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老友张云——岁月留痕

唐老鸭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天时间,打了十数个电话,始终是“嘟…嘟…”的声响,就是没人接听,不应该啊。我的心头涌起一种不详的预兆,莫非张云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认识张云还得追溯到四十年前。我被委派到张云所在的车间任职,他是副工段长,工作关系我们天天打交道。张云不善言谈,但头脑活络,工作认真,挑不出啥毛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我们还在为每月三、五十元的工资窘迫时,张云就已经是工薪阶层中屈指可数的万元户了。当某些人还沉溺于打麻将、蹦迪,张云就蹚出了一条挣钱的路,说张云长个挣钱的脑袋实不为过。每逢星期天,他不是宅在家里看电视,而是逛市场,寻找商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华山桥头是本溪市二手自行车市场。某个周日,张云溜达到此,见某权威部门拉了一汽车不知啥渠道弄来的自行车。几名穿着职业装的公职人员在此售卖,场面多少有些忸怩与尴尬。张云一番讨价还价,以每辆30元的价格,将整车自行车拉回家。此后的一段时间,张云与他父亲下班后,擦车、修车,将每辆自行车都擦拭的铮明瓦亮,修理的完好无缺。周日,父子俩骑一辆,推一辆,到二手车市场售卖,一台车往往翻几倍的价钱。扣除成本,父子俩各分一半。此后,张云与“某权威部门”形成默契,凡有自行车就给张云送来。由此,张云做了很长时间二手车生意,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八十年代中后期,时兴一段时间组合家具。张云嗅出里面的商机,上沈阳、鞍山等地倒腾组合柜,星期天摆放在前进一带的马路边,一上午功夫,两套组合柜轻松卖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善于琢磨事的人,随处都是商机。一次,张云上康平看望病人,发现街面上卖车厘子。这种大樱桃市内极少见,是当地农民大棚的产物,但价格不菲。张云给居住在北地工字楼的一个哥们打电话,让他准备称及塑料袋。工字楼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正好赶上下班高峰,一箱车厘子一会儿功夫就卖完了,扣除来回车票,俩人各分了几十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聪明,有些活一看就会,尽管他左手残缺了两节手指。残手的事儿还得从上山下乡时说起。某年冬天的一个清晨,他与另一个哥们谁也不愿意起来做饭。张云摸出一枚雷管,插上一段导火索,点燃后扔向对方,真是玩的惊心动魄。那时农村开山炸石修梯田,常用雷管炸药,管控的也不严格,丢失几枚也没人在意。对面那哥们见呲呲冒火的雷管扔过来,随手扔了回去,张云再次出手时,雷管爆炸。据说,一枚雷管有八百斤的威力,张云左手顿时血肉模糊。二人捡了两节断指,用纸包好,坐上火车急忙赶到市内某医院,但由于时间过长,断指已坏死无法衔接。从此,张云左手拇指、中指各少了一节。此后,张云左手始终攥着拳头,不伸开手掌谁也看不出残缺,就连他未婚妻跟他相处几个月,都没发现他的断指,还是他岳母首先发现了端倪。一次,张云给未婚妻家立柜换玻璃,一颗小钉掉在地上,张云右手扶着玻璃,左手捡拾小钉,由于拇指缺失一节,几次都没捏起那枚小钉,让他岳母看个正着,岳母跟未婚妻说了此事。未婚妻扒开他左手,才看明真相。事已至此,未婚妻说他太有心计,但并未影响他们婚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家对面楼有个老木匠,干得一手好活。没事的时候张云就爬在自家阳台,看老木匠干活,逐渐悟出门道,无师自通,一般的木匠活都敢比量。我搬新居之前睡的还是铁床,让他做一木板床。他四处划拉木料,利用工余时间,给我做了个两节箱的双人床,床下可以放置很多东西,至今还在用。这些年,我家里换个暖气片,修个水龙头等,都是张云亲力亲为。给他钱,他跟我急“哪能要你钱。”当然,干完活我俩小酌一顿还是必须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十多年前,单位效益不好,每月几百元的工资,劳动纪律抓的还特别严,想挣点外快根本没有时间,张云斟酌再三下岗回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前进交通岗附近有个小规模的劳务市场,想融入这个群体,一是有技术,二是有体力,三是有人脉,这三条张云都不具备。