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殇（阿花）

八哥

（二）阿花

其实阿花没有名字，因它是一条花狗，因此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临时起意，帮它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阿花是一条公狗，黑白相间的皮毛。不知四姐是从哪抱回来的，刚抱回来的时候还很小，大约刚满月的样子，胖乎乎的缩成一个毛球。

还在隆冬季节，我妈找来一只坏篓子，里面铺一块坏棉胎，放到锅灶门口，这就成了阿花的窝了。刚刚离开母狗，阿花很不习惯，第一夜不停“昂昂”“嗯嗯”乱叫，吵得人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阿花却不见了，四姐四处找，好不容易在灶塘里面把它掏出来，满身是草灰，身上几处毛被草木余烬烧没了，尤其是尾巴，只余下光秃秃的一根。灰头土脸的样子怪可怜的。

那个年月啊，难得有腥荤的食物，阿花只能吃剩粥剩饭，玉米糊糊粥拌一点剩下的汤汁就是难得的美味。阿花从不挑拣，无论多少，总把狗盆里的粥舔个精光。

阿花渐渐长大。到夏天的时候，它已经成了半大的狗了，整天精力旺盛，常常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善伙食。

一天，我妈突然在屋外惊讶地说：“这小花狗还会逮老鼠呢！”我跑出门去，就见阿花匍匐在门前路边麦草堆下面，前爪贴着地面不停抓挠，扯下一团团麦秸。突然，一只硕大的黑鼠从草堆里面钻出来，拖着长长的尾巴一溜烟蹿向玉米地。阿花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轻柔的弧线，前爪落地的瞬间，稳稳将黑鼠按在地上，“嗷”闷哼一声，一口咬住，任黑鼠在它口中“吱吱”乱叫，摇着尾巴钻入玉米地享受它的大餐去了。

那段时间，我家没有养猫，但家前屋后老鼠几乎绝迹，这都是阿花的功劳。

阿花将自己养得肥溜溜的，又到了冬季的时候，阿花完全成年了。它没有阿黄那么高大，但显得很壮实，皮毛浓密，泛着光亮。拨开它的浓毛，可以看到它略显粉红色的皮肤。这个冬天，阿花整天在田野里游逛，和一群狗在麦田里面互相追逐。

“这小花狗学会打野了！”我妈说。我知道，“打野”是说阿花去寻它的老婆了。

一天傍晚，铅云低垂，北风怒号，漫天飘起了雪。吃过晚饭，我妈把剩粥舀到狗盆里，拌上咸菜煮豆腐吃剩的汤汁，“啧啧啧”呼唤阿花，然而却不见阿花踪影。

“小四子，狗哪去了？”我妈问四姐。

四姐也很疑惑，忙房前屋后去找，大声呼唤：“狗——狗——”“啧……啧啧……啧啧啧……”

然而一直不见阿花的身影。

阿花一夜未归。

第二天，四姐踩着厚厚的积雪到前后村子去寻找，仍不见阿花影踪。

阿花消失了！

过年了，四姐还念叨说：“不晓得狗跑哪去了？”

一个多月之后，开春了，天气稍稍回暖。又是一个傍晚，夕阳映着晚霞，凉意侵人。我妈在锅灶前煮粥，四姐在锅灶后烧柴火。柴火将用尽的时候，四姐出去抱麦秸。

突然，四姐大声喊道：“妈，那不是花狗吗？花狗回来了！”

我和我妈赶紧跑出去。沿着四姐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条黑白相间的狗窝在麦田里。四姐已经追过去了，我和我妈在后面紧跟着。

麦田里斑驳的积雪踩在脚下发出“嚓嚓”的响声。走到近前，果然是阿花，它见到我们，随即爬起来就跑。四姐赶紧呼唤它：“狗——狗——，啧啧啧……”，阿花扭过身子，回过头，盯着四姐看。它瘦得皮包骨头，耳朵低垂，尾巴耷拉着，身上的毛一根根支棱起来。四姐慢慢靠近，轻轻抚摸它的脑袋，阿花低垂着头，鼻孔呼出淡淡的雾气。四姐抱它入怀，把它的脑袋枕在她的臂弯上。

“妈，你看”，四姐惊呼一声。

这时，我们才发现，阿花的脖颈处赫然呈现两处深深的伤口，伤口紧挨着，还未完全结疤，两个红色的血洞隐在皮毛里。

“又是哪个丧良心想吃狗肉，怎么不把他吃死的！”我妈恨恨地说，“肯定是用钉耙凿的！”

四姐把阿花抱回家，一路上，它的眼角竟流出了几滴眼泪。四姐也哭了，她抽泣着说：“狗，狗，疼死你了吧？”。四姐把它放到锅灶门口的草窝里，帮它涂抹了药膏。那一晚，阿花吃了很多很多，我妈后来说，这条狗饿伤了，一锅粥吃了有半锅！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时，我们发现阿花不知什么时候又跑走了。

从此再不见它的踪迹。

我不知阿花为什么再次出走，也许是它对“人”的世界已经完全绝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