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硬核》：推特之争

云海观日

自从财经媒体发布富豪排名的四十多年来，企业家才干对经济社会的贡献，被资本市场明码标价体现出来，这些著名企业家也成为金融世界之外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在至今涌现出来的二十多位世界首富中，八卦新闻的最大卦主，莫过于蝉联最近三届首富的伊隆 马斯克。马斯克喜欢制造八卦，愿意成为卦主，他还出天价巨资收购了一间“八卦平台”，问鼎世界卦王之尊。

这个八卦平台，就是去年10月被改名为X的推特。2021年11月，推特的首席创始人杰克 多西辞任公司CEO。伴随推特一起长大的新闻记者克特 瓦格纳，认为推特的传奇故事已经结束，准备伏案开写推特公司传记。没等他写完第一章，马斯克宣布以440亿美元买断全部推特股东，将这家著名互联网品牌公司下市，收入自己囊中。马斯克出手，让瓦格纳的推特故事平添八卦结局。

原计划的推特传记加入马斯克收购的闹剧情节，集结成新书后被瓦格纳命名为《夺鸟战役》，于今年三月上架销售。就在《夺鸟战役》准备出版的一个月前，另一部披露马斯克购买、“改装”推特平台内幕的新书《极端硬核》，抢先登场。《夺鸟战役》从中立的观察角度出发，把推特品牌覆灭的责任归咎于多西和马斯克两人，《极端硬核》则口无遮拦，出言不逊地单挑马斯克。

网络流行语“极端硬核”，是从英文中直译过来的舶来品，意思是“极其厉害”。“硬核”还有赤裸、露骨的意思。美国色情出版品的露骨程度，从低到高用一至三个字母X加以区分。收购推特公司后，马斯克在首份写给员工的邮件中，使用“极端硬核”一语指代他对新公司的期望。与他一年后将推特更名为X联系到一起，其中暗含的讽刺不言而喻。这样的书名，一石多鸟，妙不可言。

推特（Twitter）一词已被英文词典收录为词条，释义为“一个让人们发布个人状况短信的网站”。推特上发表的帖子，被称为推文（tweet），原意指鸟儿短促的叫声。推特的公司标识，是一只羽毛洁白的小鸟飞翔在蔚蓝的天空。推特作为网络技术的社会应用，被冠以公司名称，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渗入多西、马斯克两人的性格基因。推特的故事，就是“两个男人的鸟故事”。

今年三月出版的《夺鸟战役》

推特元年

推特公司共有四位联合创始人，但推特的技术创新属于多西。多西今年48岁，在他刚上中学的八十年代末，家里购买了一台IBM的PC机，他开始自学编程，并成为最早的黑客之一。大学二年级时，多西骇入纽约一家市政配送公司的网站，并将安全漏洞告知公司主人。这家公司聘用了多西，多西辍学到纽约打工。不久，多西跟随老板搬到旧金山，协助创立物流派送网站。

千禧年科网股泡沫破裂，公司倒闭，多西失业，四处打短工。2004年在咖啡馆工作时，他结识了博客(Blog)软件的创始人威廉斯，随后加入威廉斯刚创立的Odeo公司。Odeo主攻今日很普通的播客（Podcast）技术。那时播客还太超前，项目陷入困境。多西提出把手机短信搬上网站的主意：用户在网站上随时更新短信内容，其他用户可以线上阅读、回复、转发这些短信内容。

这个今日看来毫不出奇的想法，在当时是革命性的首创，也是推特故事的开始。2006年3月，多西发出首条仅有七个字的信息，并用电脑送达时发出的短脆声音，为推文取名tweet，Odeo公司也改名为推特。次年，德州举行西南电子艺术节，推特公司使用电视大屏幕在会议中心大厅的走廊里，使用推文实况播报会场信息。与会者不进会场就能实时获悉会议内容，立刻引起轰动。

2010年堪称推特元年。年初， NASA科学家在宇航站发出推特，播报太空实况，推特上线人数激增。多西率领公司收购专攻苹果操作系统的竞争对手，推特成为覆盖全制式移动端的社交信息交换平台。这年举行的世界杯足球赛上，日本击败欧非两只劲旅，推特创出每秒钟3000条帖子的世界纪录，位居社交网站排名之首。这一年，公司全面改版，推出象征自由的动感小蓝鸟标识。

