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城北徐公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我的父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文/卓 玛</b></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年有余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父亲的思念愈发强烈,虽然满脑子充满父亲对女儿的爱,但也只能提笔记录下父亲曾留下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里下河乡下一个很普通的农村人,但也不能完全算是标准的种田的农民。早年,因为父亲多少认识些字(据悉父亲是初小毕业,高小相当于现在的小学六年级毕业,初小相当于现在的小学三年级毕业),那个年代,农村能读到初小毕业的也不多见。于是,父亲被委任为生产队的记工员。后来转任生产队会计。又因农村土地承包制改革,父亲又任乡镇企业会计。因此,父亲是位从事财务工作近四十年的老会计。</p><p class="ql-block"> 虽说父亲身材不高,但因其做事认真,又老实本分,所以有媒人来外婆家为我母亲和父亲说媒。外婆正是看中父亲的秉性,未曾多想便同意将女儿嫁给了他。</p><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育有四儿一女,父亲在他的兄弟四人中排行老三,姑姑则是姊妹中最小的。</p><p class="ql-block"> 大伯父是地地道道的乡村农民,老实巴交又不善言辞。我父母结婚后没几天,他就提议我爷爷奶奶,结了婚的都分家,各自单独过日子。其实当时,大伯父、二伯父和我父母均已结婚,但尚未“成家”。窃以为,虽然大伯父的这条提议,少不了含有他不想分担我父母结婚时家中欠下的债务,但也符合当时农村婚后即“分家”的实际情况。</p><p class="ql-block"> 二伯父在外地工作,工作地虽离家不远,但那个年代交通非常不便,也不常回家,所以家中大小事也无暇顾及。</p><p class="ql-block"> 四叔和姑姑还小,属少不更事的年纪。但父亲深知“荒年成饿不死手艺人”,尽管家境贫穷,仍帮四叔找了个木匠师傅,跟着学木工技术。四叔也不负众望,最终学成出师,他的手工木雕技术堪称完美,在我们老家当地小有名气。</p><p class="ql-block"> 姑姑因为是老小,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从小到大,爷爷奶奶都特别心疼她,不敢让她受委屈。姑姑长大后就一直在生产队做工,那时的父亲已是生产队会计,安排给姑姑的农活还是相对轻松的。</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国家刚刚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国贫家穷,农村更是穷得让现代人无法想象,那是真正的家徒四壁。</p><p class="ql-block"> 根据大伯父的提议,父母结婚后即单独过起了小日子。没有房子住,就以一间原用于养猪的闲置房当作“家”,用泥巴搭起土灶做饭,锅也是借来的,还没有锅盖。当然,做饭也就是煮个稀饭之类的。即便这样,仍然是吃了上顿就要愁下顿。没办法,母亲只能经常去外婆家蹭点米回来。因为外公是养牛的,牛吃的稻草、麦秆上会掉下一些稻子或小麦,这些就成了父母的救命口粮。一旦稍有余粮,父母也会匀点送给爷爷奶奶、四叔和小姑他们。</p><p class="ql-block"> 所以,虽然分家单过,但我父亲仍自觉肩负起“大家”和“小家”的责任,主动成为家中的顶梁柱。我奶奶大事小事都找他,包括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但父亲从不推托,毅然决然揽下,且毫无怨言。</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日子虽然也还是过的紧巴巴的,但毕竟有所好转。到了1966年,随着我和小我四岁的弟弟的相继出生,艰苦的岁月终于熬到了头,生活的希望也明朗起来。所以,妈妈常说我们姐弟俩是福星投胎。现在想想,应该也不是什么福星投胎之类的结果,真正的原因主要还是生产队按家庭人口数量分配口粮的制度改革带来的红利。因为多了一个人就可以多分一份口粮,而刚刚来到人间的我和弟弟毕竟年纪尚小,食量不大,所以家中就有了余粮,从此也就过上了年年有余的生活了。</p><p class="ql-block"> 但同时随着我俩的降生,作为一家之主,父亲肩上的压力更大了。最紧要的是,住房成了刚需。于是父母只能起早贪黑地劳作。在我出生前,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父母先是建了一个丁头屋茅草房。房子是两间,南北向,北端的里间是卧室,南端的外间是堂屋兼厨房。