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儒 忆恩师(三)一一马国选老师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二年升入杨湖口初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是全公社的最高学府(原有高中后撤并至玄武),初一两个班,每班四十多人。小学五年级考不及格要留级。望望比我高半截头的大许多岁的同学,我既畏惧,同时也有些许自豪,鹦鹉立于鸭群一般。</p><p class="ql-block"> 较于小学,初中条件好了许多:教室地基是青砖,一尺多高,不怕水浸,无墙倒屋塌之危;土墙厚实,木窗棂,有玻璃,无风吹霜欺之患;屋顶苫瓦,远胜草屋,无雨打雪击之苦。瓦上长有瓦松,虽矮,倒也不失为一道风景。泥台子,下留有洞,可供腿伸缩。台面有些不平,我们有妙招,用涩柿子反复打磨,台面会变得又平又黑又亮,趴上去凉丝丝的且能嗅到柿子去涩后甜甜的味道,有时饿了想舔一舔。只是凳子还得自带,与台子高低难匹配,高凳子横放坐撑子上,硌得屁股疼,低的垫几本书,勉强够着台面,拿捏得胳膊酸。操场比小学时的院子都要大,有篮球架子,那可是我们的乐园,时常站操场边看几位老师打球,那速度,那灵巧,那投篮,惊羡得我们小嘴张得瓢一样,巴掌都拍麻!上体育课时我们也打篮球,但没几个会运球的,抢到球抱着就跑,到篮下就往里撂,你追我赶,你争我夺,就如一群小鸡追一只叼着虫子的小鸡。校园里有泡桐树杨树,夏日蝉声不绝,鸟儿啁啾,冬日叶子落光鸟巢毕现。更让人惊叹的是那座水塔,圆柱形,是我十二岁之前见过的最高建筑。有四丈多高,三丈多粗,砖呈墨绿色,长满青苔,沧桑感顿生。附近有一池,两个铁水龙头,喝水,刷碗,个别刷牙的,伙房,全靠它们。隔一两天,就会传出柴油机咚咚咚的抽水声,刚抽出的水,清甜可口。水池南边是一大池塘,夏有荷花,偶见蜻蜓立上头;深秋有几株芦苇,在秋风中瑟瑟抖动;冬日结厚厚的冰,可在上面滑冰。</p><p class="ql-block"> 老师住的很简单,离家远的一人一间低矮土座瓦房,十多平方,既是厨房又是卧室又是办公室,“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那时初中许多老师的品行学问水平非同一般。特别是教我们初一语文的马国选老师,令人景仰,即便谈不上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但时已过四十多年,仍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 马老师年届六十,大背头,发已如霜降,但梳理得整整齐齐,根根显得精神抖擞。漫长脸,皱纹如刀刻,脸常微扬,背稍驼,走路不疾不徐,四平八稳,斯斯文文,常穿一身中山装,颇有鸿儒风度。据说马老师上辈是地主,良田数顷,家道殷实,马老师上过私塾,多才多艺,但解放后田被没收,家道中落。文革中他被划为“右派”,后平反并派到初中教书。</p><p class="ql-block"> 惊诧并佩服马老师的字写得特别好。粉笔字工笔正楷,横平竖直,大小匀称,排列整齐,板书条理分明,这是我在小学里从未见过的。一班学生练字方面从无名师指点,写得毫无章法,笔画笔顺一窍不通,写字画符一般硬拼乱凑。马老师很耐心地指点我们,有时手把手地教我们,只是我们许多人积重难返,积习难改,虽刻意地去写,但仍像跳舞的麻虾,鸡挠的一样,如阿Q画押画圈时很仔细地去画最终手一抖竟画成了瓜籽样而死而有悔。我们的字惹得老师常长叹气,让我们有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鸭子赶不上架榆木脑袋不开窍的羞赧。但也有在写字方面悟性及高的,邻村有顾姓郭姓学生(今隐其名),对写字甚是痴迷。马老师悉心指导,诲人不倦,且教二人写毛笔字,二人不负师望,潜心钻研,刻苦练习,毛笔磨秃了无数,墨汁费了无数瓶,练字的纸堆成山卖废纸的钱可买个自行车,功夫不负有心人,二人如随唐僧取经成功,终成正果。一人于乡间市井卖字画为生,名闻乡里,颇富;一人加以深造,吸纳各家之长,成为中书协会员,誉满全国,一字难求,一字千金,泼天富贵。没有马老师的领进门,可以说他们连修行的机会都没有,哪得今日的春风得意</p><p class="ql-block"> 马老师讲课风趣生动。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讲阿长讲的“美女蛇”的故事,动作表情惟妙惟肖,语气或欢喜或恐惧或惊异摹仿极为逼真,讲得酣畅淋漓,听得入心入骨,让我的小心脏随之起伏跌宕,欢跳如麻雀。