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小知识】青海方言词语探源201：大大

邱元胜

　　旧时的青海人，把父亲叫“阿大”，“大大”，“爹爹”或“爸爸”。

从普遍的“阿大”开始说起。

阿大的“阿”，三种含义：

一是语气词，没有实际意义。

青海民间称呼词里的带“阿”字，都是打头字。即一张口称呼，先发“阿”音。这个“阿”，单字没有任何含义，关键是看“阿”后面的啥辈分。

二是幼儿时对亲情称呼语音的遗存。

青海方言称呼里带“阿”，最大的可能性是：幼儿牙牙学语，张口要母乳时，很自然地发出“啊”音，做吸吮的动作发出“姆”音。

　　孩子长大一点，“啊姆”就成了母亲的称呼。完全学会说话，跟着大家管母亲叫妈。但那种在母亲面前撒娇的习惯还未消除，“妈”前还带有一个短促音“阿”。“阿妈”的称谓就诞生了，依次类推，家人的所有称呼里都带了“阿”。

三是“阿”有“我”之意，阿爹，即我爹。

四是疑似蒙语、满语里对母亲的称呼“阿”（读音“额”）。此“额”，也有“我”之意。

但实际上，青海方言里几乎所有的“近亲”称呼都以“阿”打头。如：

爷爷奶奶，叫阿爷阿奶；

爸爸妈妈，叫阿大阿妈；

哥哥姐姐，叫阿哥阿姐；

还有，舅舅叫阿舅，姑姑叫阿姑，女人管丈夫的哥哥叫阿伯等。

　　有意思的是，这种称呼习惯，在青海安多藏语中也存在。如：

祖父祖母，叫阿布阿耶；

父亲母亲，叫阿爸阿妈；

兄长姐姐，叫阿喔（阿佳）阿姐。

还有，姑姑（姨妈等长辈女性）叫阿馁，叔叔叫阿科，嫂子叫阿氏等等。

“阿”打头的称呼，还与临近的四川话近似。听那边人称呼，“阿”字打头的比青海方言还要多。

如，除了上述那些，还有：外公外婆，叫阿公阿婆；大伯叔叔，叫阿伯阿叔；弟弟妹妹，叫阿弟阿妹。

就连动物名称前也加“阿”字，如：阿猫、阿狗等。但此“阿”为“小”，引申为可爱。阿弟、阿妹、阿侄等等，也有这一层意思。

青海人称呼父亲“阿大”的“大”，在北方许多地方都管父亲叫“大”，但只一个“大”字。而青海人称呼父亲，带“阿”字时，也只一个“大”。如果不带“阿”，就成了双音节“大大”两个字。

　　这种称呼有可能来自于秦地的“大”，这种猜猜并不是空穴来风。

一是，古往今来陕西的本土文化对青海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过去青海的地方戏多数都以秦地戏曲为框架。青海人非常爱唱源于陕西的秦腔、眉户等都戏。

二者，陕西西安是“六朝古都”，其“通语”（古代的普通话）肯定辐射到青海，影响青海方言的走向。

第三，1930年之前，青海还归属于甘肃，与陕西是邻居。

更早的时候，青海地处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上，人们往来于京城。“雅言”不能不对青海方言产生影响。

第四，据史料，自汉朝时起，陕西人就已经频频进入青海耕种，后来干脆移民定居青海。王莽时代建立“西海郡”，据说就从陕西移民三万户。这在那个年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相当一部分青海人则称呼父亲为“大大”。现在，青海海晏县（王莽时期的西海郡治所）的一部分民众认为，他们祖上就是那次移民搬迁到这里的。我娘舅家贺氏家族，据说祖籍就是陕西。

　　过去，土生土长的青海汉族民间把父亲还叫“大大”。

当今，受外界影响，叫法就多了，但主流称呼还是“爸爸”。

凡称呼父亲为“大”的北方地区，青海人的“大大”这种称呼，也算一种独一无二。

那么，把父亲称呼“大”，有什么来历呢？

1，以“大”称呼父亲，表示至尊至高至大。

古代凡王侯将相，达官贵人称呼时，都以“大”为前缀。

如：大王，大司马，大人等。

秦始皇以前，凡国君都叫“王”。由于分封制，出现国中有国，大国下边有小国，小国里还有小国。

为了区别，国君的“王”前加“大”，称为“大王”。

再后来，由于“礼崩乐坏”，凡尊贵者或有权势者，称呼里都带“大”字。但有时候为了避讳，“大”读作“带”。 故，“大”从古时候起就有dà（大） 、dài（带） 、 tài （太）三个读音，三种含义。