争夺推特公司管理权的斗争，也是从2010年起全面公开化。2007年Odeo公司重组，多西在产品创新上的作用不可替代，被威廉斯等三名风险投资家组成的董事会任命为推特首任CEO。多西出生中产家庭，性格柔弱，情感发散，缺少强势领导力需要的果断、决绝，连最起码的专注都不具备。在担任推特CEO同时，他迷恋上裁缝手艺，花费大量时间上裁缝课，尝试自制牛仔裤。

董事会多次警告无效，于2008年10月罢免多西，改由威廉斯担任。多西被授予董事长一职，退出日常管理。他以推特创始人的身份广泛参加社交活动，受到英雄般的欢迎。此时，推特的特殊社会功效显露出来。在2008年大选中，奥巴马使用推特发布讯息，对胜选至关重要。奥巴马的推特粉丝量从未低过一亿，对多西奉若上宾。多西高调亮相，蓄意对威廉斯施加压力。

多西视推特如己出，不容他人夺走。推特的核心高管怀念多西和风细雨的管理方式，在技术上也离不开他的指点，私下里与他保持热线联系。多西经常在家中召集高管层开会，秘密筹划翻盘部署，重返CEO岗位，夺回领导权。多西离开公司的两年内，推特进行了三轮融资，红杉资本、基准基金、亚马逊等风投机构投资2.6亿，在扩大的推特董事会中占据主导，获得最终话语权。

在多西策划下，高管层集体向董事会投诉威廉斯，威廉斯于2010年6月被炒，运营总监考斯特罗被提升为CEO。考氏接过一手好牌，推特的知名度达到顶峰。奥巴马政府把推特打造成外交利器，国务卿希拉里访问中东时单独介绍多西，为“阿拉伯之春”埋下伏笔。推特全球用户量3亿，季度广告收入超过5亿。2013年11月，推特上市，首日交易股价飙升74%，受到热烈追捧。

推特平台具有特殊新闻传播功效，冲击传统大众传媒行业的运营模式，在大获成功的同时，也深深陷入政治纠纷的漩涡。推特的产品特性，导致平台成为冲突焦点，决定了公司最终悲剧性结局。2014年起，推特自我审查，首先删除伊斯兰国IS的宣传推文。这与推特言论自由的愿景相冲突，遭到多西批评。CEO考氏不断收到IS的死亡威胁，在恐惧、劳累之下，于2015年辞职。

考斯特罗辞任CEO的背景，是推特面临面书和谷歌两巨头旗下细分社交平台的激烈竞争。考氏提出辞职的季度，面书用户量增加4300万，推特用户量增长不到300万。推特唯一营收来源是广告，用户数量停滞，广告投放量不再增长，投资人对公司施压。董事会寻聘CEO的努力历时半年多，在200多位候选人中甄选出的面试人，最后都退出遴选程序，因为得不到多西的支持。

推特上市首日公司四位创始人合影，左一为杰克 多西

多西复出

多西脱离推特管理后，于2008年创立服务街头摊贩的手机信用卡支付公司Square，得到市场和用户承认。考氏辞去推特CEO时，Square刚刚上市，多西是最大股东，同时担任CEO。在创立Square过程中, 多西总结了被挤出推特的原因。他感到自己成熟了，重返推特证明自己的时机来到了。董事会同意多西重任CEO，但不同意他兼任Square的CEO，希望他能专注发展推特。

多西拒不让步，董事会毫无办法，只能让多西重返岗位，担任两间公司的CEO。离任后的考氏，获任公司董事。这是推特公司文化的奇特之处：离职的CEO都会获得董事席位。已被证明错误的CEO仍对公司发展方向拥有影响力，是推特发展难以取得突破的根源之一。多西上任后，展开推特公司史上首次裁员。为了鼓舞士气，他将自己价值2亿美元的股票分给属下，挽留核心人才。

多西以胜利者姿态重返推特，证明多西就是推特，推特就是多西。他仅持股3%，在董事会只有一票，但没有他的首肯，推特办不成大事。多西重返推特的第一个完整年度是2016年，推特迎来公司发展道路上最重要的十字路口。推特产品部推出短视频、串流直播等被后来者证明是摇钱树的新功能，但都浅尝辄止，错失先机。CEO多西缺乏决断和专注，难咎其责，尽管事出有因。