讲到寿镜吾老先生读“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他竟也微笑,将头仰起,向后拗过去,拗过去,以至于我们把他当作寿镜吾先生,我们也有样学样读得摇头晃脑,拉长声调,有滋有味,且微笑,头往后仰,后仰,后脑勺碰到后面台子上还觉没过瘾!马老师上课常别出心裁,内容生动故事性强的课文让我们去编课本剧,这在当时粉笔加黑板的教学模式中很新潮,很受我们喜欢。蒲松龄的《狼》一课,我们自编自导自演,马老师带我们到操场上,小演员们又是学狼嚎狼爬狼假寐狼打洞狼腿被砍惨叫狼毙命,又是学屠夫惧屠夫扔骨头四顾奔向柴垛释担持刀跳砍绕积薪后砍狼后腿,笑得我们前俯后仰冒泪花岔气揉肚子。但也有趁机溜走爬树寻蝉蜕的(又叫爬蚱皮,可入药,一个能卖二分钱),不过常被校长逮着揪着耳朵掂回来让马老师脸上泛红。</p><p class="ql-block"> 马老师很温和,从不严厉呵斥我们,从不打手心揪耳朵烀脸跺屁股罚站,以至于后排的个别留级生有点放肆,竟敢在课堂上睡觉,睡得口水把课本都濡湿了。我想要是宋神经老师早就一黑板擦子挟风裹尘砸过去了。马老师常踱着方步走过去,摇一摇并不大高声地说:“醒一醒,醒一醒。”也许是昨个晚上偷瓜去了邻庄看电影去了,睡得像一根木头依然毫不知觉仍在梦周公。只有邻桌在下面狠狠地拧一下他的腿才会恍惚抬头,迷茫四顾,看见老师正一脸慈祥满面期待地站在他身边,才赶紧坐好慌乱翻书书拿倒了都没觉察,引得我们哄堂大笑,睡仙也会尴尬地嘿嘿一笑,马老师也会无声地笑,笑得有点无奈。也许马老师那时就懂得让花儿成花儿让草儿成草儿让树成树的道理,才对我们不那么严苛!</p><p class="ql-block"> 马老师爱看书,我很受他的影响。每当我们上自习时,他就会戴上老花镜静静地看书。我在第一排,他看书入神的样子深深吸引着我,我觉得那书一定很有趣。有一次他把书放在讲桌上走出教室去开会,我斗胆把书拿过来看一看,《三国演义》!我囫囵吞枣地看了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曲折的情节性格鲜明的人物让我着迷,看了一下价钱,上下两册共两元叁角钱。拥有一套《三国演义》是我最大最美的梦!但两元叁角钱可是个大数目,那时鸡蛋八分钱一个,相当于三十个鸡蛋,我“想方设法″攒钱,卖点废品偷卖个鸡蛋趁父亲睡着时偷个三毛两毛的,为买书窃钱者不为盗也!苦心人,天不负,钱终于攒够了!但杨湖口书店里根本没有这书。于是我找到了马老师,问他从哪里买的,他告诉我鹿邑县书店有,天呢,那时县城我连一趟也没去过!马老师看见我失落的样子,说:“别急,改天我去城里办事给你买!”我激动地把零毛碎票交给马老师,老师很惊异于我竟然有那么多钱,得知我对书的渴望和我自以为得意的攒钱的经过,马老师摸了摸我的头说:“放心,周一包管给你买回来!”果不其然,周一早上,马老师把崭新的散发着书香的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上下集的《三国演义》递到了我手上!事后得知,马老师在星期日骑自行车沿坑坑洼洼的鹿柘路往返六十多里给我买回来的,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该是多么吃力呀!而且在返途时,自行车歪倒了,头上还撞了一个疙瘩。那两本书,至今记忆犹新,绿皮,人名地名有横线标注。我看得爱不释手,我看得废寝忘食,看得走火入魔,自打看过此书后,我深深地爱上了古典名著。</p><p class="ql-block"> 农村生活极穷困,一穷二白,我家更甚,几近家徒四壁,室如悬罄。当时我也是极节俭,演算习题用八分钱一张的白纸,正反面都写,先用铅笔写,颜色浅;再用圆珠笔写,颜色深。用了两遍才依依不舍地丟弃。马老师对我们的生活很关心,常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一点帮我们。有一次写作业时,圆珠笔芯用完了,身无分文的我急得直冒汗,马老师问清原委后跑到文具店给我买了几支笔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p><p class="ql-block"> 岁月如流,如今的我也五十多岁了,教学三十多年了。马老师早已仙逝,但他身为人师的博学风趣温和爱生的儒者形象,永驻我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