于是,他主打亲情牌,与那些“手艺人”套近乎,递烟,中午喝点小酒,一来二去认识了几个哥们儿,他们有活就叫上张云帮忙打个下手。张云聪明,没过多久就入了行道,单枪匹马另起炉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起初,他从手艺人都不愿意接手的防水做起。无论房盖防水,还是阳台防水,多半都要上高,带有一定危险性,恐高的人干不了,张云就从最脏最危险的活做起。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人脉后,张云专司水暖,兼做其他。水暖活比较干净、安全,活源也比较多。换一组暖气片,个把小时,百八十元就到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是前进劳务市场最能吃苦的人,没有之一。我经常路过这地方,无论三伏酷暑,三九严寒,还是雨雪纷纷,其他劳务人员都躲在屋内打扑克,唯有张云站在马路边候活。叫唤的孩子有奶吃,多付辛苦的人有活干。每每看有雇主过来,张云上前搭讪,能干的活谈好价钱随雇主而去,干不了的活帮忙找人。劳务市场似乎约定俗成的规矩,别人帮忙揽的活要给揽活的人带上,做个帮手,分一杯羹。我曾劝他,奔七十的人了,差不多就别干了,他说闲不住。</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2px;">付出的多,收入自然就多。张云打工这些年,从未动过自己的工资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的婚姻是不幸的,还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就与原配离婚了。缘来有因果,缘去无对错。夫妻之间的事情,谁又说得清道得明。张云虽然离婚了,但身边不缺女人,长的三五载,短的三五月,但陪伴他到最后的却一个都没有。张云有个心仪的姐,这几年,前前后后从他手中“拿”去七八个W,现如今是电话接不通,人也找不着。真的是爱也女人,怨也女人。网上有句话说:原配夫妻除了睡觉不一条心,其他都一条心;二婚夫妻除了睡觉一条心,其他都不一条心。我没有这种体验,不便妄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作为男人张云还算讲究。虽然与前妻分手了,但与妻弟还保持着联系,偶尔碰到一起还小酌几杯。几年前,前妻到了退休年龄,由于拖欠养老保险,办不了退休手续。或许真的被逼无奈,前妻弟弟找到张云,委婉地述说了此事。张云问:“差多钱?”“一万七。”“你让她明天过来吧。”次日,前妻来到张云打工的劳务市场,张云取出一万七千元给她,前妻当时就落泪了,说:“等我退休金到手,慢慢还你。”张云说“不用。”“你还一个人过?”“嗯呐。”“要不我跟你回去?”“不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危重之际,我到医院看他,跟他说:“没告诉虎子他妈?(他儿子乳名虎子)”他怼我一句:“告诉她干啥。”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还算通透,我问他“后事都跟虎子交代了?”“交代了,只差房子过户。”其实,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已经39岁,至今也不张罗找对象的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一生节俭,对自己甚至有些苛刻。抽的是便宜烟,喝的是低价酒,至今用的还是老年机。张云不会上网,在他这个年龄段还是比较少见的,查个电话号码还要翻小本本。其实,他不差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今年春节刚过,张云招呼我与王师傅(他曾经的工作搭档)到前进一家中餐馆小聚,我就发现他有些消瘦,他说睡不好觉。我建议他去查查,他满不在乎地说:“河里死井里死不了。”四月的一个周末,我电话约他聚聚,他吞吞吐吐说脑梗住院了。我问明哪家医院,去探望了他。他家住在宾馆路附近,出院后,他坚持每天从观山悦至山上本钢工学院之间走两圈,风雨无阻,愣是将一条瘸腿走利索了。六月的一天,王师傅电话告诉我,张云化疗了,我心头一惊,只有得那种病才放化疗,我们约他前进劳务市场见面。一会儿功夫,张云打车过来,消瘦的几乎认不出是他。他找了家距离劳务市场较远的饭店,说“不想让劳务市场那帮人看到他。”问他想吃啥,他说你们随便,这家拌的咸菜好吃,我来蝶咸菜就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他还喝了一点白酒,吃了点咸菜,弄的我与王师傅也很是郁闷。