这年又是大选年，推特在政治领域的特殊作用，受到各方重视。年初，在体育赛事手机直播竞拍中，推特击败面书、亚马逊，获得橄榄球联赛转播权，当即进帐广告收入5000万。这年夏天，著名企业效率管理服务商赛富时的创始人班尼奥夫、迪士尼CEO鲍勃 艾格，同时表示出收购推特的兴趣。班尼奥夫想把推特打造成客户数据收集平台，迪士尼则想利用推特进入串流直播领域。

班尼奥夫出价200亿，迪斯尼出价180亿。为提高卖价，推特高管层在大型科技巨头公司中进行卖身咨询，结果无人问津。高管层热衷于出售公司，主要为逃避经营推特的压力。与其他公司不同，大选年的推特每天都出现在新闻中，公关危机几乎天天爆发，严重影响公司的平稳运营。原本专注力不够的多西，显得更加散乱无措。面对两个买家，多西更倾向卖给迪士尼。

多西担任迪士尼公司的董事，深知迪士尼旗下文创品牌的价值，推特如能加盟，将增色不少。但艾格担心推特平台上各种仇恨言论聚集，会对迪士尼声誉带来负面影响，决定放弃收购。收购推特的消息传出，赛富时股价下跌8%，资本市场毫不看好，多西又顾虑重重，班尼奥夫只好作罢。眼见卖身告吹，多西派人飞赴迪士尼总部谈判，自降身价到150亿，但迪士尼仍未出手。

卖盘不成，多西只好第二次裁员，同时关闭了短视频程序。最初的短视频作者云集推特，现在不得不转向面书的IG和谷歌的油管，推特痛失先入优势。几年后抖音的火爆，再次证明推特在2016年的十字路口选错了方向。2016年年底除夕夜，多西向全体员工发出迎新年拜年邮件，把公司未来发展定位为“新闻和言论的开放式平台”。谁都知道，这是省钱省力、没有办法时的办法。

进入2017年，推特迎来多事之秋。推特三大用户之一特朗普，宣誓就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是媒体炒作大师，他从2009年开始用推特，最初目的是推销他的实景电视剧《学徒》。特朗普很快发现推特是可以向几百万人喊话的传声筒，而且免费使用。2015年宣布竞选总统后，特朗普的推文明显增多。特朗普是推特最理想的用户，他的推文实时、短促、直接，仿佛内心感叹随口而出。

推特平台上的言论有三株大毒草：仇恨、骚扰、谣言。特朗普的推文三毒俱全。多西倡导透明度，对于特朗普推文给予豁免待遇，禁止删除他的推文。特朗普上台前后，推特用户量每年以超过15%的速度增长。特朗普的推文兼具相关性、趣味性，成为推特一景。担任总统期间，特朗普利用推特公布政策，号称“推特治国”。推特将即时新闻栏目与特朗普账号打通，互动流量大增。

其他推特用户没有得到与特朗普一样的待遇。2017年10月，女演员麦格文发布推文，揭露好莱坞制片商韦恩斯坦性骚扰，推文遭到查封，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社会舆论义愤填膺，指责推特就是CEO多西个性的折射。推特道歉，恢复推文。推特对麦格文事件的处理，引起席卷全球职场女性揭露男上司性骚扰的“米兔运动”。米兔是推特跟帖#metoo音译，意思是“我也是受害者”。

兼任两家上市公司CEO的多西形象奇异

股东维权

特朗普上台第一年，推出减免企业税改革，刺激企业开支上升，广告投放增加，推特受益。2017年第四季度推特实现首次盈利，推特股价从麦格文事件时的14美元低谷，冲高到47美元。2018年7月，推特全体3500员工举行首次公司团建活动，多西邀请一位神秘嘉宾做主旨演讲，但他因故缺席。这位嘉宾就是多西的好友、推特故事下半场主角、特斯拉公司的创始人伊隆 马斯克。

多西通过推特平台结识马斯克。马斯克于2010年6月首次发表推文，起初默默无闻。随着SpaceX 发射火箭成功、特斯拉电动车出厂，马斯克在推特平台上粉丝逐渐增多。与特朗普一样，马斯克看懂了推特平台的价值。他每天平均发帖三份，还回复粉丝的跟帖，提高互动热度。在接受多西嘉宾邀请不久前，马斯克解散了特斯拉公司北美区公关部，改用推特平台发布公司新闻。

