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乌鸦》是我继《额尔古纳河右岸》后,读的迟子建的第二部长篇小说。<br> 《白雪乌鸦》写的是一百年前的清朝末年,即1910年霜降至1911年清明间,哈尔滨爆发鼠疫,仅有两万多人的哈尔滨傅家甸,疫毙者竟达五千余人。本书讲述了鼠疫流行期间发生在哈尔滨傅家甸平民百姓中的故事。 小说中涉猎的人物极多,有名有姓的就达上百位,多为贩夫走卒、引车买浆的小人物。作者对人物的刻画栩栩如生,为我们塑造了一个个饱满丰富的人物形象。既有正面的,像王春申、秦八碗、周耀祖、傅百川、伍连德等人。也有反面的,像纪永和、翟役生、周耀庭等人。还有命运各不相同,却在那样的背景下及其无奈的几个女人翟芳桂、于晴秀、苏秀云、谢丽科娃等。她们操持着不同的生计,在傅家甸这个疫情最严重的灾区,她们需要面对的是恐惧、悲伤和死亡,她们凭借着小人物之间的默默相守,上演了一出出或真实、或荒诞、或悲情、或温馨、在生与死之间的动人故事。<br> 小说对人物场景的设置和人物内心活动的刻画丝丝入扣、合情入理。在疫情灾难面前生命是那么的脆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候,才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本性。 故事开篇于热闹的街头,大榆树下的小人物们在市井中过着各自的生活,车夫王春申(小说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也是贯穿全书始终的唯一的人)走进了读者的视线。他在傅家甸开了个“大通铺客栈”,本应是理所当然的掌柜的,却变成了靠赶马车赚点营生的家庭局外人。因为他的大老婆跟卖药的贩子勾搭在一起,小老婆跟宫里出来的太监过日子,两个女人控制着他的客栈。却不料几日之后,大老婆的相好的当街死过去,看热闹的人们扒走他身上的衣服,最后警察来收的尸。 <br> 没几日,王春申的大老婆也过世了,镇上相继也有其他的居民死去,且症状相同。 <br> 就这样,鼠疫带着死亡的气息,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走到了人群中间。 <br> 王春申在鼠疫之前就活得很窝囊,妻吴芬、妾金兰没一个是真心对他的。他天天在外架马车拉脚,两个老婆却把绿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地戴在他头上,他还要替别人养孩子。即便是这样一个被生活随意捏扁揉圆的人,也没有丧失对生活的热情,也没有心理扭曲产生变态心理。反倒是自得其乐,心中流淌着纯真的爱。生活本可以这样委屈地凑合着过下去,可是一场鼠疫夺走了妻吴芬、妾金兰和亲生儿子继宝的生命,留下的不知道是谁的还管他叫爹的女儿继英,还免不了又受到吴二家的算计。要说悲惨,他应该算是本书中的极品人物了。但鼠疫爆发后,他却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投入到防疫一线协助运送鼠疫病人尸体,在疫情没法控制的时候,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如果说他之前生活在浑浑噩噩的隐忍之中,那么亲人的离世、死亡的压力,使他身体中潜在的生命能量得到爆发。而鼠疫之后,他带着非亲生女儿——继英,继续平静地生活。他的余生在为生者祈福,为死者歌唱,形象瞬间显得高大起来。<br><br> 与王春申的隐忍不同,书中的傅百川在鼠疫之前生活富足,在傅家甸享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可以说是一位儒商、义商。他拥有烧锅、中药铺、绸缎庄等多处商铺,却又重情重义,并不像有些富商那样的为富不仁。在和鼠疫作斗争的过程当中,他主动出谋献策不说,还招集中医研究对策,免费为大家熬制汤药;又自己出钱招集女工,贡献材料,免费为防疫工作赶制口罩,为防疫事业忙前忙后。从大处看,他不是一个站在钱眼里看世界的唯利是图的商人,而是一名对社会具有高度责任感的企业家。从小处看,他虽与疯妻不和睦,但却不言抛弃;虽有喜爱的女人,但是在她亡夫之后也只是默默帮助,情义二字已经深深植入他的心中。<br> 与纪永和这样在国难当头之时,还想着囤积粮食,大发横财的商人比起来,傅百川就非常值得让人尊敬了,前者在为人性的扭曲做注解,而后者在为对生的敬畏、对社会的责任感作诠释。<br> 鼠疫过后,他的生意日渐衰败,但依旧衣帽整洁,留有风骨,在书中无疑是一位完全正面的人物形象。<br><br> 周济一家虽然是从外地迁来,在傅家甸经营着一家小点心店,一步步发展起来的。但在鼠疫当头时,却毅然把烤制点心的谋生手段改为做饭菜,周济、周耀祖和喜岁爷孙三代人一起免费为被隔离在瓦罐车中的人送饭送菜,为这片他们热爱着的土地做出了贡献和牺牲。