两间房子除了大门外,各留一个小小的窗户。</p><p class="ql-block"> 丁头屋是谐音,房屋南北向建造,茅草盖的屋顶,土坯砌墙。这种房屋的缺点是里面的房间光线很暗,过了早晨就见不到阳光。农村还有另外一种结构的土房,是东西向建造的。好处是几个房间都是朝南,采光好。</p><p class="ql-block"> 为了建房,父母将生产队分的稻草、麦秆留着准备盖房用,做饭用的草都是捡来的或去田埂上铲的杂草晒干后当柴火。他们白天在生产队干农活,剩余时间就自己做盖房用的土坯(这种土坯在我们里下河叫做“土砌”),披星戴月,日夜劳作。即便是一幢小小的简陋的丁头屋,也已经让父母付出了很多的心血。</p><p class="ql-block">虽说丁头屋的通风、采光、保暖、隔热效果等都很差,但父母却非常满足,因为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家”。</p><p class="ql-block"> 有了丁头屋后,对现有住房升级改造,乃至再建更大一点的新房就成了父母一生的主旋律。</p><p class="ql-block"> 弟弟出生前,父母将丁头屋改成了两间朝南的茅草房,并拥有一个小院子。后来又建了前后带小院的两层楼房,再后来又在院子里加了厢房、卫生间……。前前后后大建三次,小建无数次。寥寥几句,一笔带过,却道不尽其间父母的艰辛。但父亲自始至终都是开心、乐观的,因为他心中的希望之光已经越来越亮。</p><p class="ql-block"> 我和弟弟从小学习都非常优秀,除了天资聪颖加勤奋外,更离不开父母的教育,尤其是父亲,他的育儿模式就是不惜“重金”、鼓励加严厉再加简单粗暴。我永远都忘不了,从我记事起,我和弟弟每晚都会缠着他讲故事,父亲无论都累,都不厌其烦,“牛郎织女”、“萧何月下追韩信”、“三顾茅庐”、“武松打虎”……,每晚我和弟弟都会在父亲的故事声中美美地睡去。</p><p class="ql-block"> 那时,能有一本故事书对我们来说是再奢侈不过了。生产队每年夏种结束后,父亲就会组织社员去泰州城游玩,此时最开心的莫过于我和弟弟了,因为去泰州就可以去新华书店看书、买书。</p><p class="ql-block"> 去泰州的这天,天不亮我和弟弟就会早早醒来,跟着父母坐船沿着水路直奔泰州。最初坐的是水泥船,船尾有一到两个人摇橹;后来乘坐用抽水机临时改成的冲水机船;再后来是挂浆船,也叫机帆船。虽然船行使的速度很慢,但我们却异常兴奋,特别是返程时,我们在船上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津津有味地阅读起刚买来的故事书了。然后,不知不觉就已到家,于是,有时甚至觉得回程时的船比去时的船行使得快。</p><p class="ql-block"> 提到买书,还有个插曲让我记忆犹新。有一次买的故事书名为《老槐树下的秘密》,因为父亲手头不宽裕,同时也想着弟弟还小,就只买了一本,让我读、弟弟听。但弟弟却抢着要自己看,其实,那时的弟弟还没能认几个字,但他就是喜欢看书中的插图。于是,你争我抢,新买的故事书就被撕坏了,我和弟弟瞬间心疼得哇哇大哭。从那时起,父亲只要有买书的机会他就一次买两本。</p><p class="ql-block"> 可见父亲对我们子女教育的良苦用心。</p><p class="ql-block"> 父亲常说“上等人,自成人;中等人,教成人;下等人,打死不成人”。小时候我和弟弟也曾因贪玩、调皮、叛逆挨过父亲的拳头,甚至弟弟犯错了因我是姐姐也会遭到“连坐”。我的堂姐堂弟中也有几个吃过他的耳光。父亲对我们的严厉,甚至偶尔的简单、粗暴有时着实让人望而生畏。虽然也曾打骂过我们,但火气过后还是要再讲一通道理,直至我们理解为止。</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程度在我们庄上是出了名的。我的初中一年级和初中二年级是在本庄读的。但1980年秋季开学恰逢初中教育由二年制改为三年制,因生源等因素的影响,考入初三的学生被合并到邻村就读。虽然我的学习成绩很好,但有先见之明的父亲却通过关系托人将我转至离家更远的隔壁乡叶甸中学就读,因为那时叶甸中学的教学水平明显高于其他学校一筹。就这一步,改变了我的人生。次年初中升高中,我顺利考上了高中,而我初中时的女同学却一个都没能升入高中,多数早早地成了农村父母种田的帮手。所以,我能有今天,完全得益于父亲的远见卓识。</p><p class="ql-block"> 虽然1984年应届高考时我落榜了,但父母的态度是一致的:即使砸锅卖铁也要供子女读书。父母的辛苦付出没有付之东流,我和弟弟在求学之路上虽有曲折,但最终我俩都考上了大学,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可是享有天之骄子的美誉的,会被乡里乡亲高看一等,毕竟我们那时的高考率取率只有不足10%。尤其是弟弟,考上了北京大学,为父母争足了面子。