多西邀请马斯克的真实原因，是不久前马斯克发表推文开玩笑，要以每股420美元的价格收购特斯拉下市。多西认为推特是公众获取信息、公民发表言论的自由平台，不适合成为商业机构，更不应成为上市公司。马斯克认同多西这一理念，是有财力收购推特下市的金主。2019年初的员工团建大会上，马斯克终于露面。多西当众探问马斯克：“如果你拥有推特，你该怎么办？”

言论自由很难成为商业策略，却容易惹来是非和麻烦。2019年上半年，推特缺少新功能，用户数量开始下降。推特越来越依赖推文扩展功能，用户可以看到其他人的对话，推特演变为吃瓜群众看热闹的最佳场所。公司业绩不见好转，多西失去耐心。他占据CEO职位，将决策权交给各部门经理，只充当顾问角色。担任两家上市公司CEO同时，多西又迷上飞往世界各地去禅定打坐。

2019年11月，推特业绩报告不及预期，股价单日下跌20%。当天，多西正在南非练习禅定。随后，他在非洲旅行三个月，决定启动“蓝天”工程，帮助非洲发展通讯业。就在此时，一家名叫“艾略特资产管理公司“的股东维权基金，在推特高管暗中配合下，秘密低吸推特股票，准备进入董事会，罢免多西。2020年2月，艾略特持股量超过5%。消息一出，推特股价应声上涨15%。

艾略特致函推特董事会，明确提出三项要求：谋求董事席位、改变公司治理结构、更换CEO。推特搬出硅谷风投巨头银湖资本担任白武士，与艾略特谈判达成三方战略合作协议，同意启动更换CEO计划。多西深感失望，认为推特董事会再次背叛自己。推特与艾略特和银湖发表合作声明两天后，新冠疫情袭来，美国全境封城。政府和居民使用推特平台抗疫，推特用户量大涨。

在抗疫隔离期间，推特用户数量与日俱增，最多一天新用户上线4000万。疫情后社交网站流量大增，股市也因美联储放水救市出现一波大行情，多西获得喘息机会。他发动团队制定出三年规划，将2023年营收目标设定在90亿，用户量达到3.65亿。无奈的是，疫情造成经济停摆，广告减少投放，2020年推特的营业收入没有达到预期水平，由于增聘雇员，费用反而超过预算。

2021年初，推特再次公布令人失望的业绩报告，股价本应大跌。但特朗普败选引发社会突发事件，推特公司和股价都卷入意外波折。1月6日，数千名特朗普支持者冲进国会山大肆打砸抢，阻止国会通过计票程序，造成200多名警察受伤。骚乱被弹压后，特朗普粉丝在股市上展开“散户暴动“进行报复，对阵做空市场的对冲基金，导致众多资本大佬支持的梅尔文资本爆仓倒闭。

推特业绩不佳，股票被重点做空。为击败对冲基金，散户们以疯狂买入的“革命行动”将推特股价拉升到历史最高点73美元。艾略特要求罢免多西，只为让股价上涨获利。艾略特以均价30美元买入推特股票，此时利润翻倍。他们决定不再恋战，散货出局，退出推特董事会。多西躲过了名誉扫地的被逼下台，但在员工中的威望和江湖上声誉都遭受到无法修复的重创，难以为继。

多西无法继续尸位素餐的另一个原因，是特朗普使用推文煽动追随者暴乱，激怒推特员工。他们集体上书多西，指责他一贯以维护言论自由为由袒护特朗普，要求立即封锁特朗普推特账户，以免他继续祸国殃民。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多西批准推特平台永久拉黑特朗普。特朗普账户被封10个月后的2021年11月，担任CEO八年之久的多西，向董事会发出他们望眼欲穿的辞职信。

推特公司标识最早的构思：洁白鸟翱翔蔚蓝天

强卖首富

特朗普推特账号被拉黑，多西被迫辞职，触怒马斯克。他讨厌特朗普，却赞同多西言论自由的理念，认为无论政治立场如何，都应拥有在推特上发言的权利。此时的马斯克正意得志满，他率领粉丝击退了以比尔盖茨为首的特斯拉股票空头。特斯拉股价攀上历史高峰，计入在SpaceX的持股，他的个人身家达到3300亿美元，比一年前翻了7倍，稳居世界首富宝座。

多西几次向推特董事会提名马斯克出任董事，都遭到董事会拒绝，理由是马斯克的风险偏好与推特公司经营理念冲突。多西辞职时，再次提名马斯克接替自己的董事职位，仍然遭到拒绝。马斯克闻讯对推特粉丝进行一次“民意投票”，决定他是否应该出售价值100亿的特斯拉股票，得到57%粉丝的支持。马斯克征求粉丝意见时声称出售股票的目的是为了交税，事实上他另有企图。

