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梅庄镇,冷水坑村,我的老家。使用了多年的煤气罐快要报废了。</p><p class="ql-block"> 进贤县,云桥南路,我的新家。一个新煤气罐和满满一罐煤气,在那里闲置。那是去年冬天改装管道煤气时剩下的。</p><p class="ql-block"> 趁这个周末,我得用电动车把它装回来。没办法,只能辛苦自己,这危险的东东班车不许装载。</p><p class="ql-block"> 周六这天下午,我特意坐班车赶到进贤,住在新家。晚上,我把电动车的电充得满满的,预备第二天一早就出发。进贤离梅庄有九十六华里远,不把电充满是不行的。</p><p class="ql-block"> 睡觉前,远在山西的妻女打来电话极力阻止我,说这么远的路,装满满一罐煤气,很不安全。我才不理她们呢。尽管我知道她们是担心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翌日黎明五点钟,我就起床了。我把煤气罐塞到电动车龙头与车身的空隙,上面还放一包笔记本电脑。钥匙一插,一扭,出发!</p><p class="ql-block"> 借着城市昏黄的路灯光,在小县城静悄悄的街道上,我一路飞奔。为了省电,我车灯也懒得打开。过三中,过老电影院,过北门口,一路向前。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这该死的春夏之交的天气,说变就变。手机里的天气预报明明是多云嘛。咋就又刮风又下雨了呢?我湿得不行,冷得不行,这才想到自己的座骑下明明是有雨衣的,于是慌忙停车穿上雨衣。</p><p class="ql-block"> 继续前行。过七里乡了,快到茅岗农场了。电动车突然不听使唤了。看看显示仪,发现电量极低。哦,我明白了。这辆电动车已经有六岁了,怕是电瓶该换了。可是这前不着街后不着店咋换呀?再说换电瓶得花七八百块钱呢,不值啊。现在才走了三十来里路,叫我如何能够回得了梅庄!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免一阵懊恼。看看手机,时间是早上六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无绝人之路。</p><p class="ql-block"> 瞧瞧路边,正好有一户人家。主屋是一幢两层的楼房,坐北朝南。一层平顶的厨房与主屋构成反“7”字形。</p><p class="ql-block">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一位又矮又瘦的老人从主屋里出来,一边伸着懒腰。</p><p class="ql-block"> 我见到他就像见到救星似的,立刻走过去,说:“大哥,能不能让我在您家充充电?我算钱给你。”</p><p class="ql-block"> 老人望望我,又望望我的电动车,好像在判断我到底是不是骗子、坏人什么的,好一会儿才说:“行,你来吧。”又说“你带了线吗?”我说我只带了充电器。</p><p class="ql-block"> 他把他自己的长长的移动插线板插好,拉到主屋门口。我把电动车扶过来,卸下笔记本电脑和煤气罐,拿出充电器就开始充电。本来不用这么麻烦卸货,因为电动车的充电口正好被煤气罐堵着。</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我们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他说经常有假和尚、假尼姑、假生意人上门来行骗。他不愿理他们。又说也有一些真正过路的人遇到困难来求助的。有些人在他家里充电,一般会付给他十来块钱。我想他这话大概是在谈价钱。我默不作声。</p><p class="ql-block"> “管他钱多钱少,能充满电就好。”我心里说。</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充满电要花四五个小时才行,真急人。我试探性地问:“大哥,这里离茅岗街还有多远?那里有没有快速充电站?”</p><p class="ql-block"> 他说:“不远,大约就三四里路。快速充电站有是有,就怕不管用。好多是假的。我上次电动三轮充了六块钱,还是没电。”又补充说“可能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p><p class="ql-block"> 天空低垂。风还在呼呼地刮,雨渐渐地停了。</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老女人从主屋里走出来,大概是他老婆。她走向厨房做饭去了。</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矮矮的瘦瘦的小姑娘也起床了。她站到院子里发呆。</p><p class="ql-block"> 饭熟以后,夫妻俩都吃饭,唯独姑娘不吃。不知为什么,她一直站在院子里发呆。看起来有点傻,或者是个哑巴?我不能不这样揣测。</p><p class="ql-block"> 大哥一边喝着稀粥,一边继续和我闲聊。我了解到,他姓李,1953年生的。才六十多岁,看起来倒像个七十开外的小老头。他说他老婆在附近砖厂上班。他自己现在不打工了。他年轻时力大、气足,什么苦都吃过,干什么都不觉得累。现在一动作就累得要死。他给我讲他的辉煌过去。他会烧窑,会杀猪杀牛,会给人戳冷箭(农村一种治病的土方法。),还会帮人办酒席,他做的菜人人都夸赞。</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您太辛苦了,您应该享享清福了。”我讨好似的对他说。</p><p class="ql-block"> “享福?还没那么好的命!我还有个累赘啊,我儿子还没结婚呢。”</p><p class="ql-block"> 他说他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都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儿子二十一、二岁时,好多人来说媒,好多姑娘都想嫁,儿子就是不答应,说要多玩几年。