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香炉山读《清平香炉山平苗记》

户外之马

　　贵州清平东北三十里，有山曰香炉，巉岩岌嶪，高出万仞，诸山环列，若戈铤相向，连亘三四层，攀缘鸟道而上，上能容百万人。烟云出没，合沓蜿蟺，不可名状。望之者皆以为穷地之峻、极天之险，有一人荷戟、万夫趑趄之势，剑阁、孟门靡曰固镇。

我明正统间，苗有韦同烈者，凭阻作昏，以张狠戾。朝廷命师徂征，七月弗克，勉以抚顺班师。

正德丙子春，叛苗阿傍、阿肉、阿皆、阿义诸党，煽行妖孽，复據旧巢，列栅数十里，掠聚粟稻，坚利锋刃以拒大顺，意灵诛或可逃也。守臣以事闻，天子忧焉，乃下司马议，议当剿。上临轩授，敕曰：尔巡抚右副都御使邹文盛往，即乃任总理调度，维抚剿以生贵人，尔镇守内官监太监李镇离尔城守，协心辅翊，罔或诞慢，以负朕心，尔总兵官李昂暨湖广副总兵官李瑾、张皇六师振耀边鄙。用命者赏，不用命者戮，以成厥勋，尔巡抚御史周文光纪验俘馘，厥阅必实，毋滥以启冒，无刻以蔑功......

十四日夜三更，永顺诸军奋其谋勇，架木悬绳援崖而上。是夜雷雨大作，苗方安睡，军遂屠守路者数人，遇柝者杀之柝焉，遇锣者杀之锣焉，遇鼓者杀之鼓焉。俟众军登者数百人，然后毁栅燔巢，鼓噪而入。各垒军士授帜齐上，锋镝交接，震声四达。迎刃受首，势如破竹。计亡命者奔突绝顶五百余人，次日皆捕杀之。斩首二千人，俘获男女五百人，面缚首恶二十余人……

其中提到一个义军首领阿肉，可能是因碑文模糊后几乎所有资料都写成阿向，这篇原作纠正了这一错误。

但他还是详细记载了如何雨夜攻破香炉山的过程。

古人校对也不可靠，才两个版本，都有不同字了。我偏向于“穷地之峻”，与“极天之险”匹配。如果真如此版本，“穷地之山、极天之险”就令人费解了。

以下是吾同好“贵山夜话”土司哥宋小勇号大勇字毓勇点读明巡按御史周廷用《清平香炉山平苗记》并序：

友人贵阳改哥游凯里“香炉山”，明正统、正德年间，当地苗族同胞三次较大的起义皆聚兵于香炉之上以拒官军，该山遂频繁见诸《明实录》之记载，历次战事之惨烈，固有不忍书者。嗣阅《凯里市志》，知香炉之上明清摩崖碑碣甚夥，以《凯志》所载正德十一年周廷用《平香炉山苗碑记》询之改哥，伊转以查出完整碑文问计于予。《凯志》记该处摩崖“因年旧风化，已毁。”

周廷用，字子贤，华容人（今岳阳市下辖县），进士，明万历间黔抚郭子章《黔记》有传。其在黔事功正以平香炉苗乱为最，传文略载其《平香炉山苗碑记》约四百余言，盖舍其序文颠末而录其赞赋也。廷用并有《八厓文集》传世。

《凯志》记廷用为黔抚，噫，今人修志核诸志乘者盖寡，轻忽应事者实繁有徒。《黔记》卷二十八《总督抚按藩臬表》载，廷用于正德十一年至十四年巡按贵州，其传文亦有“由宣城知县拜御史，出按贵州”之句。巡按者，明官也，“巡按监察御史”之省称也。《黔记》云：“巡按贵州监察御史一员，驻省城，行巡各属。”实为明廷派出监察地方的钦差御史，率三年而代，间有连按者。

继查《八厓文集》，四库存目注其全璧为十三卷，今存世残本仅二、四、九卷而已。其卷九所收九篇记类之文固无《平香炉苗碑》之篇，意其八、九卷容或有之，旋于万历《贵州通志》查得廷用全文。

微友“户外之马”雅好古文，于黔省历代土著聚义以抗官军之残碑断碣尤肆力搜求，孜孜点读廷用之文至五百余言。余感其诚，乃不揣浅陋，踵事之，冀成全璧。至句读之舛误，记之以俟来者云。时岁在甲辰季秋月。

清平香炉山平苗记

贵州清平东北三十里有山曰香炉（注：三十里,嘉靖志作“四十里”），巉岩岌嶪，高出万仞，诸山环列，若戈铤相向，连亘三四层。攀缘鸟道而上（注：嘉靖志作“鸟道攀缘而上”），上能容百万人。烟云出没，合沓蜿蟺，不可名状。望之者皆以为穷地之峻（注：峻，嘉靖志作山，误。）极天之险，有一人荷戟，万夫趑趄之势，剑阁、孟门，靡曰固镇。