在尊者为“大”的社会影响下，父亲作为一个家庭“小国”（小圈子）里的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故，人们也随之称父亲为“大”。

　　2，“大大”是蒙古语，由“鞑靼”演变而来。

在古代，中原人称蒙古人为鞑靼，民间俗称“达达”，或“达子”。

过去的青海人也把蒙古族尊称为“达子”。

我外奶奶，就是蒙古族。小的时候，我阿舅悄悄告诉我，外婆家是“达子”。据说阿舅小的时候顽皮，被我外祖母责罚。他便背地里嘟囔着咒骂我外奶奶为“老达子”。

元朝时，“鞑靼”，又作“达达”，或“大大”，意为“爷”。相当于汉族旧时称达官贵人为“老爷”一样。许多元代杂剧戏曲台词里，凡“达”都指父亲。

“大大”一词，随成吉思汗率领的数十万铁骑传遍大江南北。后来，汉族借用成为对父亲、伯父等长辈的称呼。

蒙古人统治时期，“达达”一概为尊贵。于家，父为至尊，父亲就成了“大”。鞑靼，变成了“大大”。

　　“大”指父亲，至今青海方言里有这种遗存。比如，去别人家，一看都是孩子，就会问：“你家大人哪儿去了”。

此“大人”就泛指父母，特指父亲。但后来字义演变，“大人”指长辈，或成年人。青海民间还把过早城府的孩子叫“尕大人”。

“大”或为“达”来自于“鞑靼”的另一个证据，青海有许多“达”姓人。曾几何时，蒙古人被不友好的时代，他们都说自己是汉族。但实际上，姓达的青海人，十有八九是蒙古族，只是已经被同化了而已。

上世纪八十年代，落实少数民族政策，开展民族团结进步活动中，达姓人全部改成了蒙古族。

　　实际上，称呼父亲的“大”，起初是口语，究竟那个“大”字，无法考证。后来的人们只是根据古籍里使用的“大”、“达”、“鞑靼”字，做出了解释。

那么，“阿大”，起初是不是“阿哒”，或“阿羍”，或为“阿鞑”就说不清楚了。

古时候，父亲还被称呼为“爷”、“耶”（爺）、“公”、“翁”、“严”、“尊”、“甫”、“窦”、“舅”、“伯”、“考”等。

还数十个其他别称，如：“先人”、“老子”、“老爷子”、“家君”等。

“大大”，青海方言里还用来称呼父亲的哥哥，即伯父。

这又是什么来历呢！

在古代部落的首领叫“伯”，后来演变为“排行第一”。如亲兄弟排行，不是老大老二老三排的，而是分伯、仲、叔、季、少排列。凡父亲的哥哥兄弟，都称呼“父”，如“伯父”，“叔父”。

