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妗子(二)

忘忧草

<p class="ql-block">哑巴妗子(二)</p><p class="ql-block">崔桂梅</p><p class="ql-block"> 国庆节那天,晚上六点,我正在厨房忙着做饭,老家的婆婆打过电话,声音急促中带着颤动:“你妗子下午三点去世了,若是三日的公事,就上了那月初一,不吉利,你大舅打算明天下午安葬你妗子。”婆婆在哽咽中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个悲痛的消息,我的心咯噔一下,晚饭再也没有心情去准备。</p><p class="ql-block"> 空气在瞬间变的压抑而凝重,先生坐在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像是对我说又似是喃喃自语:“几天前还好好的,还心思能过个年……”</p><p class="ql-block"> 晚饭我们都吃不下,只觉心头热辣辣的,吃了几口米饭,我便匆匆收拾了碗筷。</p><p class="ql-block"> 整个晚上,我没有丝毫的睡意。眼前老是晃动着哑巴妗子那张清瘦的脸庞,圆圆的大眼睛以及那咿咿呀呀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后那次见到妗子,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下午,我们一家四口回老家过节,顺便过去看望大舅跟妗子。</p><p class="ql-block"> 秋收的季节,每家农户都收获着满满的丰收的果实,大舅家也毫不例外,天井一边晒满了金灿灿的棒槌,一边晒着刚摘下的花生果。屋门口东侧,早打下的谷子装了袋子,摞成一面高高的墙。</p><p class="ql-block">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里屋走出来的大舅神情憔悴,面色苍老。先生和俩孩子跟随大舅进了东屋,听到大舅跟他们说着妗子这几天的状况。</p> <p class="ql-block">  知道妗子在西屋,我掀开门帘,只见妗子斜坐在床沿,眼睛微闭,旁边的润莲用手轻轻捋顺着她的胸口。看见我,妗子的脸上已强挤不出笑容,皱着眉头,抬了抬无力的干瘦如柴的手,意示我坐下。</p><p class="ql-block"> “你娘怎么样?身体有所好转吗?”我轻轻地问润莲。</p><p class="ql-block"> 润莲眼眶微红,眼神掠过一丝悲伤,幽幽地说: “上午去医院做透析刚回来,医生说我娘的各个器官都已衰竭,所有治疗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要再伤财费力回来折腾,叫在家好好伺候……”</p> <p class="ql-block">  我无语,瞬间眼角湿润,心里像有只手在用力的紧揪着,我把妗子前额垂下的头发轻轻拢到她耳后,然后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我掌心里。我知道,什么都是徒劳无力的表达,只有用这种方式来传递我对她的关爱。</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先生走了进来,当妗子看到跟他进屋的俩孩子,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嘴里咿咿呀呀,用手指指我儿子,再指指她女儿。我明白哑巴妗子的意思,那两个曾经在襁褓里一样大的小娃娃,如今都已长大了。</p><p class="ql-block"> 大儿往前走,喊了声:“舅姥娘。”我看到听不见的哑巴妗子点了头。</p><p class="ql-block"> 临走时,哑巴妗子不舍,紧攥着俩孩子的手,我看见她眼里饱满了泪水,我不忍回头,我怕我的眼泪会落在她面前。</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秋风起,夜已深,我依然沉浸在回忆中,这些年,跟哑巴妗子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日。从她离开云南娘家,嫁给大舅入乡随了俗,从她第一次去我家认亲,知道她跟我一样大,又同为年轻的母亲,从那时起,我就把哑巴妗子当成最亲的人。</p><p class="ql-block"> 耳边反反复复绕响着哑巴妗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我的心情无法平静,也无法接受刚到五十知天命年龄的哑巴妗子,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一股凉意透室而入,眼前闪过哑巴妗子的脸。远处,黑暗中,我听到了几片秋叶缓缓落地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早,我跟先生直奔老家,接上公公婆婆再同去大舅家。一进大门就看见八十岁的公公坐在饭桌旁,碗筷明显是没有动过的痕迹。里屋的婆婆,坐在炕边,蓬乱的头发,红肿着眼睛,完全是一夜没睡的状态。</p><p class="ql-block"> “从昨天下午你大舅打来电话说你妗子没有了,你娘到这没吃饭。”公公看向婆婆,轻声说。</p><p class="ql-block"> 我担心着婆婆的身体,同样也理解她的心情。作为长姐,对待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娘家兄弟,那份亲情,掺杂了一些就像母亲对孩子一样的感情,她心疼哑巴妗子的离世,心疼她那可怜的,苦命的兄弟。