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的秋天，我六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娘卖了一担谷子，把我送到了兰天村小学。</p><p class="ql-block"> 上学的第一天，我背着娘亲手缝的书包，穿着开裆裤，被在同一学堂上学的三哥和幺哥领到先生面前。</p><p class="ql-block"> 先生姓杨，名玉才，先生名如其人，一副古代书生模样，当时还未婚。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先生娶了镇上的女子，师娘袅袅娜娜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谙农事的女子居然下嫁到乡下，先生与师娘结婚那天，我目睹了美好的爱情之花在穷乡僻壤灿烂开放的魅力，我发誓长大了也要嫁给爱情。</p><p class="ql-block">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先生笑容可掬地问我。</p><p class="ql-block"> “曾，梦，卿！”我抑扬顿挫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哦，梦卿！这名字真好听，谁给你起的名字。”先生一边在花名册写下我的名字，一边不紧不慢地附和着，三哥便把手里那张皱巴巴的五元大钞递了过去，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学费是五元。五元面值在当时也算是大钞了。</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回答先生的话，交完学费就兴冲冲跑到了教室。一进教室，引起小朋友们哄堂大笑，大家的眼珠子齐唰唰落在了我的开裆裤上。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转身跑出教室，去操场上找那个给我起名字的人。那个人是我幺姑父，刘长卿，也是兰天村小学的老师，代六年级的课。我在娘胎里的时候，有文化的姑父就给我起了“梦卿”这个名字，因为娘已生了四个男娃，做梦都想有个女娃，最后如愿以偿。姑父牵着我的小手，来到教室，同学们马上不笑了，都正襟危坐地如秋后的蝉，没声了。姑父给我找了个第一排的位置，由于我个子小，坐后排便看不到黑板。感谢姑父给我安排的位置，我就在老师眼皮底下，吃够了粉笔灰和老师的唾沫星子，后来考到了关公乡中心学校，那时小升初也是要考试的，考不上的学生，就回家务农了。</p><p class="ql-block"> 我每次喊先生时，先生说：“以后叫杨老师，别叫先生了，先生是古时候的称呼！”都怪我上过私塾的爹，他再三吩咐我叫先生的。</p><p class="ql-block"> 杨老师教书很认真，语文和数学都是他一个人教。我最喜欢听他讲语文课了，他把课文的内容讲得栩栩如生，让我每次听他讲语文课时，我就灵魂出窍，飞奔到课文内容里了。他讲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凡卡给爷爷的一封信》，我仿佛也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和小凡卡，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呀流，以前不喜欢哭的我，自从上学后，经常被杨老师带到课文情绪中，泪腺瞬间发达了。</p><p class="ql-block"> 杨老师的三尺讲台上，始终放着一把戒尺，咱班同学没有几个人不吃他板子的，我也不例外。我小时候非常调皮，上课老走神，有时他正在黑板上写1至10的数字时，一扭头找不到我了。他俯下身子到处寻找，在课桌下把我拎出来。他大声呵斥我“在干什么呢？”，我的手里还拎着两只咸鱼鞋，光着双脚，怯怯地说：“我想数一下脚趾头是不是10个！”杨老师说：“我们每个人的手指头是10个，脚趾头也是10个呀！”老师话音刚落，我光着脚丫跑到最后一排，把我表哥从后排拽到讲台前，激动地冲老师喊：“老师，你说得不对！我表哥有11个手指头。”表哥拼命缩回那只长有6个指头的手，可他的大拇指被我抓得死死的，我兴奋得把它举到杨老师的鼻尖前，因为那个大拇指分了个叉，长出了两个手指。同学们笑得前俯后仰，有的居然笑得尿了裤子。表哥却张开他那缺牙巴的大嘴，哇哇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曾梦卿，你给我滚出去，扰乱课堂纪律，站到门口听课！”杨老师的戒尺雨点般落在我的手心上、屁股上，火辣辣地疼。</p><p class="ql-block"> 我拎着我的鞋，光着脚站到门口，我倔犟地咬着嘴唇，恨恨地看着老师。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觉得他不配做老师，难道我错了么？