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王健</p> <p class="ql-block">“殡葬专业户”本尊</p> <p class="ql-block"> 一起被分配到东朗队的十五名湛江知青患难与共结下深厚的情谊,其中男生<span style="font-size:18px;">梓钦、晋浩和鸿广有点铁三角的味道,因为他们联袂成为业余的“殡葬专业户”。但凡队里有人去世,尽管大部分男生都曾帮过忙,然而只有他们哥仨从不曾缺席,且成为主力,故戏称之为“殡葬专业户”。</span></p><p class="ql-block"> 梓钦与我小学不但同班,六年级时还同学习小组。那时男女生互相不讲话,甚至还彼此“敌对”。梓钦好打乒乓球,每当下课铃响,就一溜烟跑到教室后面用球拍去占领乒乓球桌,不让女生玩。我比他高半个头,坐在最后一排,实在反感他的霸道,有次下课,抢先一步占了一边球桌与他对峙,他气急了,拿着球拍将球照着我劈头盖脑打过来,我脖子挨了重重一击,顿时肿起一个大包,一周都没有消去,我不善于向老师打小报告,只将“仇恨”埋在心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等十年,老天便故意安排两位“仇人”一起修理地球,我抓住任何机会对他各种奚落,以雪旧恨。岂料不断“打击报复”的结果我与这猢狲成了“兄弟”,谁让我们小学——中学——农场都烩在一个锅里呢?世间有一种缘分叫做百年修得同船渡。</p><p class="ql-block"> 鸿广与我中学邻班,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在女孩堆里长大,与女孩相处本应具备丰富的经验,可是他轻易不和女孩交谈,万不得已和女孩说话,未开口臉先红了,弄得场面有点搞笑。我原先在校时也从不搭理男生,而到了农场,天涯同沦落,自然而然打破了男女生那道莫名的屏障,与男生说话聊天很快便颇为随意,然而面对鸿广,往往感觉还是不要开口为妥,免得令他为难。</p><p class="ql-block"> 晋浩低我一届,个子小小,却是个秀气的男孩,可谓英俊少年,围观过《广阔天地那些事》系列便会知道他怕鬼,但貌似胆小却有令人刮目的内核,譬如他横看竖看,浑身上下用显微镜也找不到一粒艺术细胞,可是他在农场愣是学会拉小提琴,后来竟然成为场宣传队的中坚。所以我对隐形的天赋深深以为然。</p><p class="ql-block"> 这样性格迥异的哥仨无意之间搭建的草台班子,在艰辛劳作之余操持殡葬,从入殓抬棺到挖坑下葬,一条龙义务服务。<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从未向他们求证内心的想法,窃以为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政治挂帅的岁月,我们这些接受再教育的失学少年累活脏活抢着干就对了。</span></p><p class="ql-block"> 每次忙活完每人会得到一毛钱利是,他们拿着就立马跑去东朗村小卖部买点饼干打牙祭。或许他们急匆匆使用那一毛钱只是为安慰饥肠,但也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暗示:白利事必须马上花掉。</p><p class="ql-block"> 我曾一时头脑发热,掺和了老工人培某老母的安葬事宜,目睹了哥仨操持殡葬的全过程,对事件有比较深刻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话说培某母亲瘫痪之后,大小便失禁,当时队里盖了新宿舍,余有空房,于是他们借了一间,在地上铺些稻草,将母亲搬进去置于其上,吃喝拉撒都在那里。培某妻子和培某弟媳妇每天轮流送些饭食进去,有时也拿出沾满屎尿的衣裤出来。老太太时常高声呻吟,那声音很是凄厉,痛苦可想而知。旁观这人间冷暖,涉世未深的我非常困惑。后来才知道,当时除了行政机关干部和国营企事业单位的职工生病有公费医疗,其他人没有医疗保障,所以在那个全社会普遍贫穷的年代,城乡没有工作单位的老人患了重病一般不会治疗,只有在家等死。</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熬了一段时日,终于咽气。梓钦鸿广和晋浩从发出恶臭群蝇乱舞的房间将老太太抬将出来,晋浩用草纸垫着手,托着老人的头,鸿广梓钦抬脚,然后放进一口薄棺里。看着他们熟练默契的配合,一边厢肃然起敬,一边厢浮想联翩:他们用刚刚触摸过老太太的双手抓起饼干……我强忍着阵阵恶心,捧着一瓶酒精和一叠草纸在旁边伺候,供他们几个人随时使用。可叹我们虽然开启了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思想觉悟,但毕竟接受资产阶级教育七八年,流毒一时难以肃清,仍放不下那点卫生常识。</p><p class="ql-block"> 在附近山头,已经挖好一个坑,下葬没有任何仪式,也感觉不到亲人的不舍与哀伤,草草掩埋之后,大家便散去。作为局外人,我望着那一抷黄土,按耐不住小资情绪撺出,寒意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 丧事全程,我只见到培某的姐姐从东朗队的入口开始一步一跪一干嚎:“嗳啊!嗳啊!”那是客家方言的支系“捱话”,翻译过来就是“妈啊!妈啊!”据说这叫哭丧。尽管她嚎到了母亲棺木跟前,半滴眼泪也没掉,就与弟弟弟媳叽里呱啦聊起来,却是死者子女中唯一表达的孝道。培某夫妇神色漠然,似乎那棺木里躺着的不是有生养大恩的母亲,而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或者,贫困让人们只能关注活着的人如何活下去?抑或,这就是所谓大恩不言谢?</p><p class="ql-block"> 少小离家谋生,却无意间瞥见死神敲门的断然无情,还有垂死挣扎的孤独绝望,以及血脉亲情的凉薄,对生死也算长了一点粗浅的见识。而“殡葬专业户”那哥仨,<span style="font-size:18px;">没有商量之后的共识,仅凭内心的共鸣呼应达成行动一致,</span>年少积德必有福报。</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过去,只要有机会,我和梓钦晋浩鸿广必定聚聚,海阔天空之余偶尔也聊聊并不如烟的往事,笑谈他们曾经的殡葬事业。</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殡葬专业户”本尊</p> <p class="ql-block">凑热闹的键盘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