2022年1月31日，马斯克首次买入价值2300美元的推特股票。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他每天买入2000-3000万美元。在马斯克秘密吃进推特股票时，他与第一任妻子用人工受精葡萄胎诞下的长子，改变性别变成女性，并声称开始信奉马克思主义。马斯克在人类学上抱持极度保守观念，儿子变性对他刺激颇大。就在这时，推特公司决定拉黑讽刺财政部副部长做变性手术的帐户。

3月24日，马斯克第二任妻子得知推特拉黑讽刺变性人帐户，发信息给马斯克：“能买下推特公司，不让这种事再发生吗？”此时，马斯克持有推特股权已经超过5%，但他并没有向证监会申报。在法定申报日11天后，马斯克向证监会递交申报文件。此时，他持有价值23.8亿美元的推特股权，占比9.2%，成为推特公司单一最大股东。消息公布当天，推特股价暴涨28%。

马斯克向证监会申报只做被动投资人，但在文件上交9天后，他突然发出推文：以440亿即每股54.20美元的价格买断推特股东，将推特下市。对此，推特董事会的第一反应是以出价太低为由拒绝，大股东沙特王子阿里瓦尔德也反对马斯克要约收购。他们委托高盛和摩根大通设计“毒丸”方案抵抗马斯克。两家银行经过测算一致建议接受要约，推特靠业绩无法达到马斯克的出价。

推特公司2023年预计营收72亿，比多西制定的三年规划中90亿目标尚存差距，有效用户不足2亿，前景堪忧。董事会决定接受要约，于4月25日与马斯克签署收购合约。鉴于马斯克一向儿戏行事，为防止他出尔反尔，合约规定了10亿美元的分手费。不过，分手费还是规定得太少了。双方签约18天后，马斯克发出推文，单方面暂停执行收购合约，理由是推特的假账户超过5%。

促使推特董事会改变初衷接受收购要约的另一重要原因，是经济环境转坏。美国第一季度经济数据意外未达预期，经济衰退隐忧出现；俄乌冲突令通胀数据上升，美联储加息传言四起，股市开始下跌。马斯克宣布收购推特到单方面爽约的一个月间，标普指数下跌12%，特斯拉股价累计下滑20%，造成马斯克身家缩水1100亿。他原想抵押特斯拉股票借款125亿，现在仅能借出62亿。

马斯克爽约，推特股价跌回到34美元。推特董事会大怒，三天后在公司注册地德拉维尔州的最高法院起诉马斯克，要求法院裁定马斯克必须执行合约，以原价收购推特。为打赢官司，推特董事会特地聘请原苏富比法律顾问担任起诉律师。此人是对付在拍卖中出价后爽约分子的专家，他接手此案，马斯克应诉胜算渺茫，被迫收购几成定局。这时，推特公布季度业绩，亏损2.7亿。

法院传唤所有与交易有关的人员及文件，将收集到原始证据在网站上公示出来。马斯克与相关人士在社交媒体上的聊天记录长达40页，被公诸于众。记录显示，马斯克提出收购推特，完全是即兴之举：在3300亿身家中，440亿微不足道。马斯克早就清楚假帐户大量存在，现在作为弃购理由，不能得到法律支持。为向马斯克施压，推特股东大会投票批准收购要约，次日股票停牌。

在律师团队建议下，马斯克于2022年10月3日致函推特董事会，恢复执行收购协议。计入中介费用及税收，马斯克最后以465亿现金买下推特。他自出现金110亿，特斯拉抵押借款65亿，推特公司抵押借款130亿，余款由亲友出资70亿，马斯克的其他四家公司股东跟投90亿。原无任何负债的推特公司，下市后每年需要还债15亿。根据市场估值，马斯克比推特公允价值多付190亿。

把马斯克收购解读为“解放”推特的漫画

未知数X

马斯克被迫以高价买下推特，似乎并不在意。在网络江湖上，推特品牌地位与面书、谷歌平起平坐，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力，却不能把注意力变成现金流，反而惹来无数麻烦。不过，马斯克不仅喜欢麻烦，还常常自找麻烦，在别人眼中的麻烦，对他好像是快乐。他象特朗普一样喜欢制造新闻，平均每天发推文，大多是讨嫌惹祸的惊人之语，他的1.2亿推特粉丝视若珍宝般转发。

