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乡里乡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提到乡邻,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邻居全柱奶奶。</p><p class="ql-block"> 全柱奶奶婆家的辈分很大,我家的辈分在村子里又是最小,所以,我娘和我都喊她——全柱奶奶,而她对我娘的称呼永远都是银兰娘(银兰是我大姐的名字),仿佛我娘也没有名字。全柱奶奶和我娘年纪相仿,娘在田间地头忆苦思甜的故事中总有她的影子。在那些苦日子中,她们干农活做针线,包括低指标时去山西卖家织布,她们俩人总是相依相伴,她们是超越邻里关系的知己。</p><p class="ql-block"> 我与全柱奶奶的交集缘于一个白馍夹肉——</p><p class="ql-block"> 那事发生在我在上小学一、二年级。邻居兰成爷的爹——禹成老爷子死了。 那一天,是老爷子出殡的日子。娘照例和一帮村里的妇女在厨房里帮厨。中午放学后,我听见一阵阵哭声从我家隔壁小院里传出。当然,这中间哭得最响,拉音儿最长的是兰成爷。</p><p class="ql-block"> 我钻进嘈杂的人堆去找娘,穿白衣的孝子孝孙,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女人,前来帮忙的街坊邻居把不大的院子挤得得满满的。</p><p class="ql-block"> 娘正和全柱奶奶几个女人在厨房里忙活。全柱奶奶是个身材高大、胖胖的、嘴唇厚厚且性格爽朗的女人。她见到我时满眼都是笑意,忙不迭地说:“小梅来了!”随即在火炉上拿了一个烤好的热馒头麻利地掰开,用筷子夹了几片有肥有瘦的熟肉。“给——吃吧!”她拿着那个白馍夹肉往我手里塞。</p><p class="ql-block"> 那馒头烤的真叫一个好,外皮焦黄,泛着油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那焦黄的皮儿准比现烤的锅巴要香,要脆,还要鲜。烤馒头的香气和刚煮熟的热肉的香气融合在一起,直往我鼻孔里钻,我不由得偷偷咽了几大口唾沫。可我又实在不好意思伸手去接,攥紧了小拳头不住往娘的身后躲。看我这样,全柱奶奶就冲我娘喊:“快让孩儿吃了吧!”那天,娘也破例对我说:"拿着吧,你全柱奶奶给你嘞!"那个白馍夹肉几乎已经触到我的手背了,那焦黄的外表,氤氲透着的香气对我充满着无限的诱惑。我眼睛直盯着它,小脚丫却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一直挪——挪——挪,挪到了厨房门口时,我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飞也似地往外跑开了。我拨开人群往外挤,任凭全柱奶奶在后面拖着肥胖的身子追到街门口,我都没有回头……只记得她在我身后不远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嗨!这孩子——"</p><p class="ql-block"> 从兰成爷家到我家也就20多米,我着急忙慌地跑回了家。那一顿我吃的照例是三姐做的玉米面窝窝就着老咸菜。吃着粗饭剩菜,脑子里满是她手中那香香的白馍夹肉,耳中充斥着是全柱奶奶从后面追我时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那充满失望的一声叹息。</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平生见到的第一个肉夹馍!</p><p class="ql-block">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肉夹馍作为再平常不过的一种美食,我们随时都可以享用。但每当看到或别人提到肉夹馍,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全柱奶奶手中的那个白馒夹肉一一想到全柱奶奶那庞大的、有点笨拙的身躯,她那厚厚的嘴唇,还有那失望的眼神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每当这时,我的鼻子总会酸酸的,从心底里中生出一丝愧疚,而且,这愧疚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越积越多。</p><p class="ql-block"> 我打小住在村子里,谁家有红事白事,村里的妇女都是义务帮橱。尤其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街坊邻居都是等亲戚们吃完了,吃剩了,凑合着吃上一口。他们自己是不会给自己做一个白馍夹肉的。