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悟困境中的生命尊重

剑锋

【出处】第七十五卷 魏纪七 曹魏·邵陵厉公正始九年（戊辰，公元248年）

【原文】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俱不言。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犊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大意】

当初，曹爽因桓范是他同乡年长的故旧，所以在九卿中对桓范特别加以礼遇，但关系不太亲近。司马懿起兵时，以太后的名义下令，想让桓范担任中领军之职，桓范打算接受认命，但他儿子劝阻他说：“皇帝的车驾在外，您不如出南门去投奔。”于是，桓范就离城出去。

桓范到了之后，劝说曹爽兄弟把天子挟持到许昌，然后调集四方兵力辅助自己。曹爽犹豫不决。

桓范就对曹羲说：“这件事明摆着只能如此办理，真不知你读书是干什么用的！在今天的形势下，像你们这样门第的人想求得贫贱平安的日子还可能吗？而且普通百姓有一人被劫作人质，人们尚且希望他能存活，何况你们与天子在一起，挟天子以令天下，谁敢不从！”他们都漠然不语。

桓范又对曹爽说：“你的中领军别营近在城南，洛阳典农的治所也在城外，你可以随意召唤调遣他们。如今到许昌去，不过两天两夜的路程，许昌的武器库，也足以武装军队。我们所忧虑的当是粮食问题，但大司农的印章在我身上，可以签发征调。”

桓范悲痛地哭泣道：“曹子丹这样有才能的人，却生下你们这群如猪如牛的兄弟，没想到今日受你们的连累要灭族了！”

【悟读】高平陵之变上演，司马懿发动政变直指曹爽。具体详细就不说了，感兴趣的朋友自行百度。

今天不说曹爽和司马懿，而是说一说上面材料中的桓范。

要知道，在高平陵之变中，桓范建议曹爽和司马懿死磕到底，曹爽惜命没采纳，这也恰恰给后世留以幻想，假如曹爽听话了，结局会如何？

桓范，出身龙亢桓氏，家族世代为官，多有担任太傅、少傅，属于标准的士族出身。

桓家所在龙亢与曹操老家谯县都属于沛国，两人算是老乡，但桓范进入曹操集团的时间在建安末年，也就是在曹丕篡汉前，说白了就是站队时间晚。

熟悉官场的朋友都知道，入局时间早晚很重要。

桓范入局时间短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通过曹魏早期的战争上位，只能通过后面的熬资历升官。

按照《三国志》中记载，桓范进入曹魏集团后，在魏明帝曹睿之前，桓范基本上就是在和王象编书。

曹叡继位之后，桓范开始进入提拔快车道，先后担任了中领军、尚书、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兖州刺史、冀州牧（未履职）。

之所以提拔如此之快，个人猜测和曹叡对大士族压制原则，通过扶持其他非核心士族来平衡。

注意，桓范在此之前并没有实际的政务和基层经验，包括你看他后续担任如都督青徐军事、兖州刺史，在位上都没有实际的政绩或军功。

　桓范的上位是基于曹叡的权力平衡需要才如此。

所以说，一个人的命运，既要考虑个人的奋斗，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可是，当历史的马车停留在你面前，并强行拖拉你上车了，你能不能在挤满人的车厢中站住脚不被挤下去，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够不够水平撑起来。

从桓范的一些经历来看，能力有没有只能通过司马懿的话的来旁证，但其他方面 ，桓范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不小！

一个，他在担任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时，与当时的徐州刺史郑歧因为房屋问题发生矛盾，差点动用皇帝节杖斩杀郑歧，结果人没杀，反而被郑歧提前举报弄的被丢官。

二个，桓范即将上任冀州牧，彼时镇北将军吕昭出仕比桓范晚，但官职比桓范高，桓范觉得要做后进之辈的下属是耻辱，干脆称病不上任了。

三个，对于要做吕昭的下属桓范曾经想向他老婆抱怨：范谓其妻仲长曰：“我宁作诸卿，向三公长跪耳，不能为吕子展屈也。”

桓范老婆听了之后就顶了桓范两句：其妻曰：“君前在东，坐欲擅斩徐州刺史，众人谓君难为作下，今复羞为吕屈，是复难为作上也。”

意思就是，以前你在徐州当官，为难人家郑歧，说明你不会当领导，现在你又觉得在吕昭手下做官很丢人，那是你不会做下属。

桓范听后大怒，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于是：范忿其言触实，乃以刀环撞其腹。妻时怀孕，遂堕胎死。

瞧瞧，不就是你老婆说你几句吗？至于如此？

所以，这三件事你看出桓范这个人一些问题吗？

自视甚高、心胸有点狭隘、权力欲望很重、自尊心极重要面子、不甘于人下。

这种人属于那种想往上走，只要有机会就注定要搞事情，所以你再去看高平陵之变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就不难理解了。

　咱们把视角切回到高平陵之变中桓范身上。

按照马懿的说法，曹爽集团中，桓范称得上是智囊，可惜曹爽不能用，个人觉得这个和桓范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在政变开始，司马懿有这么个动作：