我明正统间，苗有韦同烈者，凭阻作昬，以张狠戾。朝廷命师徂征，七月弗克，勉以抚顺班师。

正德丙子春，叛苗阿傍、阿肉、阿皆、阿义诸党，煽行妖孽，复据旧巢，列栅数十里，掠聚粟稻，坚利锋刃，以拒大顺，意灵诛或可逃也。守臣以事闻，天子忧焉，乃下司马议，议当剿。

上临轩授敕曰：“尔巡抚右副都御史邹文盛往，即乃任总理调度，维抚剿以生贵人(注：据文意，此处当指贵州人)。尔镇守内官监太监李镇（注：官，嘉靖志作宫，误。）维尔城守（注：“维”原为“離”，嘉靖志同，不可解。据前文分派各职责口吻，似应为“维”字。明战时以太监监军，据文意，彼时李镇或镇守清平卫城，并未亲临香炉战事。下文攻香炉官军将被义军里应外合时，将军情报告给李镇，李镇定策以千金重赏激励官兵。）协心辅翊，罔或诞慢，以负朕心。尔总兵官李昂暨湖广副总兵官李瑾，张皇六师，振耀边鄙，用命者赏，弗用命者戮，以成厥勋。尔巡按御史周文光，纪验俘馘，厥阅必实，毋滥以启冒，无刻以蔑功（注：“无”，嘉靖志作“毋”）。”命下，诸臣受命惟谨。

巡抚公曰:“艰哉，武不可究，宜抚之。”众如议。乃命参议蔡潮（注：潮，嘉靖志作朝，下文同名复见时，嘉靖志又作潮）、都指挥潘勋、王麟先后往谕，冀其有顺。苗方怙恃凭陵，杀我军士，都指挥权继武死焉。烈滔薰炽，蹂躏郡邑（注：郡邑，嘉靖志作卫邑，是。盖彼时清平尚未改县，仍为清平卫），睚盱伊嗢（注：柳宗元《唐铙歌鼓吹曲·东蛮》：“睢盱万状乖，咿嗢九译重。”集注：“咿嗢，言不明也。”）背乱僭号，虽百喙弗能解已。皆曰:“丑类之不我命，罪当诛。”

诸公曰（注：嘉靖志为“诸公因誓众曰”）：“惟朝廷畀致重任予数人（注：致，嘉靖志作兹，于文意更切），何敢不力，况文武诸司，罔敢不从。”志曰：“左布政使赵文奎、按察使林长繁，汝二人釐兹城社，以赞戎理，予等及事事者咸往焉。”

九月二十一日，诸公莅军在（注：嘉靖志作“诸公往莅军在”，此处“在”或与“行在”之在同意，皇帝在外处所曰“行在”，军队驻扎处或曰“军在”。）合示方略，分布营垒：

曰：“参将洛忠，汝隶前垒，军兵六千有奇皆统之。”

曰：“都指挥刘麟、陶霖，汝二人隶后垒（注：后垒，嘉靖志作右垒），军兵五千五百有奇皆统之。”

曰：“都指挥祝镇、王玺，汝二人隶左垒，军兵五千五百人皆统之。有前前垒军兵六千四百人，有右右垒军兵三千九百人（注：嘉靖志作“五千九百人”），都指挥许诏、叶云、杨淮三人分统之。”

曰：“宣慰彭明甫（注：甫，嘉靖志作辅；此处“宣慰”指永顺等处军民宣慰使司，宣慰使世为彭氏世袭）、彭九霄，汝其约束部兵，各以时力战。”

曰：“将材佘大伦，汝往巡视诸垒。”

曰：“佥事詹源，汝监前左二垒。”

曰：“副使李麟、参议蔡潮，汝监左右二垒。”

曰：“佥事许效廉，汝监右右垒。”

曰：“参政胡濂，汝惟整理粮饷、币物。”

曰：“前有将军营、二总兵，帷幄居中以号令焉。”

