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讲《五石之瓠》这篇课文，就让我从庄子与惠子的斗嘴开始讲起吧。《庄子》的很多篇章里总是出现惠子，俩人总是真真假假地在那斗嘴，严肃点说是在辩论。惠子就是惠施，他也很牛的，战国名家思想的开山鼻祖，否则怎么可以和庄子经常你来我往地互怼呢！</p><p class="ql-block">你看，这天，在庄周高谈阔论的时候，惠施又出现了。他对庄周说，你总是这么海阔天空地穷扯，其实很多东西是大而无用的，你看，魏王送给我几粒葫芦籽，现在长成大葫芦了，老大的个，我看有五石的容量，可是不结实啊，装啥啥不行，干啥啥不行！庄周一看惠施来了，立刻来了兴致，讲了个“不龟手之药”的故事，然后讽刺惠施，大葫芦没用那是因为你没用，给我拿过来，我立刻用它发明一个救生艇！就不怕它大，再大点航空母舰都不在话下！看，这就是庄子，聪明吧！超前吧！有用与无用，智慧与见识，环境与价值……似乎都藏在这个这个关于大葫芦里的辩论里。这场辩论庄子胜。</p><p class="ql-block">庄子与惠子俩人的辩论最有名的就是“濠梁之辩”了，这场辩论到底谁是胜者，至今人们还在争论不休，可见俩人真是高手过招棋逢对手。这里涉及的哲学、逻辑学专家学者们是越谈越高深，但是我觉得最后一句最有趣，最有情，也最有解。辩论到最后庄子说：“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我们知道，文言文中的“安”字，即有“怎么，哪里”的意思，也有“在哪里”的意思，“汝安知鱼乐”一句，惠子的本意很显然是“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而最后庄子偷换概念回答说，你问我在哪里知道鱼的快乐，我在濠梁之上知道的呀。这就有意思了，我宁愿浅薄的认为这个偷换概念就是庄子在狡赖！和他唯一的朋友在狡赖！如果在生活中有一个天天和你互怼，天天整你又整不死你，又离不开你的死党，这难道不是人生一大乐事？</p><p class="ql-block">说啥呢？他俩是朋友？还是死党？难道没听说过这个故事？</p><p class="ql-block">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p><p class="ql-block">庄子是用这个故事告诉惠施：你的官位对我来说就是臭老鼠。所以人生追求与选择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是朋友呢？</p><p class="ql-block">但是，他俩就是朋友，并且是他人不可替代的朋友。庄子自己说的，证据就是“运斤成风”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庄子送葬，过惠子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p><p class="ql-block">“运斤成风”，今天用来形容技艺高超神妙，原来在庄子的寓言中远比这个丰富，匠石技艺固然高超，如果他对面等着他用斧头削掉鼻子上的白灰的人不能和他配合，稍一紧张或稍微一动，那削掉的估计就不只是那一抹灰了。所以当宋元君想让匠石给他表演一下这个绝技的时候，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郢人已死，世间再无匠石绝技。</p><p class="ql-block">同样，与庄子互怼了一辈子的惠施，先于庄子离开人世后，庄子有没有去吊唁，不得而知，但是惠子死后，似因无情而坚强，实则因最多情而最脆弱的庄子说：“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惠施已死，世间再无可说话之人。</p><p class="ql-block">哲学上有一个最初的命题就是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在万丈红尘中，真正走进内心的又有谁？所以每个人都在盼望有人能够呼应自己，懂得自己。所以庄子与惠子互怼互掐的背后恰恰是知己知彼，恰恰是惺惺相惜。</p><p class="ql-block">庄子与惠子的相爱相杀，不禁让我想起另一对独特的朋友嵇康与山涛。嵇康是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山涛是竹林七贤的忠厚长者，做官做到吏部尚书郎并且还是司马炎的太傅，听郦波老师讲过，他说吏部尚书郎可称一品天官，相当于中组部副部长。后来山涛又升官了，他在调离时推荐这个职位给嵇康，嵇康倒好，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这封绝交信很长很长，的确精彩绝伦，写得真叫洋洋洒洒，骂得真叫痛快淋漓，要是我是山涛，看到随便哪句都得手撕了他嵇康。</p><p class="ql-block">比如这句：听说足下又升官了，足下是不好意思自己做官，要拉我充当助手吗?就像厨师羞于一个人做菜，要拉祭师来帮忙一样，您这等于使我手执屠刀，也沾上一身腥臊呀！</p><p class="ql-block">看看，这句话和庄子说惠子“你的官位对我来说就是臭老鼠”简直如出一辙。嵇康追求的精神上的自由与超脱就是源于庄子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因此，嵇康坚决不和司马氏政权合作，在40岁时被司马昭杀死。在临终之际，他却将自己的儿子嵇绍托付给了这位绝交之人，对儿子说：“巨源在，汝不孤矣！”山涛也没有辜负嵇康的托付，他对嵇绍视如己出，在嵇绍长大后，他又顶着压力举荐其为秘书丞，全心全意地帮助着好友的儿子。</p><p class="ql-block">如果我们能够理解庄子与惠子的友情，似乎也就可以理解嵇康与山涛的交情了。其实，嵇康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只是借此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 ，与山涛绝交就是与当局决裂，山涛懂得，嵇康也知道山涛懂得。</p><p class="ql-block">所以，真正的知音是超越禀性、超越志向的。人生道路各不相同，在实际的选择中也可能各有所需，但是能够懂得并且互相成全彼此的天性，才是友谊的最高境界吧。</p><p class="ql-block">哎呀，讲《五石之瓠》怎么讲到这里了，走题了吧！好像走了又好像没走，庄子他老人家早就说了，有用与无用是相对的，所以走题与没走题也是相对的。</p><p class="ql-block">走题我不承认，但回头看看，我承认我啰嗦，要说的事儿吧庄子他老人家一个百十来字的寓言故事甚至一句话就能说清！也请赐予我这样的智慧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