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杨老狠（5一4、5）摄影：酒太阳、网络

文昌

4 月光像一泼凉水，浇在昏睡的被拘押者身上。 白千醒了，他明白自己是在蹲小号。他回过头来，又见一个人靠墙坐着，那是谁呢？天呐，那是杨大道！白千的心紧缩起来。 白千吃惊地看着脸上有血污的杨大道，好像要说话。大道摆了摆手，指了指外屋。 外屋，两个清查办的人在两张床上大铺大睡着，他们很放心。里屋门紧锁着，仅有的小窗上了铁条。此时，他们打着呼噜。 白千好不容易坐起来，伤口在化脓溃烂，他禁不住轻声地呻吟起来。 杨大道也有伤，且很疲惫。这会儿，他支撑着站起来，慢慢地在房间里挪动。忽然，他听到小窗口有动静，随着“扑”的一声响，一个纸包扔了进来，打开一看，是药，一张小纸条写着: 面药是上的，片药是吃的，每日两次，每次两片，珍重。 杨大道心中一震:难道又是那个人？ 记得是打狼救羊后不久，一天，杨大道下班回来，发现他行李上有个羊皮褥子卷儿，里边也夹着一张纸条，上写:“望你老多保重”。大道好生纳闷，想自己在这里无亲无故，十多年前在工区的工友也久不来往，现在我一个刑满又被拘人员，谁能这么可怜我呢？ 杨大道把这次的纸条拿到小窗口下，借着月光仔细辨认，正是上次那个字条的笔迹！啊，这个人是谁呢？大道冥思苦想毫无结果，他想，管他是谁呢，先用药再说。 大道刚要给自己用药，见白千支撑着站了起来，用手去抓电灯线，大道问他要做啥，他也不吱声。看那架势，大道明白了，白千这是要自杀！杨大道挪过去，照白千就是两巴掌，小声骂道:“孬种！要死，别在我眼皮下死，我看不下眼！”白千松开抓电线的手，倒回了床铺上。大道接着损白千:“你真是个熊蛋包！做人难，命值钱，你他妈的就不会狠狠心重新当个人？”大道边说边动手脱白千的衣裳，白千直吓得目瞪口呆，完了，死期临头了，大道要对自己下手了，白千昏了过去。 　　一阵彻骨的疼痛，使白天醒来，他见大道正在给自己溃烂的伤口敷药。白千的大腿上，后背上的伤，黄水直流。大道放下药包，便给他挤起脓血来，白千不由自主的“妈呀”一声喊叫，惊醒了外屋两个看守。 “你们干什么？” “他在喊冤，我正触及他呢 ”大道回答。 “不许出动静，再嚷就给你们厉害瞧瞧！” 一阵鼾声又起。 也许是药物作用神速，也许是因为卸掉了心头的重压，白千觉得身上好受了许多，他睁开眼晴，见大道正端着一碗水泡的窝头渣，吃力的挪过来，他驯服地张开嘴，合着自己流下来的泪水，一口口吞咽着，双手紧抱着大道的胳膊，抖个不停…… 白千的伤刚刚好了一点，这天又被提走了。原来，专政队非要挖出白千与张维娜是苏修特务的“敌情”不可，怀疑他当年与“老大哥”人员关系密切有猫腻，对他说过的“苏联不禁锢人的情感生活”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还说他经常看《真理报》，散布修正主义观点，甚至怀疑他给苏修递过情报等等。 白千被逼无奈，自己撞了墙，又被送回监所。 当天夜里，白千高烧抽搐，杨大道请求看守找医生，看守漫不经心地说，半夜三更上哪去找？别大惊小怪的！ 半夜，白千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见大道在自己身边守候着，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白千双唇蠕动，声音很细弱地说:“大……大道哥，你别管我了，我不行了，让我……跟你说几句话。”白千的手冰凉冰凉地握着大道的手“你是……个好人，当年我混蛋，编排举报害了你，今天，我这样，是……是报应啊！”他喘了一会气，接着说，“张维娜也是个好人，你走了……我，我几次都，都没有追到手。她，她可能还在等你。”他又停下来，喘了一会说，“你，你走时，她已经怀孕有孩子了，那孩子是你的，是个女儿，可能……可能就在这个农场。” “什么？”——大道的头像雷击了一样，难道这是真的？他的目光紧紧地逼问着白千。 此时的白千虽然呼吸急促，泪流满面，两只眼睛却光亮起来，这个心地有汚犯过错误的人，在生命的弥留之际，真正的忏悔了，他这颗微弱跳动的心和大道那颗灼热烤人的心终于相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道相信了白千的话。 是的，他想起了羊皮褥子里的那张纸条，他望望小铁窗，窗外仿佛传来一声声喃喃细语“望您老保重……” 大道紧紧地握着白千的手，流下了眼泪，他听白千继续说下去。 “你，你恨我吧，你恨我，我才高兴……我……我真愿意……让你打，打死我，死在……你的拳头下，我就……满足……” 白千的嘴角扭曲着，一丝苦笑掠过他苍白的脸，他感到欣慰了，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 清查办不愿意承担白千之死的责任，借口白千“自杀未遂，以及杨大道和白千久有宿仇，折磨他至死”了事。 5 历史就像一辆颠簸的车，经过一段坎坷之后，终于驶向平坦大道。1977年春天，杨大道的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有关部门按照他的要求，让他回到了松北市装卸公司。 