　　青海方言里父叫“大”，伯父也是“大”。伯父比父亲排行靠前，成了“大大”。第一个“大”，大小之大，第二个“大”，指亲情父辈。

“伯父”，比父亲大的本家父辈，即青海方言里的称呼伯父为“大大”的来历。

青海人称呼父亲的“大大”或“阿大”，其实就是关中等地称呼父亲的“大”。

为什么那边人称呼为“大”，而在青海是“大大”呢？

与称呼伯父的“大大”不同的是，称呼父亲的“大大”应该是叠词。仔细分析，青海人非常喜欢用此类词语。如：碟碟碗碗，人人子，牛牛，羊羊，铲铲，房房等。

这种叠词在称呼中也不少，如：奶奶，哥哥，嬢嬢，婶婶等。

　　在过去的青海民间，也有把父亲称呼为“爹”的。

我小时候农村老家的邻居，他们家就把父亲叫“爹爹”的。

后来，看了《红灯记》，《智取威虎山》，《地道战》等电影，才知道这是个“哇哒啦”（青海人对外地人的戏称）们叫法。

后来经过一番考证发现，青海大多数把“阿大”叫“爹爹”的，都是外地移民，来青海定居也就百十来年。

似乎感觉“爹”这个称呼词，是青海以外地方使用的。其实，古青海，也有“爹”这个的称呼。

古时候，父亲分别叫“父”、“爸”、“爹”等。

　　而每个称呼都是有讲究的，在等级森严的古代，并不是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的。

就父、爸、爹三个称谓而言。

“父”字本义，是举着斧子的男人。表示的意思是：家中的主要男劳力。

父这种称呼，是不是母系社会时的产物，值得怀疑。

“爸”字由“父”、“巴”组成。父是家中的主要劳力，巴是“紧贴”、“黏靠”、“攀附”等意。意思是孩子需要依附于一个成年男的庇佑养育，才能活下去长大成人。

明显是父系社会时对父亲称呼的诠释。

据史料，至少三国时候就有“爸”这个称呼。如典籍里有：“爸者，父亲之转；妈，母也”的记载。

　　但古人却很少用“爸”来称呼父亲，“爸”字甚至弃之数千载。到了新文化运动，才又兴起称呼父亲为“爸”。

现在的青海，除了个别现象，或年老的人外，“阿大”，“大大”慢慢听不到了，几乎都用“爸”。

鉴于此，在古代，称呼“爸”，要比“父”略显新潮和高贵。

“爹”字，古人造字是参照“侈”（音“赤”意为人多），本义也为“人多”。

爹字由“父”和“多”组成，解释为：一个当父亲的，至少生育了三个以上儿女（另据说，女孩子不算，得有三个以上男孩）才能称呼为“爹”。起初，称呼父亲的“爹”带有“女”字偏旁“女爹”。

古文里解释，三个以上的数为多。“爹”者，就是多个子女的父亲。

　　以此可以看出：

父，一个男人只是娶妻成了家，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力。将来可能会生儿育女，这些儿女们依附父亲长大成人。

爸，至少有了一至两个儿子，在一个家庭里有了一定的地位。

爹，膝下儿女一大群，成为了家庭的最有权威，最尊贵的主人。

另外：爹，古代读音为“嗲dia”，或“tia”。这种发音，至今在吴越地区还有遗存。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只有儿女满堂的“英雄”父亲，才可以配“爹”这个称呼。

另有史册记载，“爹”起初在古羌人那里对男性的尊称。

秦始皇统一华夏，施行“车同轨书同文”的国策。也肯定实行语言上的统一，其标准语言无疑是秦地雅言。

秦国当初的地盘先今陕西西北、甘、青东部一带，多数时候，与戎族混居。

　　还有史料上说，那个时候的戎狄部族管父亲叫 “羍”（音“大”），这个字本意是指类似羊群里的头羊，即“领头羊”。

西戎称为羊背上的民族，他们取“羍”字指父亲，引申为一家之领头人。后来，汉字演变，“羍”字被列入异体字，简略为“大”。

在远古时代，生活在青海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民族人们习惯上叫“戎”，实际上“羌”是主体部族。“大”是古羌人对父亲称呼。古代典籍里有记述：“爹，羌人呼父。北方人呼父曰爹”。

羌人的生产生活，自有文字记载算起至少2000多年了。因此，父亲称呼为“大”，年代非常久远了。

后来的演变过程中， “大”是成了“爹”的俗字，是口语变化的结果。正规场所称“父”，平时称呼“大”或“爹”。

　　关于“爹爹” 的古代幽默。古代有个酸秀才叫“良臣”，他送儿子读私塾。每回家就让孩子复习功课，儿子不懂得避讳。秀才便教训孩子记住，长辈的名讳不能随便叫。并告诫，将来凡“良臣”都改读为“爹爹”。

有一天，读到孟子中的一句话：“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孩子想起父亲的嘱咐，改读成：“今之所谓爹爹，古之所谓民贼也”。闹出了天大笑话，被人们讥笑了千年。