可现在姑娘少了,聘礼涨了,媳妇娶不到了。真急死了他这个当爹的。</p><p class="ql-block"> “聘礼你不用愁。你不是还有这么个女儿没嫁嘛。别人要你家多少,你家就要别人多少。两抵了。”我推理似的说。</p><p class="ql-block"> “哪里哪里,我这女儿是老三,是出嫁了的。现在是回来住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七点半的时候,老李要用电动三轮载着他老婆和一个女邻居去七里街上买菜,问我怎么办。我说我也走,但是电还没有充满。他说那就继续充吧,他八点半就会回来。反正他女儿在家。我说好吧,那继续充,不充到十点充不满。</p><p class="ql-block"> 老李走了以后,我掏出手机玩起微信来。顺便给远方的妻子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告诉她我所遇到的困难。</p><p class="ql-block"> 奇怪,先前那个“哑巴”姑娘竟意外地和我说起话来!她问我是哪里人?我没说实话。我说我是三阳乡人。</p><p class="ql-block"> 她拿起扫帚一边扫地,一边和我聊起天来。她扫的是这个长方形的大院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真奇怪,她爸爸一走,她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滔滔不绝。她说她爸爸是个酒鬼,一喝醉酒就骂她,骂她蠢,骂她没用。她说她爸爸长期不许她跟别人说话。她原来的婆婆也不许她跟别人说话。</p><p class="ql-block"> 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不许说话不变成哑巴才怪!我心里这么想。</p><p class="ql-block"> 她絮絮叨叨,继续诉说她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她以前嫁三里乡,生了一个小孩,离了婚。因为丈夫嫌她矮,丈夫的嫂嫂嫌她没文化。丈夫帮着婆婆,经常打她,骂她。</p><p class="ql-block"> 她现在嫁赵埠乡,生了两胎,又要离婚了。两胎都是剖腹产的。</p><p class="ql-block"> “好痛哦,好痛!”她这样说。</p><p class="ql-block"> 她说她现在的婆婆嫌她吃饭慢,做事慢。嫌她洗衣服要洗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p><p class="ql-block"> 她愤愤地说“:我洗一个上午关她屁事。”</p><p class="ql-block"> 她忧忧地说:“我婆婆也嫌我没文化。我没文化怪我吗?我爸不许我读书。”</p><p class="ql-block">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婆婆把屎尿都倒在我头上。你说坏不坏?”</p><p class="ql-block"> “我和我婆婆打了一架。虽然她胖胖的,但是我打赢了她。哈哈,我打赢了她!我抠了她一只眼睛!”她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我震惊。</p><p class="ql-block"> 我心中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同情?怜悯?讨厌?嫌弃?气愤?……</p><p class="ql-block"> 她一边唠唠叨叨,一边不停地瞅着马路上,好像生怕她的爸爸突然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娘家人也嫌我,我婆家人也嫌我。我,我……”有点哭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说:“你应该去找妇联,找政府。然后找份事做。”</p><p class="ql-block"> 她说:“找了。是干部把我从赵埠送回来的。我是应该找事做。可是做什么呢?我又不识字,又笨。我去服装厂?去剪线头?唉,唉!”</p><p class="ql-block"> 我感到压抑。低垂的乌云四处飘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八点半,老李买菜回来了。我和老李继续天南海北地闲聊。他老婆忙着清洗刚刚买回来的猪小肠。他女儿又成了一个“哑巴”。</p><p class="ql-block"> 十点钟,电充满了。我掏出十元钱给老李。</p><p class="ql-block"> 他客气地说“算了吧。”手却伸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我说:“那哪行呢?我用了你家的电,总不能让您给我贴钱啊?”</p><p class="ql-block"> 老李收下钱,我重新把煤气罐、笔记本电脑搬上车,又出发了。</p><p class="ql-block"> 十一点,我到达三阳。电动车又没电了,幸好这是在街上,路边就有一个快速充电站。我问年轻的正在修理别人的电动车的老板要多少钱,他说“跟南昌一样,一块钱十分钟”。我投入六枚一元的硬币,又开始充电。</p><p class="ql-block"> 下午一点过十分,我终于回到了梅庄镇冷水坑村。我立即给远方的妻发一条圆满的平安信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我们总以为自己活得太苦,想不到还有比自己更苦的。我们总以为自己活得挺好,却有千千万万的人比我们活得更好。</span></p><p class="ql-block"> 生活啊,生活!</p><p class="ql-block"> 唉!</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原创于2016年5月)</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