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殇（谈谈）

八哥

（三）谈谈

那年我上高中了，高一放寒假时，我妹从前庄领回一条小狼狗，雌的。之前我家养的都是土狗，这是第一回养狼狗，本来我妈不肯要这条狗的，因是雌的，将来一生生一窝，麻烦。但因是狼狗，就留下了。小狼狗通体暗黄，只有前爪带有些许白毛。耳朵内卷，尾巴卷成一个圈搭在屁股上。

很早我们就发现，这条狗有些傻愣愣的。五姐在织毛衣的时候，不小心将线团滚落地上，它即刻摇头晃脑扑上去，前爪抱着线球，“啊呜啊呜”啃起来。五姐赶紧去抢，它却紧咬不放，拉扯之间，竟扯掉了它一颗门牙。

小狼狗渐渐长大了。我妹教会它一项技能，只要你伸出手去，它就会立刻坐下来，伸出它的右前爪，搭在你的手心和你握手。以致后来，只要说：“来，握握手！”它就会摇着尾巴来跟你“握手”了。我握着它的“手”，随口说：“我们谈谈吧！”经常这样说，于是就给它取名叫“谈谈”了。

这就是它的名字由来。

一年时间，谈谈就长成大狗了，两只耳朵笔直地树立起来，“汪汪汪”叫起来声音异常洪亮，显得非常武威。经过我家门前的人，总会被骤然而起的吠声惊得蹦起来，然后迅速逃离。

这个时候，谈谈在忠诚履行看门狗的职责。

但是，谈谈却是不堪大用的狗，尽管看起来威武霸气的模样，却胆小得很，而且将“狗仗人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通常它是安静地趴在桌底的，但如果有人从门前路上经过，它就会立刻狂吠起来，然后迅疾冲出去，但离路边还有一半距离，它就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这时，千万不能随它出去，必须大声呵斥，它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来，否则它会以为它的主人在给它助威，就壮起胆子一直冲向路边。然而，它即便有尾随路人吠叫的时候，也是不敢靠近的，虚张声势保持一定距离，胆小的人被它吓得一惊一乍，胆大的只要迅速蹲下，作捡拾砖头泥块抛投状，它立刻“嗷嗷嗷”叫着夹着尾巴狼狈跑回来，似乎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害。

谈谈冒冒失失的行为让人担心，于是我爸在街上买了一根铁链，把它拴在猪圈旁，并且为它搭了一个窝。

高二那年暑假，谈谈被狠狠羞辱了一回。一天早上，东庄头刘老大扛着锄头去锄草，后面尾随着他家那条黑色小土狗。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谈谈从它窝里蹦出来，扯着铁链狂吠，尤其看到小黑狗叫得更欢了。刘老大被它吓得一激灵，禁不住“哎呦喂”叫了一声。等定下心神，刘老大不禁怒从心底起，扬起锄头佯做敲打状，谈谈立即停止吠叫，垂着尾巴低着头转身躲进狗窝。

“小黑，咬它！”，刘老大指着谈谈对他的小黑狗下达了命令。

那条小黑狗，身躯不到谈谈一半，却勇猛得很，随即调转身扑了上来，死死咬住谈谈脖颈不放。谈谈被扑在身下，肚皮朝天，四只爪子无助抓挠，“昂昂昂嗷嗷嗷”不停求饶。

“小黑，小黑，松口！”刘老大发出指令。小黑狗放开谈谈。谈谈蜷缩在它的窝里，依然不停惨叫，身下渗出一滩屎尿……

从此，我对谈谈更加鄙夷了。

高三开学之前，我妈对我爸说：“儿子学费伙食费要想想办法呢……有人来收狗了，我家狼狗人家出35块！”我听后，坚决反对。我突然对谈谈产生了无尽的同情。在我的要求下，我妈也答应不卖了。

开学后一个月，放月假了，我从县城回了家。猪圈旁的狗窝里却不见谈谈的身影，我问我妈为什么不见谈谈，我妈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谈谈还是被卖了，35块。

放月假那两天时间，我没有跟我爸我妈说一句话。空荡荡的狗窝里唯留下一摊麦秸，一根木桩和一个狗盆。

我妹跟我说，那天狗贩子来收狗，谈谈躲在狗窝里不出来，狗贩子用一把铁钳子紧紧夹住谈谈脖子，把它扔进铁笼子。谈谈瘫软着身子，屎尿拉了一地。

到了返校的时候，我妈塞给我170块钱，其中150块是伙食费，20块是零花钱。我知道，这里面含有卖掉谈谈的35块钱。

35块钱，够我支付一个星期伙食费了——那是用谈谈的皮和肉换来的！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