这则笑话说明，“爹爹”的称谓很古老。

　　【爸爸】

当今的青海人，不论城乡，一概称呼父亲为“爸爸”。

但在青海方言里，把叔叔也叫“爸爸”。

古人管老者长都称呼为“八八”或“巴巴”。

后来，在“巴”字上面加“父”，专门用来称呼父亲。意思是抱着或背着孩子的成年男人，当然，这个男人怀抱的肯定是自己的孩子。

过去，所有的宗亲住在一起，父辈里最尊贵的，是伯父，父亲次之，再排下来是叔叔。

故，伯父叫“大大”，叔父不可能叫成“小大”，因为“爸爸”这个称呼已经很少用来称呼父亲，于是就给了叔叔。

在古代，与父亲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概叫“爸爸”。外戚弟弟，才叫“叔叔”。

也就是说，为了区别内外亲疏，称呼父亲的亲弟弟为“爸爸”。称呼比父亲年纪小的同辈外戚为“叔叔”。

后来，为了勉人心，凡比父亲年岁小者，不论有没有亲戚关系，即便是为了礼貌，一概称呼为“爸爸”。

　　称呼伯父的 “大大”与称呼父亲的“大大”；称呼父亲的“爸爸”与称呼叔父的“爸爸”读音上有明显的区别。

如：称呼父亲的“大大”，发音“大大dǎ da”，第一个“大”音似乎呈波纹状逐渐上扬，第二个“大”是延长音。

称呼伯父的“大大”，是“大大dá dà ”，两个“大”发音短促，一起一伏，比父亲那个“大大”铿锵一些 。

据了解，当今“大大”这个称呼，几乎全国各地方言里都有，一般是指长辈。由于不同地区的不同方言，“大大”演变为各种不同称呼。

如：“大大”分别指祖父、祖母、岳父、父亲、伯父、伯母、姑姑、叔叔、哥哥、姐姐等。

青海方言里“大大”只用于称呼伯父和父亲。

称为伯父的大大，表示比父亲还尊贵的亲情长辈。称呼叔父的爸爸，则指地位仅次于父亲的叔叔。

在称呼习惯上，父亲所有的亲哥哥，都叫大大。只能用排行数字轮大小，如大大大，二大大，三大大等。

　　而叔叔们的排行有一点点细微差别，排行仅次于父亲的，一般都叫大爸爸。父亲最小的弟弟叫“尕爸爸”，简称“尕爸”（尕，小之意）。中间的几位叔叔，通常也是以排行数为前缀。

但伯父里最小的，却不能叫成“尕大大”。

可见，伯与叔，排行前与后的尊贵是不一样的。

另外据说， “大大”是古羌语“爹爹”的俗称， 羌，是中国西部的一个古老民族，古代羌人主要聚居是现在的青海全境，以及周边地区。而羌人何时在西部，在青海繁衍生息的，尚无确切的答案。

传说，5000年前炎帝、黄帝两大部落大战，炎帝战败而融合到黄帝部落形成华夏族。当时，少部分炎帝族人则向西迁徙，到青海后定居下来。与当地的古土著居民融合，形成了西戎的主体族群，即“古羌族”。

　　商朝的甲骨文中，就有星星点点关于羌人的记载。

到了秦汉朝时期，羌人族群已经相当庞大了。

两汉时，羌人在青海的实力一度强大，每每犯汉边界，汉朝亦发兵多次击败羌人。因为起兵伐戎族，“戎”字字义变成了兵事。如：“国之大事，在祭与戎”。

整个两汉时期，羌、汉之间战争几乎没消停过。汉朝大量移民青海，羌人也大规模向东南迁徙。

由于羌人的大迁徙，羌与其他民族的大融合。“爹爹”、“大大”的称谓也随之传遍华夏大地，并影响至今。

　　带“大大”青海俗语有：“上去塔拉，儿子认不得大大”。

青海省的共和县西面，有一处有三级台阶地势的滩地，这里就是唐朝被时称为“大非川”的“塔拉”。一直以来，这里自然条件相当恶劣。主要是干旱缺水，为了一口水，亲娘老子也不认了。

“大大的儿子，老虎的皮子”。

这句俗语是说，儿子长像父亲，犹如老虎和虎仔身上的花纹，几乎不能分辨。

这句俗语还有下句：“养女儿像娘，羖鹿羔上墙”。

意思是说，女儿长得像母亲，犹如小山羊羔生来就能奔到矮墙上一样。

由于这个原因，过去，青海小伙子去相亲，有“娶妻先看丈母娘”的说法。因为过去小两口往往是“先结婚后恋爱”，没法了解女孩是否贤惠，只能参照丈母娘的德行做出决定。

“要着吃，大大妈妈没给着吃”。

旧时的一句童谣，拒绝孩子们相互索要食物时说的。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上世纪六十几年代生，退休干部。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