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随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那年我十六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22px;">——插队在康乐</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小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8年11月26日,驴车拉着我们四个女生的行李,在晌午(午饭)时分,拐进了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康乐县的八松庄。车边跟着一群鼻涕娃,兴奋地喊着:洋学生来了!洋学生来了!村子里弥漫着一股炊烟的气味,驴蹄子踏在雪后泥泞的小道上,泥水四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驴车停在一个破院落的门前,无院门,有门框。院墙年久失修,有几处豁口(后来才知道房东是个要饭的)。院门旁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年轻人多,大家帮我们把行李搬进了新家。我们背靠背坐在行李上环顾四周:墻是黄土色的,地疙疙瘩瘩不平,正中的墙上贴着一张毛主席像,屋子西面盘着一个仅能睡两人的土炕,炕才烧上,炕缝里正不停地冒着刺鼻的烟。东边的墙上遗留着雨水冲刷过的条条痕迹,墙的高处安着一个小方窗户,给这个阴冷的小屋透进来一缕光线。有灶台,但只垒了一半。一想到要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渺茫前景,我们四人不知是谁先带头哭起来,大家都哭了,哭得很伤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队队长安生尧从队里的粮仓拿来了几块板子,铺在炕上,弥补炕太小的不足睡下。四个人的褥子铺在仅能睡两人的炕上,挤着能睡四人。一切基本停当,才感到又累又渴。看着那盘了一半的灶台,又犯难了,大家急中生智,在院子里找了两根粗柴棒支在灶台上,锅往上一放,勉强凑合,可惜没有锅盖。到社员家借了扁担和木桶,四个人围在井台边轮流试着打水——木桶似乎欺生,浮在水面上不肯下去。旁边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接过井绳,前后轻轻一晃,水桶钻入水中。四个人轮换着挑水回家,我蹲在灶边烟熏火燎地烧水,当四个人端上一碗飘满草木灰的异乡水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口大口地喝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1第一天劳动</b></p><p class="ql-block">清晨,鲜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我们带着崭新的白手套,跟着妇女队长去上工。打粪场上,黑色的粪堆周围站着一圈手拿“泡骨都”(木榔头)的农家妇女,有说有笑的妇女们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们,妇女队长说:“给我们队里分了两个女学生,以后和大家一起干”,她们亲热地围过来,问长问短,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更是乐意和学生们接近,人们的热情,使我们两个远离家乡的女孩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我们接过社员们手中的“泡骨都”起劲地干起来,不在乎难闻的气味儿,背着粪背篼从阴暗的马圈中背出马粪,晾晒在场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休息了,大姑娘小媳妇们坐在槐树底下做起针线来,有的缝鞋帮,有的纳鞋底。从小没干过体力活的我们,此刻腰酸腿疼了,手上起了五个水泡。但我们对农村的一切都好奇,当我们看到打粪场后有两个人在铡草时,立刻走了过去。铡草的人是桑大哥,五十岁左右,四方脸,络腮胡子,往刀口送草的人三十岁左右,“让我们铡一下好吗?”文瑛问。“能成!能成!”桑大哥一叠声地回答。他是队上的饲养员,铡草是他的包工活。于是文瑛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往铡刀口送草,我紧握铡刀把一起一落,金黄色的麦秸一会儿就堆了一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工了!”两袋烟的工夫,妇女队长招呼社员们继续干活,我和文瑛铡草的兴味正浓,我们以为只要干活就是为队里干活。“快来呀,不来不给你们记工分!”那个整天笑嘻嘻的新媳妇尚丁英喊我们。“不记就不记,我们不要工分!”工分对当年的社员来说是命根,可我们却傻傻地不要工分。“不要工分,你们靠啥吃饭?”大脸盘的胖媳妇侯菊芳笑着喊,这句话管用,我们回到打粪的场地。后来队里给我和文瑛评了八分工,与当地妇女同工同酬。当时我队一个工分四角钱,干一天记十成工,我们一天可挣到三角二分钱。有的小队只给女知青记六分半工,与孩童们同工同酬,她们的心情糟透了,到我们集体户来,晚上六个人挤在仅能睡两人的炕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手上的水泡破了,疼痛钻心。