</p><p class="ql-block"> 坐上车的婆婆,一路上泪眼婆娑:“你大舅福薄,就是个操心的命,一咕噜一跌的好歹熬过那些年的苦,如今日子也好起来了,你妗子又没有了,闺女再孝顺也不能时常待在身边,以后有个头疼纳闷,身边连个端水递饭的人也没有。婆婆边说边抹着眼泪,一旁的公公也在擦拭着眼睛。</p> <p class="ql-block"> 到了黄石板坡,进了村子,车停在离大舅家不远处的老槐树下。</p><p class="ql-block"> 悲戚戚的哀乐声响起,惊飞了一群正在觅食的麻雀。大舅门前的小路上,站了很多前来帮忙的乡亲,门口挑起的白幡格外刺眼,随着风飘摇,像极了哑巴妗子临别时挥动的手臂。</p><p class="ql-block"> 看到这情景,婆婆早已泣不成声,我也控制不住,我搀扶着婆婆,小心她脚下凹凸的路面,有着棱角的石子,一步一步朝她娘家的大门走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进天井,就看到了里面的灵堂,烛光映照着凝重的氛围,木制的灵柩静静的摆放在大堂中间,烛火烟气中,隐约可见杨如菊之灵位。气氛异常肃穆,仿佛连时间都在这片沉寂中凝固。</p><p class="ql-block"> 怀着敬畏之心,我走进灵堂,如同踏入另一个世界。在深深的沉寂中,我双膝跪地,向哑巴妗子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愿你一路走好。”</p><p class="ql-block"> 看到我们,垂泪的润莲哭的更凶,抽噎着说:“我知道我娘走了,她不再受罪了,看着她痛苦,我心里难受,可我就是不舍得她走啊……”</p><p class="ql-block"> 看着哭成泪人的润莲,我的心都碎了。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抚她。同是没娘的孩子,我深知她此时内心悲痛的滋味。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因为我知道,以后再想娘的时候,眼泪是从心底流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扶婆婆进了里屋,我递过纸巾,婆婆擦了眼泪,平静下情绪,我看到了大舅,才几天未见,他苍老了很多,眼睛有深红的血丝。我给大舅倒了杯水:“不管怎样,日子还得继续下去,就是为了孩子,也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大舅满脸悲伤,看我的眼神凄凉又无奈:“你妗子昨天中午吃饭时还奇好,到了两点来钟指着她胸口疼,靠在我肩膀上不一会就不行了,这样也好,她不再受罪了。前段时间,她朝我比划,说她实在是受够了,指着南屋的农药,不如喝点死了,让我挖个坑埋了就是……”</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我的心里五味俱全,更加难受,眼泪再也无法忍住,悄无声息,一倾而下。</p><p class="ql-block"> 下午两点,在一片喊天哭地的哀嚎中,众人把我的哑巴妗子送出了家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墓地在大舅村西自家的田地里。大舅说:“你妗子离娘家远,又没几个亲人,原本想把她葬在李家老林,又怕她孤单,还是在自家的地里安心,这样我来干农活可以时常陪着她……”</p><p class="ql-block"> 大舅的这番话,或许就是一个老实巴交,不善言辞的农村男人对哑巴妗子最深情的表白。</p><p class="ql-block"> 送葬的队伍缓缓而行,出了村子,顺着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穿过几块薄地,绕过两排柳行,来到一块还没收割的玉米地边,我们停下了脚步,看到了地里砌好的墓穴。</p><p class="ql-block"> 墓地的静谧,让人不禁感到满怀悲伤,同时也让人感到一种庄严和肃静,气息变得更加沉重。风呼啦啦的迎面刮来,大片的秸稞东摇西晃,碰撞摩擦声像是多了一个人的呜咽。熟过头的玉米棒子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似乎都在向逝去的哑巴妗子致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垒坟的师傅手艺精湛,砖墙砌的干净整齐,润莲含着眼泪给妗子扫了新房。验棺师为逝者添衣加被,开始验棺,订棺,最后高喊一声:“下葬…”</p><p class="ql-block"> 当灵柩缓缓落地,听到润莲撕心揪肺的喊着娘,我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随后,几个男人举起铁锨,在挥动的双臂中,尘土飞扬,渐渐没过灵柩,没过地平线,最后,掩埋了生命的凋零。</p><p class="ql-block"> 一座大而圆的新坟,离地而起,它沉默而庄严地立于这块田地上,为逝去的哑巴妗子带来永恒的安眠,也给亲人留下永久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下午的阳光,柔和地照射着新坟四周的净土,燃烧的纸钱还在原地打转,烟雾并没有升到上空,久久的在地面上浮着。</p><p class="ql-block"> 天空的云朵,似开,又似未开,此时,坟顶上空,盘旋着一只孤雁,正在飞来飞去,哀鸣不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崔桂梅,山东潍坊安丘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落雪听梅》,现从事书画装裱,少儿国画、书法培训。1761680615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