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肖的变奏人生

草重

　　五年前的那个深冬夜晚，寒意彻骨。我正准备入睡，忽然接到小肖电话：“老哥，我闯祸了，刚才开车撞到了一个姑娘。” 我急忙追问：“严重吗？” 他回答：“应该不严重。但她想碰瓷，赖在地上不起，该怎么办？” 我大声叮嘱：“不要与她纠缠！快报警，叫120，送医院。”话音刚落，对方电话就“咔嚓”一声挂断。

过了半小时，我多次拨打小肖电话，均无人接听。我想，他可能正忙着处理事情，便就不再打了。

　 小肖是我同事，参加工作没几年。他曾邀请我去他乡下的老家做客。通过交往，我和肖家人都熟络起来。我年纪长一些，小肖的父母都是质朴的乡下人，善良好客，亲切地称我为兄弟。小肖只有一位哥哥，叫肖俊，比他大两岁，文质彬彬，在县城经营一家小店，制作铝合金门窗及字画装裱。虽然生意不景气，但也勉强维持生计。小肖考上公务员，成为全家人的骄傲。

一连几天都没有小肖电话，我也着急了，再次拨打他的电话。这次他终于接电话了。但语气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原原本本地道出实情：

那天，他请假回乡下参加同学婚礼，酒席散后，他驾车送同学回家，因夜间路灯昏暗，视线不好，不慎撞到一位过马路的姑娘，幸好当时的速度比较慢，她慢慢坐到地上，看上去好好的，没有那种头破血流的样子。当小肖下车去扶她时，她却大叫腰疼无法站立，还指责小肖酒后驾车。小肖当时给我打电话，说是遇上碰瓷的人，我告诉他应及时报案。然而，车上的同学劝他，不要报案，因为酒驾交警来处理麻烦就更大。小肖意识到事态严重性。他决定不报案，双方协商私下解决。

小肖连忙把姑娘送往医院，心想应该没大事，花点小钱摆平就完事了。可是，医院CT一检查显示，姑娘的腰椎骨有骨折，必须住院治疗。小肖瞪目结舌，难以置信，只好帮助她办好住院手续。

我万万没想到，原以为是一起“碰瓷”闹剧，竟演变成小肖酒后驾车，发生事故又不报案，且伤者腰椎骨折。经验告诉我，人的腰椎受伤有可能会导致下半身瘫痪，后果不堪设想。小肖年轻气盛，考虑问题不周，未曾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急忙赶到小肖的老家。快入家门时，大黄狗听到动静后，气势汹汹地冲出来，但它一看是我后，立即摇起尾巴。小肖一脸憔悴，眼睛盯着我说：“老哥，麻烦大了，那姑娘腰椎骨折必须动手术，县医院说治疗没把握，建议到省城大医院做手术，正帮助我们联系之中”。小肖母亲边哭边擦鼻涕说：“刚才到村头的庙里抽一签，非常不好，呜呜呜……”肖父瞪了她一眼说：“你别乱说，烦死人了！” 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大黄狗此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心里猜想，医院肯定把腰椎骨折的严重后果说清楚了。

沉默良久后，我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再责怪小肖了。现需要考虑的是，去省城医院做手术，肯定要由你们家人去陪护。你们考虑一下派谁去合适？但不管谁去，都要千方百计照顾好她，千万不能再弄僵了，时间没有三个月是不行的。”

我知道，照顾病人是一项全天候的职责，非常辛苦，且常常会吃力不讨好，甚至可能引发新的矛盾和纠纷，让双方矛盾更加错综复杂。大家满脸愁容，怨声叹气。肖爸一支接一支抽着烟，肖妈不知何时又出门烧香拜佛去了，哥哥低头若有所思，小肖则呆若木鸡。我心想，意外真是一颗难以预料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摧毁人们正常生活。于是，我对大家说：“你们慢慢商量吧，我先回去了。”

第三天，小肖来上班了。他愉快地跟我说，父亲决定叫哥哥去陪伴。开始哥还有一些犹豫，担心小店生意、女朋友。父亲对肖俊说，反正小店生意也不好，这事女朋友也该理解。弟弟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你见过世面，懂得道理，你去最合适了。母亲哭了一整夜，真没办法了，哥哥只好答应去了。

日子又平静过了半个月。一天，我在单位走廊上遇上小肖，他原本阴郁心情变得明朗起来，如雨过天晴，清新明媚。他微笑着说，姑娘在省医院已动手术了，说是很成功，她正在恢复期，哥哥和她们关系处理得很好。我听了如释重负，为肖家感到欣慰。肖俊居然能把伺候人的事情处理得这么好，不得不佩服他！我连忙对小肖说：“那太好了，你哥还真厉害！”

　 二个多月的一天，小肖专门到我办公室，轻轻关上门，满脸萎靡黯然，面色凝重地说：“大哥，我真倒霉，又遇上大麻烦了”。我连忙安慰道：“别着急，慢慢说。”

原来，那姑娘在省城治病期间，肖俊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旁，悉心照料。他不仅为她安排饮食起居，扶她如厕，喂她吃饭，甚至常常背着她穿梭于医院的各个检查室。周围的人见了，无不称赞这小伙子的体贴与耐心，甚至误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随着时间的推移，姑娘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她见肖俊善良明理、聪明能干，心中不禁暗生情愫，对他的依赖与感激逐渐化作了深深的爱意。