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

重点在后半段关于王观的任用。

但在王观之前，这个领中领军事，占据曹羲军营的工作司马懿是想让桓范来做的。及宣王起兵，闭城门，以范为晓事，乃指召之，欲使领中领军。

曹爽虽然亲近桓范，但对其不重用，而桓范的性格司马懿这个老狐狸也知道，但既然要政变，司马懿肯定是会做到万无一失，你曹爽身边能打的牌全部给你算得死死的，能拉拢的提前都给你分化好。哪怕桓范你不用，我司马懿都把他给统战拉拢了。

而司马懿这个举动对于桓范来说内含有三个方面：

其一，不计较曹爽与他的亲近。

其二，让其在政变中出力，将来必定能够有极大的政治分红，比如王观就吃的满口流油。

其三，示好桓范，表示未来的政治格局中会有一份他的。

桓范一开始是心动了的。

范欲应召，而其子谏之，以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疑有顷，儿又促之。

桓范知道司马懿政变，对于司马懿的示好也准备接受，但他的儿子劝说住了。他这儿子当真是坑爹的货。也正是两人一番合计才做出了投奔曹的决定。

　个人认为，这里父子两人的计算其实有这么几个方面。

其一，桓范和曹爽表面亲近实际上有距离，但不代表桓范的儿子和曹爽不能玩到一起去。

其二，从作用来看，曹爽身边的人基本上都属于关键时刻不顶用的，而桓范去了能迅速获得曹爽的重用。

其三，假如桓范帮曹爽打翻盘了，消灭司马懿，那么桓范必定能迅速进入朝堂核心。

尤其是最后一个，这是桓范美梦寐以求的。

所以你理解了这一个再看为什么桓范会去投奔曹爽？

前路虽难，但巨大的政治利益当前，怎能不去搏一把呢？

只不过桓范把这事想的过于简单。一方面，曹爽这人富二代，没有创一代的那种敢拼敢打敢豁出去搏命的血性。

另一方面，司马懿久经战阵，曹爽集团里面有几个能打的？两军交战，曹爽绝对要被虐。

再一方面，桓范说自己掌握大司农印，能调粮草，但只要高平陵之变的消息传开，一个有太后，一个有皇帝，地方绝对会用各种方式来拖延命令以观其变。

到时候不见得他能调得到粮草，而司马懿背后则是世家大族，完全可以绕过曹魏的国家机构撑起来。

最后，曹爽掌权十年，早就把世家大族给霍霍的非常不爽，司马懿搞政变是挑头，背后未尝没有他们的默许甚至推波助澜，大家都等着弄死曹爽吃一波政

遗产，怎么可能让你曹爽翻盘呢？

所以说，桓范以为敌人是司马懿，但实际上还有几乎司马懿身后许多世家大族。

　之所以要提桓范，因为在他身上我看到一个东西：泼天的富贵必须用以血肉为土，浇灌以鲜血才能开出绚丽的权力之花。

用市场经济的话来说，盈亏同源，风险越大收益越高。

桓范不是看不到司马懿的示好，也不是看不到去帮曹爽的风险极大、难度极高。而是泼天富贵摆在面前，你要是不去捕一把，你一定会抱憾终身。

还记不记得之前提到的桓范是什么人？自视甚高、心胸有点狭隘、权力欲望很重、自尊心极重要面子、不甘于人下，这种人属于那种只要有机会就注定要搞事情、想往上走的那种。

这么个机会，桓范会去想试一试，与其说是他儿子的鼓捣，倒不如说他内心的野心被激发而已。

跳出桓范的故事，去看到更近的当下。泼天的富贵咱们是别想了，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好当下还是比较切实际。

对于要搏机会还是去赚稳定收益，没人能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选哪个都是自己的因果。只是我们往往会在事后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做那个决定。

我想，可能桓范在被司马懿灭族的时候，也在后悔为啥当初要跑出去投奔曹爽。

之前提到了，我们对于选择往往有非此即彼，总觉得选择了 A 结果不好，就会认为选择 B 结果一定好。

恰恰生活的不确定就在于，不见得你选择 B 就一定比 A 更好，也有可能更坏。

当然，你可能想不到选择 B 结果到底会如何，但你天然的会倾向于那个你没选的结果是更好的。

至于我们会后悔为什么没有选择 B ，后悔有用吗？

大家都知道后悔没用。为什么会后悔？你在当时做的那个决策，是你在当时的环境、心境等一系列因素下共同作用在你认知中对你最有利的结果。

而你之所以后悔，是因为彼时彼刻，那个你做决策的环境、心境等一系列因素变了，这个时候的思考出来的东西自然和之前的不一样，于是你就后悔了。

不同决策环境下的决策能放在一起对比吗？显然不具备可比性。

后悔有用吗？不是时空上的不可逆，而是你后悔的东西压根不在同一个频率。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桓范，你是选择支持曹爽还是接受司马懿的示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