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离宁芬堡很近,出家门右转就能看到宁芬堡嗡嗡郁郁的树冠。然而由于铁路的阻隔,我就不得不绕个大圈子,步行二十几分钟才能到达它最近的边门,正门则要更远。</p><p class="ql-block"> 独自一个人去闲逛,总觉得心虚,仿佛需要一个理由。于是假设自己去赴一场约会,谁在等我?我去见谁呢?心里还有一层怯意,我不会德语,现学了一句话“Ich spreche kein Deutsch.(我不会说德语)”,准备来个一句顶一万句。出发!</p> <p class="ql-block"> 九月的慕尼黑真是很美,树叶的颜色开始从绿色分化开,向着不同方向蔓延。往日看着差不多的树,渐渐展示出自己的个性。树上果实更为极致,红的、黄的、黑的、蓝的、白的都拼命的提高饱和度。路边的银莲花摇摇曳曳,一脸的灿烂。穿过铁路下满是涂鸦的桥洞,宁芬堡便在眼前了。</p><p class="ql-block"> 宁芬堡葱茏依旧,“野生”的树林里有倒下的树,倒下的树干上长满青苔。树下隐隐露出几朵蘑菇。阳光斑斑驳驳的从高大的树冠上漏下来,像追光,打在树叶和小草上,让他们有了主角的光彩。草地修剪的整整齐齐,草丛中露出来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很像藏红花。落叶依旧是不扫的,草里、路上到处都是,水面倒是极干净的。</p> <p class="ql-block"> 走过小桥,湖水在右,林木在左。我走上向左前方的岔路,从那里走过去是宁芬堡的中轴线,一条笔直的人工河道。左端是草坪、雕塑、喷泉……沿着河的右岸一直向东(没有人告诉我方位对不对),河的另一端就是宁芬堡宫。</p><p class="ql-block"> 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河面上白色的大天鹅悠哉悠哉,宛若闲庭信步。一对老夫妻挽着手从我面前走过,一对小夫妻推车童车轻声的聊着什么,一位长腿的姑娘跑步过去……我张开双臂放在靠背上,仰面向天,闭目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大雁的叫声从高处响起,我看见雁群列队从破碎的天空飞过。它们伸着长长的脖子,边呼唤边飞翔。不像是在迁徙,更像是在寻找。</p> <p class="ql-block"> 继续前行,河面上有一座小桥,小桥边有一群人。我好奇的走过去,是一群老人,每个人面前一个很简易的画架。他们仿佛在相互鉴赏,又像在相互指导。他们画的是水彩画,角度虽然不同,却都是眼前的景致:小河水,两侧碧草如茵,岸上高大的树,远处、画面的正中间是宁芬堡宫的红色尖顶的建筑。</p><p class="ql-block"> 他们画的实在算不上好,一看就是退休后开始学的。但还是忍不住羡慕他们,多好呀!和喜欢的朋友们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路边大树下也有一位老人,她独自在画大树。左边是路,右边是黄绿相间的高大树木,感觉构图有点偏沉。她仿佛根本没发现我在看 ,执着于调色,好像对黄绿的颜色一直不满意。我忽然想,或许我也可以……加入他们。</p> <p class="ql-block"> 继续向前,就到了宁芬堡宫。据说它是17世纪巴伐利亚选地侯斐迪南因夫人生下继承人,为夫人而建,距今三百多年历史。它占地三平方公里,是德国最大的夏宫,现已改成博物馆。我搜了搜,茜茜公主的父亲就是这个家族的后裔,茜茜有没有来过这里?我仿佛看到大大的裙撑撑起各色长裙的丽人,从我身边走过,走进那座宫殿,成了文物的一部分。下次吧,讲讲宫里的事。</p><p class="ql-block"> 宫殿正对着一个椭圆形水池,水中假山之上有一只灰白的鸟一动不动。开始以为是一只标本,恍惚见它脖子扭了一下,又不动了,让我怀疑是幻觉。但对比一下照片,发现确实姿势改变了,它确实是活的。这是一只夜鹭,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它脸上有一种阴森和敌意,仿佛昔日贵族的灵魂附体,看到平民自由的踏入,而愤愤然、戚戚然。</p> <p class="ql-block"> 水池和宫殿之间是广场,一部分雕塑被围起来正在修缮。一片片被紫花白花分割整齐的草地,左右对称。草地上除了成群的大雁懒懒散散的席地而卧,还有一堆堆隆起的新土包,样子像一个个倒扣的花盆——大概是鼹鼠的杰作吧?</p><p class="ql-block"> 往右拐,到了我从未踏足的区域。不过我还没有迷路,我的方位感很好。宁芬堡公园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细石路,在草地、水边还好,从林中穿过的则完全看不到去向。有的路口会有五六个分支,向不同的方向蜿蜒。好处是每一条路上都会有人,缺点是,即使我想问,我也说不出目的地。</p> <p class="ql-block"> 周末的宁芬堡,人很多却出奇的安静,低声的交谈,无声的微笑,戴着耳机奔跑。让我忍不住想到城市的另一边,慕尼黑啤酒节正如火如荼。棚外的嘉年华人声鼎沸、震耳欲聋,跟不紧就会丢人,想喊都没人听得见。棚内音乐和酒酣畅淋漓,人们屁股交错的挤在一起,举着杯和周围的人碰,也不管是否认识,一时兴起八十岁的人也会跳上桌子跳舞。那些人和这些人是同一群人吗?或许前一天他们还穿着皮裤或“dirndl”在啤酒节狂欢,怎么反差这么大呢?</p><p class="ql-block"> 正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我熟悉的建筑(翻译过来叫洗澡宫),对面湖中,大雁、天鹅、绿头鸭、骨顶鸡……互不干扰的各自游着,有时也会摇摇摆摆的上岸,在草地上眯一会儿。大雁和天鹅个头很大,不怕人,但也不挑衅,和平共处。对岸凉亭下,也有人在看风景。我看对岸美如画,对岸看我应如是吧?</p> <p class="ql-block"> 公园里水多,中间有小溪相连,溪上有许多小桥。当我走到一个小桥头,我认出快到大门口了。可就在此时,我鬼使神差的走上了另一个岔路。其实一分钟后我就明白错了,因为正确的那条路走十几米后就可以看到大门。但我心想,错就错吧,时间尚早,转转无妨。谁知越走方向越背离,透过树林,我看到了足球场,又看到了围墙。周围越来越陌生,树,层层叠叠的树,偶尔有鹅掌楸的坚果噼啪落下,又从落叶中弹起,吓我一跳。原想找一个岔路绕回去,谁知走了好久竟没有岔路。天色渐暗,在参天古树的脚下尤其如此,我心里有点慌,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幸好,几分钟后,在一个转弯处看到了地图,才明白我正好沿着公园外缘转了个大圈。</p> <p class="ql-block"> 估计一下回去的最佳路线,便快步插入密林深处。走了不足百米,眼前豁然开朗,夕阳的余晖撒在碧绿的草坪上,草坪另一侧波光粼粼,有一群大雁在水面上扇着翅膀滑行。——眼前已是我熟悉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回望宁芬堡,我蓦然发现,人不过是不邀而至的过客,大雁、天鹅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人们来了去了,对于它们的影响,还不如树、水、草、风、天空、季节……它们想飞便飞,想卧便卧,临水照影时不在乎我们的目光,引颈高歌时也不把我们当做听众。我们不就是过客吗!</p><p class="ql-block"> 2024.9.3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