全柱奶奶那真诚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给予,被当时小小的我无情地拒绝,现在想来,拒绝别人的诚恳,何偿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p><p class="ql-block"> 在那些朴素的岁月里,邻里关系就如稀释了的亲情,那么自然,恬淡如菊。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逃离,我会伸手接过那个白馍夹肉,并礼貌地回一句:谢谢!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会在合适的时机,把我精心积攒的一纸盒硬币兑换成精致的小食品分给我那朴实的邻居们,分给全柱奶奶、凤梅姐姐、凤周爷,分给对门邻居兰成奶奶,也分给小街对面静静坐在大门口的慈爱的老三奶奶……</p><p class="ql-block"> 凤梅姐比我娘年龄小的多,是本村嫁过来的闺女。凤梅姐齐耳短发,头顶很清晰地厘出一小块椭圆,那一小撮头发往后梳,然后卡一个黑色卡子。她皮肤不黑不黄,脸上有少许褐色的黑脸沙。她性子不急,有时候,娘会和她絮叨一些琐事。现在想想,她也算是娘的忘年交。我们两家离得近,针线簸箕铁锹镰刀锄头农具什么的都是伙着用。偶尔,家里烙个瓜托什么的,娘也会让我端上几个送给她家的小震和小凤吃,他们家枣树上的枣儿红了的时侯,也会唤我和四姐用竹竿子打枣子尝尝鲜。因此,两家关系更显得亲近一些。</p><p class="ql-block"> 凤周爷——在我眼里,他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哥哥在部队三年的家书都是凤周爷爷熬夜代读代写的。他当时年纪也不是很大,但辈分也高。他头上永远裹一个不是太白的羊肚毛巾,整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显得他更有文化了。</p><p class="ql-block"> 我和四姐年龄差不了多少,不知怎的,每次都是我跟着娘去凤周爷家里求写书信。那时侯我上育红班,这个经历也算是我幼年时候的文化启蒙教育吧! </p><p class="ql-block"> 多少个晚饭后,娘坐在凤周爷家堂屋正中八仙桌西边的那张椅子上,凤周爷坐另一边。凤周奶奶则坐在炕沿上,她的脸上虽不常带笑意,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温和的。每次都是凤周爷先给我娘念念哥哥的来信。我哥哥的信是用毛笔写的,字很大很清晰。我当时认识不了几个字,但对哥哥的来信充满着好奇,就也搬个小板凳靠在娘的身边侧着耳朵认真听。“父母亲大人好一一”信的开头总是这样写。从凤周爷郑重其事的朗读中我懵懂知晓了哥哥在部队的一些故事,也看到了那时候哥哥对家里,对父母的挂牵。而且,在每封家书的最后,他都不忘问侯当时尚在世的爷爷、奶奶和姥爷,叮嘱父母大人要保重身体,嘱咐他的两个小妹妹好好学习。每每听到这里,我小小的心里总会溢满自豪和甜蜜。</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娘会絮絮叨叨一些家长里短,凤周爷也边听边写,写完了还很慎重地念一遍给我娘听,我也就伴着读信的声音靠在娘的腿上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境……直到被娘拍醒拉起来。朦胧中,我看到凤周爷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也装进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无限思念……通常到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娘向凤周爷和凤周奶奶两个人道着谢,我抬头才看见他家从外面疯跑够了的小珍和小青,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熟了。娘领着我,顶着月光,踩着露水,心满意足地回家了……那一个个清冷冷的夜晚,是娘一生中最幸福的瞬间吧!</p><p class="ql-block"> 我的乡里乡亲,用无声的陪伴和不算丰富的互相给予织就了另一张亲情的网。如果时间能倒流……我要尽我所能,给这恬淡如菊的亲情洒上一把糖,让它变得更加醇香。可惜,时间只会飞逝流过,如白驹过隙,不问春夏秋冬,也不管世俗冷暖。</p><p class="ql-block"> 乡里乡亲,是我小时候贫穷生活的一抹亮色,恬淡如菊,却又沁人心脾,让人充满无限的留恋与怀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王银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