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锅巴香

王叶秀

　　在记忆的深处，有一种香味始终萦绕心头，那便是柴火锅巴的香气。那是乡村独有的味道，是烟火气息与温暖的交织。

想起柴火锅巴，仿佛看到那古老的土灶，烟囱中升腾着袅袅炊烟；木柴在灶膛里燃烧，跳跃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将热量均匀地传递给锅中的米饭，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声响，是乡村生活独有的乐章，又仿佛在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当米饭渐渐焖熟，锅底就会形成一层金黄酥脆的锅巴。那锅巴，带着柴火的烟熏味，有着独特的焦香。掰下一块，咬下去的瞬间，“嘎吱”作响，那清脆的声音仿佛是对味蕾的一种召唤。

柴火锅巴香，是家的味道。它让人想起母亲在灶前忙碌的身影，想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温馨场景。那时候，生活虽然很简单，却充满了幸福和满足。

童年，每天午饭后上学前，母亲总是用锅铲将锅里的锅巴铲成小块，然后洗净双手，就着潮湿的双手将锅巴捏成小团，这样锅巴上的饭粒才不会黏手。于是我和姐姐便都有了一个锅巴团。我总是斜挎着书包，一手拧拽着过长的书包带（免得步行时书包一哒一哒地拍着屁股），一手拿着锅巴团，边走边嚼着去上学。

金黄酥脆的锅巴，如秋日的阳光般灿烂，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咬下一口，“咔滋”一声，再咀嚼，清脆的响声在口腔中散开。那独特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有米饭的醇厚，有柴火的质朴，还有岁月的沉淀。

物质匮乏的年代，孩子们哪见过什么零食，更别说吃了。锅巴就是我们最好的零嘴。母亲捏锅巴团时，总是一大一小，大的给姐姐，小的是我的。虽然我总是不吭声，妈妈似是读懂了我的心，温和地笑着：“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姐姐大些，饿得快！乖，别与姐姐争哦！”于是我心里的不快便没了。“荒年难度米缸空，田垄苗稀怯朔风。童稚嘴馋滋味少，锅巴一口亦喧争。”赵润坤这首《锅巴》，是我们逼真不过的童年了。

我上中学时，开始住校了。那时候，学校早餐除了稀饭，啥也没有。我们都是背着菜瓶去上学。新鲜的蔬菜先吃，免得馊了；后吃腌的咸菜。

母亲担心我饿肚子，用草火或者木柴的炭火将锅巴慢慢煅烤，锅巴在煅烤中渐渐变得焦黄酥脆，时间火候差不多时，厨房里便溢满了香气。揭开锅，一个完整焦黄的锅巴静静地套在大铁锅里，锅巴周围微微翘卷，俨然是个缩小版的金黄色的“小锅”。锅铲轻轻一碰即碎，黄灿灿的，又香又好看！母亲用锅铲将锅巴捣碎，将碎锅巴装进陶罐里，每天如此。

陶罐满了，周末我也回家了。母亲倒出陶罐里的锅巴，放些熟芝麻，混匀。这时家里的石磨派上用场了。母亲推磨，我力气小下磨（向石磨眼里下碎锅巴）。石磨一动，满屋飘香，口里生津，馋涎欲滴。饥肠辘辘的我禁不住手嘬黄粉仰头入口，于是唇齿、舌头、上颚缠香，久久不散……

母亲用玻璃瓶或食品袋将米粉装严封紧，让我带到学校。每天早上打了稀饭，我用勺子取少量的米粉放进粥缸里，搅拌和匀，稀饭变稠，浓郁的香气扑鼻四溢，既好吃又经饿。也常常分享给室友，她们欣喜得很。

从小我就会煮柴火饭，虽然那时煮饭不得要领。等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灶台成了我一日三餐的主场，我煮饭的技能已达炉火纯青、万无一失的程度了。先将米淘洗干净，倒进大铁锅里，添够足量的水。灶膛里点起柴火，柴火越烧越旺，仿佛那傍晚天边的火烧云被裁进了灶膛。当锅里的水沸腾起来，米粒跟着沸腾的水一起翻腾跳跃。这时撤去柴火，将锅里多余的米汤盛起来，倒进容器里，坐在水炉上。盖好锅盖，让半熟的米饭焖上十来分钟后，揭开锅盖，半熟的米饭就有了七八分熟，饭粒饱满晶莹。这时可以有多种操作。如果想要多些锅巴，先用锅铲陶松米饭，再用筷子整平米饭，接着用筷子在饭中插上许多气孔，然后放进锅边你要蒸的食物，譬如咸鸭蛋或切成片的红薯等，盖上锅盖，灶膛复燃三把草火。这时已是满屋飘散的浓浓饭香。等第三个草把燃后，焖一会儿，再复燃一把火后，饭全好了。如果想少些锅巴，那就用锅铲掏松米饭，将米饭拢成小尖堆，如上操作。两种操作焖的米饭，锅铲一掏，都是粒粒饱满，松软清爽，洁白如玉，不粘锅不拖沓，适合我家四世同堂的每个人。那时家里上有九十多岁掉牙瘪腮的老祖母，下有黄口小儿，这样的米饭才能适合全家的胃口。

开饭啦！我给每人盛好饭，将锅里剩余的米饭全盛进筲箕里，一个完全整齐的锅形锅巴躺在锅底，锅铲周围轻轻一铲，完整剥落，锅巴底部焦黄色，向四周扩散过渡成深黄色、淡黄色、灰白色。这时将先前盛起的米汤倒进锅巴里，盖上锅盖；灶膛燃起一把火，锅里“呲呲”响起，腾腾地冒着热气。焖上一碗饭的功夫，便可以吃上绵厚浓香的锅巴汤了。锅巴汤里锅巴的焦香混着米汤的清香，是乡下人稀松平常的口福。

如果在饭上蒸上一两根香肠、一小块腊肉，估计神仙也想奔赴人间享用这珍馐。那带着香肠腊肉味闪着油光香喷喷的米饭，浓香酥脆的油锅巴带着一点咸，更是人间绝味了！这绝味值得一辈子回味和珍藏！当然你得有好的牙口喔。

原来，快乐是如此简单！

老公是个医生，他说柴火锅巴可治病，比如治疗病后消化障碍、脾胃功能虚弱、慢性胃炎、胃胀、消化不良等。我家有老有小，所以每天都有锅巴汤。当然油锅巴除外，也不化油锅巴汤。

如今，在繁华都市的喧嚣中，人们的味蕾似乎迷失在了各种快餐和精致美食之间。现代化的厨房设备让做饭变得更加便捷。超市里、电商平台都可买到小米锅巴。这些油炸锅巴，含高盐高脂，不适合高血压高血脂人群；也无柴火锅巴的独特香味和药用功效。

现在的乡下，绝大部分是留守老人，只用小电饭煲煮饭了。生活水平的提高，食品的丰富，仍掩不住人们对柴火锅巴香气的回味。那纯正的柴火锅巴香味，是家人团聚的味道，是饭桌上最温馨的点缀，是童年的简单和快乐，是乡村的宁静与质朴。

柴火锅巴香，不仅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段岁月的沉淀，一份深深的眷恋。它承载着故乡的记忆，见证了成长的足迹，成为了心灵深处最珍贵的宝藏。

有一种味道，如同记忆深处的温暖灯火，始终在心头摇曳，那便是柴火锅巴的香气。

　　（原载2024-10-10《今日怀宁》文艺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