除了他的相貌有大的改观，他的脾气秉性还是如故，老脚行的工友们还都亲切的称他为大道兄弟，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又把他的名字扔掉了，都叫他“老狠”。 又过了几年，老狠退休了，成了公司专职收发员兼更夫。 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点儿也不虚，杨老狠还是那个“德性”，心里一点“个腥”也留不得。比如，他见现今有的人红了眼睛不讲规矩地搞外快，心里就不痛快。好像社会无限度的放开了，什么犯劲的事儿都敢干，他心里就憋得慌。多年以前脚行内就反对的“吃喝拿要偷，亏损撒漏丢”现象，现在更严重了。一个作业小队长丁点大的官，就可以和货主勾连，把石头砖瓦水泥运到自己家，不用花钱就盖起了小楼。各作业小队甚至不经公司调度私自揽活，直接把钱揣进腰包，装卸搬运市场混乱，动不动就因争活源或挑肥捡瘦而争斗。老狠看到这些现象，常常气得站在公司的院子里骂。不少好心人都劝他改改这脾气，要不早晚还得吃亏，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 这天，老狠替工友去一家酒店送货，从酒店大厅返回时，看到厅内不远处一间包厢的圆桌围坐着一圈人，一看就是“高朋贵宾”。包厢门敞着，大道一眼就看到坐在主席坐上的那个人十分面熟，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大道就往前走了两步，想仔细看看。 包厢里的人发现了杨大道良久地站在门口，看他那身衣着，都以为他是要饭的。 “去去去，靠远点！”有人站岀来摆手撵他。 “咋的，这不是人呆的地方？”老狠甩出一块“石头”。 “喝，要饭的还这么扬棒！”那人立愣起小眼睛“你不看看自己这副德行，我喝醉了都怕吐到你身上！” “你小老样儿，你们还赶不上我这德行呢！”杨老狠纹丝不动。 一位年岁稍大一些的人见状起身劝阻:“我们这是谈公事，请你行个方便。” “谈公事有办公室，穷吃臜喝办什么公？”老狠一句不让。 “你是干什么的？”桌上一个警察模样的人了走过来，不屑一顾地打量着老狠“你怎么这么不知趣？” “你是干啥的？”老狠反问了一句。 “我是干啥的，你不知道吗？”那个警察穿着警服，后屁股上有鼓囊囊的东西。 “知道！我知道共产党的干部不该是这样！” 满屋子的顾客和服务员们都围了过来，老很憋得脸通红，眼圈里闪着泪花，颤声地说:“五几年，六几年时，干部们哪有这么吃喝的，而你们还说在这儿谈公事，我真替你们臊的慌！”老狠越说越来气，“就算我是要饭的，也没有给国家造多大的孽，你们花公家的钱吃整，我吃剩，总不犯哪规哪法吧！” “你他妈根本就不是要饭的，我看你是短收拾！”那个警察火气来了。 “好啊，你把屁股后边的猪膀蹄亮出来才威风哩，没见过人民警察打老百姓！”…… 　　人们好歹才算把这场冲突拉解开。 不久，派出所传讯老狠，说要拘留审查，多亏公司宋经理出面，才算了事。 为这事儿，老狠一连生了几天气，提起来就摇头叹息。 宋经理说:“老狠要是有个家，性体也许会好一些。” 大家都希望他和妻子女儿团聚，可老狠只字不提。宋经理和工友们几次劝他，他总是默默不语。 其实，老狠的心一直不平静。有知道内情的人透露，那天老狠在酒店看到包间里的那位面熟的大领导，是当年在柳树屯的大道上救了老狠的土改工作队员。现在那位领导肯定认不出老狠就是当年的杨大道，可老狠怎么能忘掉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见自己过去的领导也是那个样子了，老狠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失望。 正当女儿来信恳求父亲和母亲张维娜恢复关系，重建温暖家庭时，老狠又接到宋经理转给他的一封河南来信: 公司领导，想你们那里也正在落实政策吧？如果杨大道还活着，就请告诉他，赶快给俺来个信，俺等他17年了。俺的命是他给的，俺要还给他。 信的署名是冯淑贤。 这些天，老狠不知喝了多少酒，有时还默默的掉起泪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老狠的情绪很不好。 不久，他把积攒的工资一把一把地寄了出去:张维娜娘俩一份，冯淑贤一份，他自己一个子儿也没留。 老狠，这是怎么了呢？ 几天后，人们发现，市委大院门前总有一个人在徘徊着，此人正是杨大道。他要干啥呢？公司宋经理急忙找到他，亲切的问道:“老狠哥，你对自己落实政策的事儿还有什么要求吗？” 杨老狠抓住宋经理的手说:“不，我没啥要求，可我有一肚子的话要找党说！我去不了党中央，我要找市委书记……” “市委领导不好找，有话由组织逐级反应吧。” “不！我一定要亲口说，说出去，一定要说出去，说出去才会痛快！” 杨老狠这股“狠”劲儿又来了，谁能劝得了他？ 他仍旧在市委门前等着，徘徊着。 …… （全篇终谢谢阅读、指导） 2024年10月8日 于北京 谢谢网络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