餐间,张云从兜内掏出一张诊断书递给我,说道:“我咋这么倒霉。”诊断书上一串串的拉丁文字,我看不懂,最后两个字看清楚了——胃癌。我说:“胃癌可以手术。”他说:“位置不好,手术不了。”“上大医院?”“片子寄给北京专家看过,也说不能手术。”其实,此时张云已是胃癌晚期,腹腔积水,错过了最佳手术期。好好的一次小聚,在一片悲凉的气氛中草草收场。与每次相聚一样,剩菜都给他打包。我说“咸菜不要了。”他说“别,我就爱吃他家的咸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咋这么倒霉。”岂是三两句话所能表述清楚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人的饮食,关乎这个人的健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癌症是当今世界尚未破解的难题。但科学家通过一些不良生活习惯,似乎可以找到些诱发癌症的蛛丝马迹。据悉,高盐饮食会破坏胃黏膜的屏障功能,使胃黏膜容易受到损伤和致癌物的侵袭,诱发胃癌风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每天都要喝点小酒,不管有活没活,中午他都找家饭店解决饱腹问题。二十年来,他来来回回吃遍了平山地区所有的饭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家楼下有对儿小夫妻开了家烧烤摊,张云时常喝瓶冰镇啤酒,撸几手烤串。见小俩口忙不过来,他当起服务员,端盘子,招呼客人。及至午夜,客人渐少,他烤点自己喜欢的美食,喝两瓶冰镇啤酒回家睡觉。他不要报酬,小俩口也不收取他费用,算是各取所需。我劝他别熬夜,他嘴上答应,实则依然故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云过于要强。脑梗之后不能上劳务市场打工了,有个老主顾给他打电话,他拖着一条残腿,一瘸一拐还干了一趟水暖活。网上有言:人上半生的幸福是四有:有钱有权,有房有车;人下半生的幸福是四无:无忧无虑,无病无灾。有是给大家看的,无才是自己享受的。张云幸福吗?幸福!也不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些年张云挣了些钱,但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他的命。到了生命后期,张云已不能进食,靠自费注射高蛋白维持生命。到了医院钱有如废纸一般,与辛苦付出的价值根本不成正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国庆节的前一天,我与王师傅冒雨到医院看他,张云已经不能下地了。他儿子在办理由中医院转金山医院的手续。现如今的医院不知啥规定,住院半个月不管你死活,就不给用药了。有人说是防止老赖赖床,也有人说是为了收取门槛费,作为局外人咱不明就里。两个月来,张云在中医院——金山医院;金山医院——中医院之间转来转去。八月底的某天,我给张云打电话,想去看看他,他说啥也不让。问他咋样,他说还行,在家附近诊所打点滴,每顿能吃五六个南方小混沌。其实,这时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他不让我看他,是不想破坏在我心中的那份美好。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顾及自己的颜面,这就是张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转院的救护车来了,拉不下我与王师傅。张云说:“你俩去吃点饭吧。我原本寻思身体好一点,给你们都召集一起聚聚,这个机会也不给我了……”我鼻子一酸,脑海中突然迸出网上很火的那首歌:“平平淡淡,何尝不是种幸福 ,问问自己多少根傲骨,每天都在幻想成为大人物,可曾算过余生的额度。世上没有什么糖,能解生活的苦,没有什么良药,能解爱情的毒。人生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喜怒哀乐全靠自己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将张云抬上车,目送着救护车在蒙蒙细雨中鸣着响笛渐行渐远,没于茫茫人海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写于2024年10月15日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