有一天，姑娘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感，突然抱住肖俊，眼中闪烁着泪光，深情地表白道：“肖俊，我非常爱你，从此刻开始，一直到永远。你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光，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现在。”面对突发情况，肖俊大吃一惊，连忙拒绝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然而，姑娘的情感如潮水汹涌，心意早已无法收回。在情感的洪流面前，只要不是已婚，肖俊的拒绝显得显得苍白无力。

我知道，他哥哥肖俊长得白净、斯文，人也诚实，且正处在恋爱当中，对象也是同村的姑娘。这受伤姑娘名叫刘英，听说也长得很不错，性格开朗、活泼，在幼儿园当老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感到震惊和不知所措。我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呀？”小肖此时坚定地说：“这绝对不可能的事嘛！” 沉默一阵后，小肖又说，“现在，双方都彻底闹僵了，刘英的父母也专程赶到省城医院，跟我哥摊牌吵闹，刘英倒是没闹，静静坐在床边反复擦拭眼泪，劝她爸妈。可她爸妈仍不甘心，对我哥又哭又闹，说女儿即使不会瘫痪，但今后肯定不能干重活了。如果肖俊娶走，那么两家都皆大欢喜。否则，他们就不罢休，坚决闹到底，做到鱼死网破！”

这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而且这一“波”，节外生枝，真是令我始料不及，猝不及防。小肖气愤地说，我父母知道情况后，也急忙赶到省城，并把肖俊恋爱对象也带去，当然，并没如实告诉她医院里的具体情况。因为哥哥这对象，心胸比较狭窄，平时为人也十分固执己见。

“那岂不是一团乱麻，乱成了一锅粥？”我说，小肖含着眼泪说：“两家老人针尖对麦芒，争吵得十分激烈。唉呀，都是我惹的祸！我是祸根，我去死算了，一了百了。” 我只能弱弱地安慰说：“事既如此，你也不用太急了”。小肖说：“没有办法呀！现在双方闹得这么僵，我哥已准备离开医院回老家了。下一步，对方肯定会到我们单位来大吵大闹，我酒后驾车，发生事故又不报警，单位肯定要把我“双开”的（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小肖抹了一下眼泪说，既然如此，我不如主动辞职，单位待我不薄，我不牵扯、连累到单位。所以，我想了很久，写了一份“辞职报告”，刚刚递交上去了。

　　我听后大吃一惊，感觉事态严峻。只能劝说。小肖毅然决然地说：“老哥，我不能再等、再抱有幻想了，他们总是拿我公务员的身份做文章，意图大吵大闹。若我辞职，我哥那边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小肖的“辞职报告”很快便获上级批复。同宿舍的小刘告诉我，小肖得知后，独自坐了一整夜，泪水涟漪。我不由联想鲁迅说的“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人生低谷之时，确实会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辞职后的小肖，转身投入哥哥开的小店帮忙。此后很长时间，我也没见到刘英家人到单位来吵闹滋事，心中颇为诧异。可仔细分析，恍然大悟，他们肯定不会来的。他们知道小肖辞职了，成为自由身，失去要挟的筹码。加之刘英一家人也看见肖俊确有恋人，不再抱什么希望，只好息鼓偃旗，悄然退缩。

我也不想主动联系小肖，生怕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触及小肖心灵深处那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又过了大半年时间，新的一年即将来临之际。节日的欢乐气氛就像喜庆的红色一样，渲染着每个角落，给人们带来好运和祝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小肖的电话：他满怀喜悦地说：“老哥，好久不见，我太想念你了！” 言语之中透着舒心、快乐，他又接着说：“我哥要结婚了，请你来喝喜酒，你一定要来哟，我爸妈很想见见你！” 听后，我感到十分欣慰，肖家人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迎来了属于他们的幸福的曙光。

　　 在肖俊婚礼的那个夜晚，小肖热情地邀请我坐到他们亲戚的主桌，让我再次见到了他的父母。他们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笑容，肖爸紧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是啊，经历过痛苦的人，最能体会到幸福的珍贵。

整个婚礼现场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当主持人高声宣布：“今晚，是新郎肖俊和新娘刘英喜结连理的大好日子……”时，我心中不禁一震，刘英？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我疑惑地转头问小肖：“刘英？是那个刘英吗？”小肖微笑着点头：“是的，就是她。” “啊……”我瞬间震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心中五味杂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在这充满欢乐和吉祥的场合，我深知不必深究他们是如何逆转命运的。我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品尝着桌上的佳肴。稍后，小肖站起来举杯，满面春风地说：“老哥，我代表我们全家，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全家的帮助！”我立刻起身：“哪里哪里！”随后，小肖靠近我耳边轻声说：“我哥原来的那个，情况复杂，他们分手了……”话未说完，便有人叫他，他只好欲言又止地走开了。

看着肖俊和刘英幸福地在人群中穿梭，频频举杯敬酒，我由衷地感叹：人生如戏，充满了未知与变数，它既能带来毁灭和悲伤，也能带来机遇、幸福和成长。

　　在人生的旅途中，历经无数挫折与磨难的他们，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时刻。

人生之路，本就是高低起伏、曲折蜿蜒。只要心中怀揣希望，坚定信念，那么无论黑夜多么漫长，终将迎来破晓的曙光，照亮前行的道路。

2023年7月1日南山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