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天早晨,我起得早,蓦然回首,看见了那金色的晨光,铺进走廊,浅浅的。我伫立在那里,在等待一个人影走过去,我的想法,是想拍摄一张金色光里的人儿。</p><p class="ql-block"> 我期待有一个“光头”的人儿能站在那里,或面朝着阳光,只要在那站着,我都会感动不已。</p><p class="ql-block"> 可是这样的早晨,她们都少得起这么早,早起的大多是她们的家属,为她们打水打饭,晨光里,多见的是家属们忙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这里是不寻常的地方,这是一条不寻常的走廊,一个谁都不愿来的地方,我与她们一样,只能惊叹命运的捉弄。这里是肿瘤医院的住院部东三区。而我,只是这里刚刚入住的新成员。</p><p class="ql-block"> 我还在惊讶于这温暖的金色晨光,迫不及待地走向它,站在那走廊的尽头,透过走廊的玻璃,我能见的,是一轮红似火的太阳。我目光所及之处,在贪婪地享受着它的热忱。</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那,但是我还不是一个“光头”。</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多“光头”的地方,我住进来的几天后,我常见到她们淡然置之的笑脸,她们谈笑风声,我笑称着她们是“光头强”。</p><p class="ql-block"> 我初到的时候,还有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跟“光头强”们有了很强的辩识度,这一度让我还沉浸在自我安慰中,或许我跟她们不同,我会是个例外。</p><p class="ql-block"> 我依然逃不过与她们同化,我们有着共同的话题,比如说,她们会问我“这是几次的化疗了。”又比如我问“你的病是什么分型的呢,用的是什么药”。我们谁碰到谁,搭上话都是那么自然,病情让她们不再扭扭捏捏,甚至乎,每个人会谈论谁的脑壳更好看。</p><p class="ql-block"> “光头强”们喜欢在饭后在走廊活动,尤其是晚饭后,为了消消食,她们在明亮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很快,我也加入其间,她们对我这样的新面孔似乎也见怪不怪,对我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心生向往,或是感觉可惜,会惊叹于说“还这么年轻”。是啊,我是她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走廊来来回回走着,一位跟我一样初来乍到的东北大姐问起我的年龄,她也发出惊叹的声音,哇,太年轻了,怎么这么年轻就得这种病呢?</p><p class="ql-block"> 这种类似的话自从在医生那里听到后,对于他人反复的惊叹,我逐日淡定,笑着说,“没办法啊,大概这就是命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互相交流病情,这位东北大姐也是刚确诊不久的患者,在人民医院做的手术,后面辗转到广州化疗,受不了第一次化疗带来的痛苦,似地狱般锤炼地折磨,第二次化疗又辗转到深圳肿瘤医院治疗,我跟她是同一天化疗,只是这一期化疗是我的第一次,她的第二次,她亮出了她光溜溜的脑壳,在我面前祈祷这一次的疗程轻松渡过,我也心生恐畏,同样暗暗地祈祷。</p><p class="ql-block"> 再次见到她时,我们依然在走廊里相遇,我们都已经做过了疗程,大家心照不宣,化疗带来的不适,让我们向往着去走廊里运动消消食,我虚弱地问她,这次化疗还好吗,她答,还好,比第一次在广州那里治疗舒服很多了,以后就安心在这里治疗了。又询问我,她言语间的气息如我一般,显然也是虚弱的,我也笑笑答,还好。</p><p class="ql-block"> 再一次入院的时候我就成了一个光头了,我还羞于露出来见人,终日戴着帽子,我又站在那晨光里,在这东三区,我钟爱于这一缕金色的阳光,熟悉的光头强们又在这条走廊里汇集,时不时又会添多一两个新面孔,有的病友不需要住太多天,有时候同病房里的,几天内病友就换了一批又一批,我结识了一批又一批地病友。</p><p class="ql-block"> 光头强们还是喜欢在灯光里走廊来来回回地散步,还能在那里“运动消食”的已算是奢侈的时光了,大多病重虚弱的都没能下床在这走廊里“消消食”,在这支行走的队伍中她们大多在四十多岁到六十多岁,来自全国各地,每个人交谈中,夹杂着各地的方言,不变地是南腔北调中都藏着深深地柔情,每个脸孔都一样饱受过疾病的折磨,每个神情都有着其言也善的底色。如果东三区成了我们最后的堡垒,那么这条走廊就是我们这些“光头强”的后花园。在这里,我们也有别样的春天,别样的希望。连脚步都显得格外坚强笃定。</p><p class="ql-block"> 来自惠州的60多岁的阿姨,在我们的行走队伍中算是年长的,她边走边洒脱地扯下了帽子,露出亮堂的脑壳,她的眉毛已经跟她的头发一样,掉得精光,她长舒了一口气,说:“还是来这里自在些,大家都一样,不用再怕别人的眼光,连说个话也有个伴。”我走在她的后面,旁边是一位刚刚复发转移被确诊晚期的病友,她比我们谁都更虚弱,脸上是淡淡的忧伤,她的家人陪伴着她,我笑着说:“阿姨,像是找到组织了吧。这是我们的根据地,自在。”大伙都笑成了一片,那个淡淡忧伤的人儿,同家人也都笑了起来,大伙吱吱喳喳的,又打开了话匣子,边行走边愉快地谈笑。直至更晚点夜色,才消散去,回到各自的病房。明日,不用约定的,大家又会重聚在“后花园”。</p><p class="ql-block"> 我比谁都会更贪婪些,凡是我有足够精力能起得早起的晨间,我依然会伫立在那道金色的光里,只是我希望,我在下一次能更加勇敢些,脱下帽子,面朝晨阳,让阳光把我的脑壳照得更亮堂些,再亮堂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