</p><p class="ql-block"> 此后,父母也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无论走到哪儿,他俩都是别人眼中羡慕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中,我快大学毕业了,去哪里工作、安家就成了父亲的头等大事。1989年,我大学毕业时已可以双向选择。凭心而论,我不想回泰州,可以去南京或留在镇江。但此时的父亲已经动用了所有的也是微薄的人脉在泰州为我安排工作了。可能在他心里,儿子太优秀,不可能回到小城市,所以女儿一定要留得近点儿,将来老了也有人照顾。就这样,我这只飞出去的鸟儿又飞了回来。也许是天意吧,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第一次生病住院是1997年。那天早上,我刚上班不久,老家的舅舅给我打来电话,电话中,他急切地告诉我,父亲早上干活时晕倒在田埂上,幸亏被人发现,已送至泰州市人民医院。</p><p class="ql-block"> 我扔下手中的工作,来不及跟单位请假就直奔医院。看到父亲的第一眼,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强壮的父亲倒下了,昏迷了,脸上红得发紫,浑身是泥,脸上、身上都沾着呕吐物,小便失禁!我忍不住失声痛哭,真害怕就此失去他,父亲那年才57岁!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救父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得的是脑卒中——脑出血,出血量达70mL。幸运的是,经过医生的抢救和我们一家人的悉心照顾,父亲终于转危为安。经过治疗后,父亲恢复得也很快,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后遗症,连他的主治医生都感到意外。其实这只是表象,父亲的这次脑出血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很大的安全隐患。</p><p class="ql-block"> 经历了父亲的这次脑卒中后,我和弟弟建议在泰州为父母买套住房,父母也欣然同意。新买的房子和我在同一个小区,走几步就能到达。可是,习惯了农村宽广范围田园生活的父母住过来不久,就因不习惯城市笼子般的生活而又搬回了老家。</p><p class="ql-block"> 然而,回老家大约一年时间后坏消息又来了——父亲又晕倒了,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省人事。经检查为脑出血病灶结痂后引起的脑神经放电——癫痫病。这种病只能吃药控制发病频率,无法彻底治愈。由于我坚持不懈的做工作,父母又从老家搬回泰州,从此多数时间都和我住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随着我和弟弟都各自成家立业并站稳了脚跟,我们的生活等条件都有了明显提高。父母在城里的生活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操劳了一生的父母也开始享受生活了。那时,我经常利用空余时间带着他们去周边景点游玩,品尝各地特色美食,和他们拉家常,父母也会经常谈起我们姐弟俩小时的趣事、糗事……。</p><p class="ql-block"> 弟弟也常将父母接到他家去。因工作地址的变换,弟弟曾在北京、美国、香港等地工作、居住过一段时间,父母也得以在这些地方生活、游玩过。而这段时光也成了我一生中永久的美好回忆!</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70岁以后,他的身体健康状况有了明显衰退的迹象。例如:父亲走路慢了,以前的父亲走路都是“带风”的;反应慢了,记性也差,经常把熟悉的人的名字叫错,他的强项打算盘也不熟练了。后来去医院检查,结果被诊断为小脑萎缩——阿尔茨海默综合症,即俗称的老年痴呆症,这种病症目前仍无法治愈。</p><p class="ql-block"> 家中有了老年痴呆症病人,生活真如跌进了深渊。起初父亲的状态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随着年龄的增大,生物钟时间也乱套了。白天昏睡,夜里不睡,说话语无伦次。父亲生前最后的一年真是不堪回首,经历了丧失语言功能、不认识家人、走失、大小便不能自理直至完全失能……。</p><p class="ql-block"> 2021年7月21日早晨,父亲吃完早饭后又晕倒了。急救车将他送去了医院。经抢救父亲虽恢复了一点意识但情况不容乐观。血氧饱和度过低,虽然一直在治疗中,但效果极差,医院不断地下发病危通知书。期间,弟弟也多次往返于北京、泰州之间。然而再怎么努力已无回天之力。</p><p class="ql-block"> 2021年7月28日,在我生日当天的上午10时,陪伴我55周年的父亲与世长辞,终年81岁。从此,茫茫人海中再无父亲那熟悉的身影!此后的7月28日也再无我的生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