当看到这里时,我不禁湿了眼角,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爆发在2019年底的新冠病毒后的严峻局面,伟大的中国人民在党和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全民参战,众志成城,终于挺了过来。这让我觉得,中国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国民,中国才不会垮,中国人的脊梁才不会弯折!<br><br> 还有那个“文雅清秀”、“架着精致的金丝边眼镜”的医官伍连德,舍小家顾大家,凭着精湛的医术和仁心,为控制疫情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措施。更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下定决心提出焚尸,最终等到朝廷的“准奏”,让傅家甸的土地上升起了希望的火焰。当最后看到疫情报告,死亡率变为零时,欣喜的心情是溢于言表。医官伍连德无疑是为控制、消灭鼠疫做出贡献最大的人。 作者在小说之中不但塑造正面人物非常到位,也有自私自利、蝇营狗苟。如纪永和、翟疫生等人。纪永和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粮食商人,为了商业利益竟将妻子典与他人,最后患鼠疫死于隔离区。或许,他在病床上吐出那口血的时候才害怕,害怕他对自己辛苦积攒下的家业就这样再也无法掌控。而翟役生作为一个曾经在皇宫中受人欺压的太监,他憎恨所有人。鼠疫蔓延,所有人都惶惶害怕之时,他却在旁边“冷笑”着,静待傅家甸的灭亡。最终傅家甸逃过了鼠疫,他也“逃”过了鼠疫。生命得以存活,灵魂却再无寄托。 另外,书中的两处暗恋情节也写得很好。一是王春申暗恋俄罗斯的贵妇、女演员谢尼科娃。贵妇同样死于瘟疫,每每想起美丽的她,王春申甚至都无法踏入妓院的门槛,他为那个从未得到的甚至不知他心意的人保守着自己的贞洁。二是傅百川对于晴秀的暗恋。我觉得迟子建是偏爱于晴秀的,这是一个会做点心、爱喝酒、且十分有才情的女人,她喝醉过三次。第一次醉后她说要买灯笼做鸟笼专养天上的鸟,改了傅百川烧锅的对联;第二次醉后在道台府她跟道台说我们都姓于应该是亲戚,改了道台府的楹联;第三次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她终于大哭了一场,清明那日看着眼前的纸钱她说,春日里下的是黑雪。这个女人太可爱了,怪不得傅百川会暗恋她。 谢尼科娃和于晴秀两位女性是本书中美丽与智慧的化身。但小说中表达这种爱恋是非常含蓄的,他们的举止和行为除了悄悄的关心,就是默默的相守,虽然他们的生活也都不如意,但是情感世界却是丰富的,这种真挚、美好的情感很动人。试想饱暖无忧的现代人,是不是更应该保留这种纯美的情感呢。<br><br> “白雪”与“乌鸦”作为贯穿始终的两个点睛之物,不时地出现在读者的视野中,仿佛为这本已很忧伤的故事涂抹了一层苍凉。白雪的每一次纷飞,仿佛就是对死者的哀伤;乌鸦的每一次振翅,就犹如逝者在告别。 读罢完毕,合上书本,回忆全书,让人感触最深的是焚尸那一章和鼠疫过后,活着的人祭奠死去亲人的场景。当然,并不是因为那场面有多么壮观。而是在于,当你想象到有那么多的尸体,他们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而转瞬间化为灰烬的时候,你会感到无助,感到人们在死亡面前是多么渺小。那不会是震撼的感觉,你会觉得那是心在颤抖。让我不由地想起2009年农历十月十三母亲去世,当尸体被送入火化炉的那一刹那,阴阳相隔的锥心之痛砰然升起。<br> 清明节的这天,傅家甸郊外的坟场上,火光闪烁,纸灰飘飞,哭声阵阵。那些失去亲人的幸存者,买了还魂粗纸,去祭奠亲人。由于焚尸,死去的人没有自己的坟,这样的死者就给人一种失踪的感觉,好像他们一不留神,又会蹦出来。所以大家围聚在一起烧纸时,微风拂动衣襟了,额头被纸灰擦着了,火燎着手指了,都被认作是死者来认亲人的举动。<br> “ 你想烧坏我的手,不让我赶马车了?那可不中哇,我还得靠它吃饭呢。你在那儿好好照看着继宝,我在这儿给你好好养着继英。”这是王春申说给金兰的话。<br> 大着肚子牵着女儿的才女于晴秀也来祭奠在鼠疫中死去的亲人。她的儿子喜岁是一个多么招人喜爱的机灵小子呦!与坟场上祭奠不同的是每个人心底里的纪念。时间不会忘记,人们更不会忘记,曾经在东北大地上发生的鼠疫以及那些鲜活的生命。<br><br> 迟子建几乎是白描的手法叙述了百年前发生在东北的鼠疫灾难以及身处灾难下的人们的生活。读的过程中我仿佛穿梭在那个100年前被黑暗笼罩的城市,听到了丧失亲人的哀嚎,看到了尸骨粼粼的惨状,嗅到了尸体腐烂的味道。但是我始终相信,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总会有回春的那一天。不管怎么样,春天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