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欣喜。拙作《少年的鱼》上刊10月16日的《劳动时报》。欢迎美友雅正。</p> <p class="ql-block"> 少年的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尾鱼。一尾黑黑的,头大身小,隆起高高脊背的花鲢鱼。</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十四岁。</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里两个地方有鱼,一个在村边由密林中蜿蜒流淌过来的牤牛河,一个是崔三爷的鱼塘。如果我是梦里的鱼,应该在河里还是鱼塘呢?</p><p class="ql-block"> 牤牛河里多石,状如水中嬉戏的牤牛,这也是牤牛河的由来。牤牛河清澈见底,清冽冰冷的河水发出愉快的哗啦声。河里很多品种鱼,麦穗鱼、柳根鱼、细鳞鱼、船丁鱼、撅嘴鲢、嘎牙子等。它们都很贼,飞快如箭,穿梭在石缝及树根下,捉它们并不容易。四方大脸的父亲常带我去那里,用鱼钩钓,用网捞,让我感受到了少年的快乐。我尤其喜欢那种叫花丽高子、身上长有斑点、专吃石头上苔藓、近乎冷艳的冷水鱼。这种鱼让我癫狂,常脱光了身子与花丽高子一起畅游。</p><p class="ql-block"> 关于这个梦,我始终没与父亲提起,牤牛河里是不会有那种憨头憨脑的花鲢的。再者,梦里的我,为什么偏偏就是花鲢鱼呢?</p><p class="ql-block"> 我又去崔三爷的鱼塘验证那个荒唐的梦。</p><p class="ql-block"> 崔三爷瘦小,长得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只是略矮一些。崔三爷脑瓜活泛,种地虽然不行,却看准了地以外的东西。牤牛河里的水正从他家门前流过,这让他脑洞大开,咂摸来咂摸去,愣是在承包地里生挖出一个半亩多大的鱼塘。</p><p class="ql-block"> 没挖鱼塘前,崔三爷和我的父辈们常常插科打诨,打牌钻桌子嗑瓜子,有了鱼塘后,却对全村人警惕戒备起来,见了熟人,鼻腔里开始哼哼哈哈,似乎过去那些老朋友,甚至全村人都对他的鱼塘垂涎三尺,有所企图。那时穷,吃一顿鱼像过年一样喜庆。于是,他和全村的人开始陆续疏远。他的心思显露无遗,大家知趣,很少有人再与他热烙了,也不再到他的鱼塘边转悠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他的鱼塘不羡慕嫉妒,也不允许我生嫉。他说,你当下最大的事,就是好好学习,去县里读高中,然后读大学。然而,关于那个鱼的梦却驱使我又去了崔三爷的鱼塘。</p><p class="ql-block"> 崔三爷捻着山羊胡子看着我。我没有向他提那个梦,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梦。</p><p class="ql-block"> 崔叔,我想看看您的鱼。我对他说。崔三爷冷笑了一下,眼睛里含有几分警惕和肃杀。鱼塘边有一个三米长一尺宽的浮桥,那是崔三爷喂鱼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发现很多鱼游了过来,其中就有我梦中的花鲢鱼。黑黑的,脊背隆起,头大身小。我不错眼珠地盯视着它,我想,如果我是鱼,我是它们中的哪一尾呢?</p><p class="ql-block"> 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整个看鱼过程,被崔三爷从头至尾监视到最后。恋恋不舍离开时,崔三爷阴着嗓子抛了一句话,不买条鱼回家呀?</p><p class="ql-block"> 七月底八月初,东北进入雨季,牤牛河的水不再清澈见底,昔日可见的冷水鱼不见了踪影。过了几天,牤牛河在压顶的黑云之下,水位开始暴涨。父亲望着天忧戚着说,崔三爷的鱼塘悬了。</p><p class="ql-block"> 果真如此,天好像要塌了,开始暴雨如注,地动山摇。全村人不由都关注起崔三爷的鱼塘。崔三爷也不含糊,对鱼塘进行了加固,准备了很多防洪物资。暴雨过后,看着完好无损的鱼塘不免有些踌躇满志,高声唱起二人转《小拜年》来:正月里来是新年/大年初一头一天……</p><p class="ql-block"> 然而,暴雨过后第二天,鱼塘西南角突然塌陷了一个洞,尾尾大小不一的鲤鱼、花鲢、鲫鱼争先恐后涌到鱼塘外的庄稼地里。崔三爷的哭救声响彻在全村上空。</p><p class="ql-block"> 父亲犹豫了半晌,抓起一只柳条筐对全家人吼道,走,跟我抓鱼去!</p><p class="ql-block"> 我跟在父亲身后跑,我想,他一定是去捉那些逃跑的鱼,然后给家人做一锅香喷喷的炖鱼,却见父亲飞快跑向鱼塘,与崔三爷一起搬动一块块石头,不断堵向豁口。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p><p class="ql-block"> 豁口堵住了。此时,豁口外的庄稼地里到处是活蹦乱跳的鱼及人群,一场抢鱼大战似乎就要发生。那些鱼获得了片刻解放,在种有玉米、高粱的青纱帐里逃窜、搁浅,不断扑腾。尽管鱼儿们拼命扇动腮,扭动身躯,拍打鱼尾,却始终逃脱不了束手就擒的命运。意想不到的是,每个人并没有将捉到的鱼拿走,而是将鱼一尾尾又送回了鱼塘里。我也将一尾和梦中相似的花鲢放回了鱼塘。</p><p class="ql-block"> 崔三爷抱着魁梧的父亲哭笑。父亲、崔三爷和抓鱼的人们浑身上下沾满了黑泥,像极了一尾尾黑不溜秋的鱼。</p><p class="ql-block"> 当晚,崔三爷带了两条很大个的花鲢鱼来到我家,让父亲炖给我吃。我痴痴地看着花鲢鱼,摇了摇头。我与它们已然很熟悉了,怎么会把它们作为盘中餐,冷酷到不讲情面呢?父亲与我对视,也会意地笑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成熟。只是我不太明白,崔三爷怎么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花鲢鱼呢?这可真是奇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