儿，得到的总比别人多。此时，车窗外空气清新，初夏的花香，树叶比平时更绿了，万物都是明媚的，街道好像比平时更加宽敞。

钟挂在了客厅的墙上，它和母亲家的钟一样的颜色和外形，只是顶上多了一个木雕精致华丽的皇冠，古朴中多了些豪华。钟的典雅格调和室内的家具和谐统一，给人一种恬静雅致之感，为我原本就显文艺的家添加了些华丽。 随着钟齿轮间运动发出的声音，家里好像有了母亲的味道，满满的幸福；空气中洋溢着喜悦和快乐，家生动起来。当听到钟第一声报时，我和先生相视一笑，先生知道我的心。

钟的心脏跳动声使我安宁，温馨包围着我。我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儿时的家，变成那个家里的小女孩。我，不是妻子、不是母亲，我是母亲的女儿，我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客厅是我回忆的小码头，我喜欢呆在这里。

当我阅读到夜深时，仿佛又听到母亲的声音，在一遍遍催我早点休息。

时间飞快，我越来越珍惜，可时间不是可以抓住、握在手里能保存下来的东西。而这台钟仿佛能为我扺抗那些越来越快从我身边飞逝的时间：它用每一次报时隆重地向我宣布一个时辰的结束和新的时辰开始，我期待新的事物填满在下一段时间里。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都变成一颗苹果树，每个枝头都挂满香甜的果子。

20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