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结的故事

李志坚

　　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显示的名字，有一丝不安，这电话每年都有一两次。打开听筒，传来发问声：

“宣华店里生意怎么样？”

“赚点辛苦钱吧。”我答道。

“老婆难讨了！”

“他想攒点钱，在城区买个房子，不然就更难了。”

“那要到什么时候？！”

我哑口无言。

接了这个电话，让我几天都想着这事。时间过得真快啊！二十多年前偶然的相遇，竟成了一个无法完结的故事。

　　2001年，县残联开展一项活动，叫“以残助残”，即生活条件较好的残疾人帮助困难残疾人家庭的孩子。当时县里有几位办企业做生意的肢残人已有一点基础，我作为成员之一参加了活动。县残联提供了一份名单，让我们自己选择帮扶对象。因为老家在宣平山区，我想应该帮助故乡的人，看了一下名册，恰巧有两位隔壁村庄的。两家父母均残疾，一家是女儿，一家是儿子，孩子均在桃溪中学读初中。儿子叫宣华，他的母亲与我同一个自然村，曾经见过。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有次摔倒，手塞进了火堆里，烧得双手没了指头，变成拳头。吃饭时用两只拳头夹着一双筷子，干活时用两条胳膊裹着锄头、镰刀。父亲驼背很严重，弓着腰走路。

结对后，我给了一点资助，每年包个红包，送点衣物。两年后初中毕业，两人都考上了高中。宣华学习努力，成绩不错，被杭州绿城集团育华中学录取。这是一座公益学校，招收家庭困难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在校期间的学杂费、生活费都由校里承担。他俩高中学习期间，我们继续保持联系往来。

2006年暑假，有天我突然想到，两人高中已毕业，不知情况如何。联系后得知女孩子考上了一所医学院校，在亲戚的帮助下可以顺利就读。至此，她的结对帮扶活动完成。听说毕业后，学有专长，分配到县内的一所医院当了一名医生，安居乐业。

宣华的情况迥然不同。高考录取的是浙江树人大学市场营销专业，这是一所全日制普通高等民办本科院校，学费一个学年要两万多，加上生活费用，四年费用要十多万，他家里根本无力承担，准备放弃学业去打工了。我问为什么要报学费这么贵的学校，他说：“高考成绩是达到二本，人家告诉他，如填报费用较低的专科学校太可惜，因此就填了这所学校。”我听后觉得这个时代上不了大学是不应该的，一咬牙，向他承诺：“你自己尽量想办法筹钱，不够部分我来承担吧。”

记得那年在县慈善总会、县残联以及亲戚的帮助下，筹到一万五千元，以后学年就不可能了。四年后，宣华顺利拿到了文凭。学校每年可以申请五千元的助学贷款，因此宣华也背上了两万元的债。

　　宣华春节期间会到我家拜年。那年我问他工作情况，告诉我毕业后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几经周折，经他舅舅介绍，在武义工业园区的一家企业做检验产品的工作。我觉的这工作技术含量少，没什么发展前途，而且工资低，还不如我们单位办公室人员的待遇，因此就邀请他到自己单位从事财务工作。

宣华在公司上班期间，工作是努力的，虚心向老员工学习，处理帐务认真仔细，得到大家认可。我们从事的行业是连锁超市经营，因电商冲击，加上经营管理没有与时俱进，企业规模逐年萎缩，办公室人员也不断减少。根据宣华的状况，我想学会经营才是王道，就动员他到门店去锻炼。恰巧有个小便利店需要人，他就到那儿上班了。

宣华这时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上班的门店只有两个员工，另一位是个老人。在此上班一段时间后，把他调到另外一个门店。宣华中等身材，壮实敦厚，那里有个女孩子，相貌年纪都挺匹配。可惜一起工作了一两年，并未擦出爱情的火花。

随着市场环境的变化，门店的效益越来越差。为了改善经营状况，我们引进了类似农村实行的大包干模式，对门店实行个人承包经营。当时我曾征求他的意见，并鼓励他披挂上阵，迎接挑战。当门店被其他员工承包后，宣华离开我们单位，去了外县的一家超市上班。自此，宣华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段时光。

　　岁月如梭，两三年后，我发现宣华回到了武义，在一家超市上班。这时大学毕业已工作十年，他告诉我，并没有存下多少钱。虽然工资不高，由于勤俭节约，他这些年完成了两件事，一是把读书时的两万元助学贷款还清，还有是家里的房子已造好。

他的老家位于我们村的后山，在高山的半山腰上，交通十分不便。多年前整个村庄搬迁到上松线边上，居住环境大有改善。一起搬迁的村民住房均已重建完成，因宣华家里经济困难，只建了一部分临时居住。父母虽然残疾，但非常勤劳，努力积攒每一分钱，加上宣华的工资节余，终于把房子建造完成！

此时，我们单位又有一家门店要承包，我问他是否有意向。也许多年的工作经历让他有了一定的经验积累，也许生活的磨砺让他有了更多的勇气，这次他态度坚决地接下了这家门店！

　　这是一家面积百平方米的便利店，位于丁字路口。前面是流淌不息的熟溪碧水，熟溪廊桥近在咫尺。后面是居民小区，地理位置优越，我们公司已经营多年。随着顾客购买习惯的改变，附近竞争门店的增加，销售额不断下降，收入减少，支出增加，勉强维持经营。

宣华承包后，发挥了他吃苦耐劳的潜能。以前门店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两位员工轮流值班。宣华根据顾客的购买规律，早上延迟开门，到夜里十二点以后打烊。没有雇人，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节省费用开支。根据顾客需求，增加经营品类。为了增加门店效益，他殚精竭虑，注意每一个细节。

社区便利店是个门槛很低的行业，竞争十分激烈。宣华店的隔壁本就有一家同样的店。他承包后不长时间，正对面又开了一家。这是一家外地品牌的连锁店，装修陈列高大上，我很担心宣华能否撑得住。三家擂台打了两年，那家新开的门店关门大吉了。

自己结营超市多年，深知经营便利店的利弊。营业时间长，365天无休，生意零散，要手勤脚快。优点也很明显，如果一家店开成功了，则生意会相对稳定，现金流丰盈。还有就是积蓄会比较快，因为人一天到晚在店里，有钱也没时间花。

我时常会到店里看看，与宣华交流一些情况。一晃又过去了三四年，与前几年相比，他的进步是明显的，每天千百次的交易，张张熟悉陌生人的面孔，让他体会到人世间的冷暖温凉，酸甜苦辣。今天的他已更加成熟，更加自信，更加开朗。闲聊中，我们也会有意无意的谈到他父母最关心的那个问题：生活中的另一半，您在哪里？

他从宣平的大山中走来，有着宣平人的诚实勤俭；他从蜿蜒曲折的山路走来，背负着大山的厚重与艰辛；他在时代的洪流中顽强拼博，奋勇向前。我想，幸福的港湾应该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