在后来的日子里,泡生泡灭,最后成了坚强的茧子。有一天,我校插友,高三的李兰路过我们集体户,大家谈起以后的命运。我问李兰:“你说,我们要插一辈子队吗?””不会一辈子,你看,最高指示中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从很有必要几个字分析,是要我们锻炼锻炼的,肯定不会一辈子!”我们不会在农村一辈子的,这是我们心中永远的信念,我们每个人都在好好表现,盼望着有一天被抽到什么工厂去当工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2种地</b></p><p class="ql-block">社员家自留地的麦子已长得有一尺高了,我与文瑛的自留地还没种呢。队里给我们分了两分地,在当尕嘴的山坡上,当地的习惯是先施肥,后种麦。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地闲着。我们两个弱女子驾起牛车往地里送粪。文瑛力气大,她拉架子车掌辕,我牵牛鼻子,我们艰难地拉着一架子车牛粪上山坡,由于没经验,弯转得太快,在拐弯的地方,车翻了,一架子车牛粪翻倒在下一层别人家的梯田里,麦叶青青,迎风摆动,似乎在欢迎我们为它们施头遍肥,此时的文瑛跪倒在下一层的梯田里,她迅捷地跳起身来,捶着我的背,骂我太笨。我懊恼至极,因为我觉得不对劲时,牛这畜生的牛劲儿真不可低估,我怎么也拉不到应该去的地方。此事在本队社员的口中传为笑谈,而我却不愿与任何人谈起此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为了迎接春播,我们打算储备春播时的干粮。发了一小缸面,请队长的女人@帮我们烙“花炕子”。这是一种很大的饼,直径约一尺五,重约1斤。当地人用一种专用的弯曲的金属花夹子在饼上夹出各种好看的图案。烙了十几个了,大家一时兴起,于是在饼中央夹出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有“洲、娥、瑛、玲”四个字样。把几十张饼放在木箱子里,春播时不愁干粮了。饼子在箱子里放久了,长了绿毛,我们不想吃。不想吃也得吃——用菜刀削去两面的绿毛,切成块,在锅中炒着吃,煮着吃。至今想起这春播时的“花炕子”,口中仍有那可怕的馊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康乐的麦子地里,有一种与麦子很相像的燕麦草,这种草生命力顽强,繁殖力极强,即使牲口吃了,粪中仍有燕麦的种子,施肥到地中,燕麦会铺天盖地地长起来,农民们要在地里拔燕麦,一直拔到麦子成熟。若时间够用,一块地要拔三遍。起初我们不认识燕麦,会将长得很好的麦子连根拔起、扔掉。现在想起来,农民会是这样的一种心情?拔草要一直蹲在地里,细心地辨别,社员们排成一行,向前挺近。社员们讲究拔草蹲的行行(hanghang)要窄,最忌讳将麦子压倒。起初,我們蹲的技术不高,后来社员们夸我们钻的行行象猫钻的一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拔草的日子很漫长,蹲在地里一直等太阳下山,仰起头盼太阳走得快些,草帽落在地上,太阳却像钉在天上,啥时才能下工啊?最希望有雷雨的日子,经常盼当尕嘴的山上“云带帽”(云层聚集,这是必定下雨的征兆),每当这时,便只等孟二队长说一声“回”!便麻利地提起队上的马蹄表,撒腿直奔庄上,还没到家,雨点子已噼噼啪啪地下起来了。回到家中,拉开被子,真想大睡一觉,却又听到孟二队长大叫“走嗷哎”……只好又穿上外衣,向地里走去,拔草拔得手总是绿的,用刷子刷也刷不掉;脸是红的,那是山风的功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身体不适,没去上工,集体户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擀好面条,转身去烧水,老鼠偷偷地溜出来,悄无声息地吃掉一块面,啃噬的面条边缘象锯齿,至今想起来,又恨又怕。它的眼睛贼溜溜地望着我,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我很生气,拿起棍子向老鼠捣去,它闻风而逃。我转身又去烧水。老鼠又悄悄溜出来,我大喝一声,再次把它赶走。我边烧水边回头看老鼠的动静,它又来了!只见它钻在我们的尖底小锅里,象摇摇船一样在锅里晃动,这该死的脏东西!我拿起棍子冲着它使劲戳去,一边又急又气又怕地骂道:“把你还能得很!”一棍子下去,旁边的纸箱子被戳了一个大洞,老鼠已不知去向。文瑛等人回来,我讲述与老鼠周旋的经过。多少年过去了,她们总会戏说我与老鼠抢面条的往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老鼠太多了,我们回兰州时,面柜存放在九队队长家,回到庄上,抬着面柜回集体户,柜中飞出一只惊惶的老鼠,让人恶心透顶。恶心归恶心,面还得吃。至今还记得我的同学擀面时提起宽面条对着阳光找老鼠屎的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你会说,老鼠这么多,怎么不养只猫呢?别提猫了,猫也曾祸害过我们。我们没什么灶具和餐具,仅有一个和面的花搪瓷盆,平时的剩饭就盛在盆里,没盖子。有一天下工时,刚推开双扇的房门,一只黑猫从门下夺路而逃,吓了我们一跳。进门一看,剩饭被猫舔吃了一半。又一日下工,门刚打开,又是那只黑猫窜上几米高的东墙,从木格条框窗户中飞檐走壁地逃走,这种坏东西,谁喜欢养它呢?(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