营壁整肃，师旅鞠陈，既祃既类，刻日进剿。苗恃险（注：嘉靖志作“苗恃岭额”），狂奔叫呶，罔知天罚。

十月三日，我军乘其不备，设奇前进（注：嘉靖志作“掩袭前进），杀苗贼一百余人。土兵答直、可宜为苗所缚，令妻孥俾刃（注：俾，弘志作挥）刲肉如雨，厄我士气。兵乃不恤创巨，具以苗穴虚实仍号于众（注：意为被俘土兵虽遭受刲肉酷刑，然仍将香炉山上义军的虚实情况大喊着告诉山下的官军），三军之气用是益振。苗犹不挫，方且刻木为盟，约都兰、夭漂、夭霸、龙头、对苗百万人（注：嘉靖志为“约都黎、都兰、夭漂、夭霸、龙头、龙对苗百万人”），欲内外策应，以寇我营。军中密以闻，镇、巡公因言于众曰（注：此处镇、巡是二官，指镇守贵州太监李镇和巡按贵州监察御史周文光）：“用兵贵赏（注：嘉靖志作“用兵贵谋集，谋贵赏”），今盍以赏激邪?”众俞，悬千金于军门，有能先登者，授。

十月十四日，夜三更，永顺诸军（注：嘉靖志为“永顺土军数人”，是，土军，即土司军队。盖以此处“永顺”指永顺等处军民宣慰使司，其宣慰使世为彭氏世袭，前文又有“宣慰彭明甫、彭九霄，汝其约束部兵，各以时力战”之句，前后文意正符。）奋其谋勇，架木悬绳，援崖而上。是夜雷雨大作，苗方安睡，军遂屠守路者数人。遇柝者，杀之，柝焉。遇锣者，杀之，锣焉。遇鼓者，杀之，鼓焉。俟众军登者数百人，然后毁栅燔巢，鼓噪而入。各垒军士，拔帜齐上，锋镝交接，震声四达，迎刃授首，势如破竹。计穷亡命者，奔突绝顶五百余人，次日皆捕杀之，斩首二千人，俘获男女五百人，面缚首恶二十人。贼所畜者，曰牛、曰羊、曰米稻、曰衣服、曰皮革、曰器械，咸为军兵有焉。胁从之党，既素所弗悛者，胆泣神号，悉愿听抚。诸公皆纵之，盖不欲黩武也。十一月二十八日，以捷奏。

上御奉天殿，受群臣贺，策勋论功，曰：“巡抚都御史增爵一级，任子一人。镇守太监增禄十石（注：《明武宗实录》作十二石），任弟侄一人。贵州总兵官、湖广副总兵官增爵一级，任子一人，俱锦衣卫世袭百户。纪功御史增爵一级，俟京职重用（注：重用，嘉靖志作“推用”，是，和于明廷任官制度。）其有功文武诸臣，各加官升爵有差。

噫！兹举也，上以纾一人之忧，恢拓边境。下以破万年之险，大振天威。铿鍧炳耀，荡然耳目，厥功何伟哉。廷用不佞，请勒诸石以垂后懿，用以献其文，曰：

贵阳荒徼，时维外藩，限山作镇，界石为垣。曰有炉岭，险逾剑门，三苗素窟，凭此作昬。粤惟正统，大肆陆梁，我皇赫怒，出车千骧。弭师七月，成功未襄，收旅旋旆，示以归王。

阿傍阿苗，扇此毒虐，狺狺哨聚，于山之络。嗜为寇乱，恣行剽掠，滔天阻兵，气焰薰灼。越自丙子，至于丁丑，皴裂卫邑，阻绝道路。凭据势甚（注：甚，嘉靖志作胜，似皆可），万夫莫有，屠我军民，戕我官守。宪臣疏闻，天子廑虑，乃命镇巡，兵旅大会。付以军机，授以师律，奕奕金戈，蜚蜚羽檄。

抚臣忧言，武不可既，载示皇仁，载谕圣意。维彼丑虏，愈恣凶逆，暴非德驯，狂罔言制。乃用群谋，乃调士卒，土兵官军，桓桓仡仡。参以文武，分以营壁，于帝是类，于山是祭。犄角分布，貔貅载陈，统以诸部，莅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慧云（注：慧，嘉靖志作彗，是，谓朱旗遮天蔽日貌），乃树电帜，乃驾*轮。

彼苗何恃，恃此层山，山不可恃，天罚攸干。矫矫勇士，罹此凶残，挥肉乱坠，凛不动颜。且言虚实，告示同班，我士益励，我兵益扬。悬以千金，义力奋强，下攻九地，上入穹苍。陵彼巢穴，伐鼓琅琅，众军咆哮，排山登阵。万仞杂沓，噍类无遗，横尸成岭，流血为池。远兵苗裔（注：兵，嘉靖志作次，是），纳款来思，马腾而骧，士饱而乐。

贵之卒夫，解甲生活，贵之妇女，迎门笑跃。破险除凶，边疆再拓，捷书上奏，乃开明堂。论功授赏，金帛辉煌，曰兹文武，实惟忠良。于铄奇功，昭彻遐荒，勒兹隆碣，永代熙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