马斯克从小自命不凡，认为他的使命就是改变世界，他立志做对全人类产生冲击的大事。他学会编程语言，却没有象硅谷大多数创业者那样建网站、编游戏。他忧虑人类文明的发展和延续，发誓将人类带到外星球去寻找伊甸园。他开创的四间公司业务都与太空移民有关，到新的星球返璞归真，他需要推特这样的“数字公民广场”。然而，收购推特之后，马斯克露出了俗人之相。

在签署交易结束的当晚，他发出邮件，当即解雇了CEO、CFO、CTO及法务顾问，C字头高管仅保留一名COO。这个管理团队是强迫他买下推特的主力军，他必须全部铲除。为了节省开支，他让旗下其他公司的高管兼任推特职位，工资却不多付一文。收购后进入推特办公大楼第一天，他手持一个厨房洁具盆，上传照片并发表推文：冲掉！此后一个月内，他开除超过一半推特员工。

掌控推特之后，他并没有兑现建设“公民言论自由平台”的承诺，相反他把推特变成树立个人形象的工具。他下令拉黑所有批评他的帐户，让工程人员改变算法，令他的推文可以被所有帐户看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以“言论自由”为借口，大幅修改了推特反仇视、反骚扰、反谣言的内部审查政策，取消针对右翼和种族歧视言论的审查，恢复了特朗普等被拉黑的极端派的帐户。

马斯克生长于南非，因母亲的国籍获得加拿大身份，并在2005年加入美国籍，但他却坚决反对移民进入美国。一位被奥地利政府禁止发表公开言论的极右派分子，主张将移民遣返回母国，马斯克将他拉到推特上大放厥词。马斯克本人是移民，他反对移民政策的背后，是种族歧视的偏见。他在一位反犹太人的推文下面评论：“你说出了真正的事实”，暴露出他的种族主义本色。

收购推特后一周内，马斯克发表推文爆料称：国会议长佩洛西在家中招男妓，舆论大哗，大型跨国公司立即停止或减少投放广告。首先停止投放广告的是特斯拉的竞争对手通用汽车公司。通用汽车每月支付推特广告费150万美元，是平台上最大广告客户。随后，奥迪、通用磨坊、辉瑞等品牌公司都暂停广告投放。这些公司担心推特被马斯克接管后，产生与他们的品牌档次错位。

广告收入占推特营收比例超过90%，广告停放后，公司的现金流很快枯竭。推特2022年的现金流不足6亿，不够支付债务利息。为了开源节流，推特账户开始收费，按照不被广告干扰的程度分为8-18美元三档。收费措施推出后收效甚微，第一季度仅入账2800万。收费帐户减少广告播放，挫伤广告商增加投放的积极性，因为收费政策将高端消费者排除在广告覆盖范围外。

为了进一步缩减费用，马斯克下令将推特服务器从加州首府萨卡拉门托转移到东西海岸两个城市安放。这个调整每年为推特节省1.5亿美元，却为推特平台的安全平稳运行带来隐患。由于数据需要往返东西海岸后才能送达用户端，宕机事件频发，用户体验大打折扣。更危险的是，黑客入侵大门敞开。礼来药业的帐户被黑，宣布药品减价；小布什帐户被盗用，声称后悔入侵伊拉克。

推特下市后，原有的财务危机恶化，产品危机加深，又新添了品牌危机和信任危机。美国广告行业组织应会员要求，对话马斯克，询问：如果宣传广告客户品牌与宣传马斯克个人品牌发生冲突时，马斯克会将哪个品牌放在首位？马斯克的回答很直接：想用广告费要挟我的人滚蛋！ 言外之意：世界首富岂能被钱吓到？2023年10月，马斯克决心推倒重来，下令将推特更名为X。

马斯克特别喜欢字母X：他儿子名叫X，他创立的第二间公司叫X.com，他的宇航公司叫SpaceX。如果细看，推特平台改成的这个X与其他名称不同，使用的是黑板报粉笔体，让人联想起黑板上数学公式中的未知数X。推特更名后前景确实成了未知数。有人在多西新创立的蓝天平台上发帖问多西：将推特卖给马斯克是否是明智之举？

多西的回答很符合他的个性：“马斯克爽约后，推特董事会不应该强迫他购买。” 马斯克毁掉推特，也许真的是在报复推特董事会的强卖。

讽刺推特被X取代的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