我错在哪里了？明明是他自己的错，说什么“每个人有10个手指头10个脚趾头！。我给他举出了实例，也有人11个手指头嘛！我那个傻表哥也真是的，哭个什么劲儿呀！11个手指头了不起呀！我在心里诅咒了杨老师一百遍，他那么凶，肯定找不到老婆的。老天不开眼，在我上三年级时，他居然讨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p><p class="ql-block"> 杨老师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也是在三年级的时候，他居然把我当成天才，他夸我作文写得好。我当时认为他是新婚燕尔的缘故，被爱情滋润后的结果，脾气变好了而已。我作文哪里写得好呀！到现在为止，我写文章平平淡淡，无华丽的词藻，只是把我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想到的，统统搬到纸上罢了。杨老师上作文课非常特别，记得第一次写作文时，题目是《春游章怀寺》。老师带我们去了附近的章怀寺，让我们带好本子和笔。到了目的地，他让我们参观了章怀寺，讲述了很神奇的乡村野史：章怀寺的名字缘于武则天在皇泽寺生的私生子李章怀，生下后当夜秘密送至大山深处的寺院，由僧人养育，还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读书识字。李章怀所居住的其中一处寺庙在太子岩，每次太子深夜挑灯夜读时，遥望长安城，思念自己的母亲，期盼哪天能团聚，可最后盼来的是娘亲赐的一杯毒酒……我听杨老师讲得津津有味，我飞速地记录着老师讲的每一次话，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代替。那是我最优秀的处女作，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最得意一句诗，至今还记得，是我在太子岩的石壁上发现的“晚风吹得破锣响，太子攻书望子游”。此诗是断头诗，前两句经岁月风霜雨雪的浸蚀，看不见了，诗的大意是“夜晚的风拂过，吹得破锣桠一阵一阵响，太子读书时，望着对面的子游寺，思念长安的娘亲。”第一次写作文，杨老师表扬了我，以后每次写作文时，他都会表扬我，把我的文章当范文，那一刻，我又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上课时，我依然很调皮捣蛋，老和同桌讲话，以至于班里的同学都被我感染了。杨老师的好脾气又消失了，他说我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有一次他在黑板上写了两行诗“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涧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我又起哄了：“老师，此诗非原创，我在我姑父刘长卿先生的藏书楼上看到过，哪一本书里写的，忘记了！反正不是你写的。”于是，老师的板子又落到了我身上。</p><p class="ql-block"> 次日，学校芧厕的墙壁上留下了我的杰作“脚踏两方，手捧文章，一条黄龙滚出来，五个将军送匾来！”学校传得沸沸扬扬，猜测是谁写的打油诗？课间操时，杨老师从我身旁飘过，把他那漆黑发亮的戒尺扔到茅厕去了，从此不打我了，据说他懒得管我，打我还费力气，胳膊还疼。</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人就是贱得慌，不挨先生的板子，居然很难受。从此，我上他的课，特别认真，板板正正地坐着，也不调皮捣蛋，也不和他顶嘴了。</p><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我回到兰天村，有幸在吃流水席时和他坐到了一桌。他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端了一杯酒和我碰杯，诉说当年打我的事情。我回敬了先生一杯，哽咽地说：“俗话说得好，黄荆棍儿出好人，先生当年不该扔了戒尺，打我太少，以至于学生不争气，混得不好，无颜见老师！”</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我的小学老师，我的启蒙老师，杨玉才。他在我成长的道路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的鼓励和鞭策，像一盏漆黑夜里的明灯，指引我走向远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琴尔 </p><p class="ql-block"> 作于乌鲁木齐头屯河</p><p class="ql-block"> 2024年10月1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