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帐的故事

张锁龙

一顶普通的草绿色军用蚊帐，我珍藏了60多年，直到2014年铁道兵纪念馆征集文物，捐赠后才离开我。问我：为何如此珍惜这顶旧蚊帐呢？因为这里面有我难忘的故事。这顶蚊帳，经历过朝鲜战场、越南战场的腥风血雨的飞洒，蕴藏着我的青春记忆，有那烽火连天激情岁月的印记、有那奋不顾生英勇奋斗的脚步声……，至今仍历历在目。 1952年11月，我响应祖国“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争取当兵的热情，体检合格穿上军装的兴奋，上前线为国立功的激情，想起这些仍心潮澎湃。当年，我们要乘军列上前线去，认为为国立功的机会来啦。当我们走在火车站的路上，听到路边的群众议论说，这批新兵穿上军装不到一个月就到朝鲜战场去，这不是去送死吗？我只是对他们回眸一笑：怕死就不当兵了，当兵就要不怕死。继续行进在登上军列的路上。这顶蚊帐，就是我参军时发的第一顶蚊帐。在朝鲜战场我出色完成侦察任务，荣立三等功，并在朝鲜战场上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54年9月，从朝鲜凱旋回国，这顶蚊帐随我到广西玉林，以战斗的姿态，抢修的精神，投入黎湛铁路的建设，完成任务后，紧接着又到福建邵武，以战备的姿态，投入抢建鹰厦铁路的战斗。 1956年2月，我被提拔当了干部，从此就不发军用蚊帐。但是，这参军的第一顶蚊帐没有被我淘汰，而是当宝贝，随我到铁道兵学校、湘黔铁路、娄邵铁路上继续使用着。 1965年5月，援越抗美我又把这顶蚊帐带到越南战场，继续发挥它的使用价值。越南属热带季风气候，气温高，湿度大，各种蛇、虫特多。当时，我最怕蚊子、小咬叮咬、脸上、胳膊上、身上都咬得红红点点，真是痒死人，特别是我的两只耳朵，被小咬咬得发炎、流脓、淋巴结肿大，痛得痒得使人难以忍受。我作为支队的干事，不能不起草公文、电文，无奈我只能借助蚊帐，盘腿坐在里面，处理公文、草拟公文、电文。越南天气炎热，入越时，住在帐棚里，中午，温度高达40~50度，我们利用蚊帐作支撑，把被子盖在蚊帐顶上，用来降温。越南蛇比较多，有时蛇钻到被子里纳凉，晚上，睡前要抖一抖被子，看一看有没有蛇虫、蜈蚣等，睡觉时，要把蚊帐掩在蓆子底下，防蛇咬伤。 1965年10月5日，支队部遭美军飞机空袭。那天上午，吃过早饭，我正在通向防空洞的交通壕内挖“猫耳洞”，那时我赤膊上阵，拼命地挖着，浑身都是汗水、泥水。突然，接到空情预报，要求立即做好防空准备。我放下工具，回到办公室拿了一只桶去拎了一桶水，往身上一冲，擦干身子，穿上衣服，按预案分工携带好机密文件、收音机(当时是我们收听国内新闻的唯一工具)等公用物品。这时，我一看手表9点，心想炊亊班中午饭一定烧好。因为美机轰炸大部分是上午8~11点、下午2~5点，为了防止美机看到炊烟进行轰炸，我们炊事班都是提前把中午饭烧好的。因此，我拿了饭碗、菜盆直奔食堂。那天，是红烧鸡肉，香气扑鼻。我刚刚打好菜，放在用木马木板搭的餐桌上，鸡肉一块还没有吃。敌机4架、4架一批又一批哗哗地掠空而过。我立即放下饭碗，进入防空交通壕。高炮、高机向敌机开火，射出了愤怒的炮弹、子弹。我站在交通壕里，窥视着天空，炮弹炸开的火花和形成的朵朵白烟，突然见到被击中的敌机冒着浓烟烈火向下栽。我高兴地叫喊着：“打下了！打下了！敌机被打下了！”这时，群工科张永礼科长从交通壕里南头跑过来，手掌上用树叶垫着，放着一块高射炮弹空中炸开后落下的碎弹片，手指着碎弹片对我说：“这是刚从我耳边落下来的，还烫手呢！小张，走，快进防空洞。”我随着张科长向防空洞(该防空洞只挖进去十来米)跑去，刚到洞门口，敌机一批又一批哗哗地飞来，向我们驻地俯冲投弹，投下了32枚炸弹，防空洞对面一顶帐篷被炸，炸弹的冲击波将两名越南女翻译冲得从拎着收音机的梅其瑞同志身上翻过去;防空洞门口山坡上的一棵大树被炸倒在洞口;机关驻地被炸得一片狼藉，政治部的简易房被摧毁了、帐篷炸飞了。 中国后勤部队第一支队主任龙桂林（左）政委郭延林（右）就在我们进行防空的时候，当敌机疯狂轰炸之时，难能可贵的是我们支队的首长、作战值班室、空情预报站的同志，在防空隐蔽部里坚守岗位，不间断地组织指挥部队防空作战。布署在支队部附近的直属高机连在指导员张炳忠的果断指挥下，不怕牺牲，迎着敌机英勇作战，连续战斗2小时，击落、击伤美机各1架，迫使美机不敢正面低空投弹，炸弹大部分落在营区边缘，降低了命中率，减少了损失。荣记集体二等功，并受到中央军委的通令嘉奖。 这次遭空袭中，中央新闻单位到前线来采访的记者经受了生死考验，中国摄影家协会摄影家尚进正在抓拍对空作战时，被美机投弹轰炸的炸弹，炸掀起来的土埋到半身，他仍紧握着相机，是身边的同志将他拉上来的。空军报社记者孔繁根的照相机，被炸弹冲击波冲出去老远，头部负伤，脑震荡很快回国养伤。我们有5位战友为越南人抗美救国斗争献出了宝贵生命。政治部战士周保林、九团战士任贵保被炸弹掀起的土掩埋，牺牲在岗位上;七团放映员姚海波来支队电影队拿影片，防空时，在进入防空交通壕的途中，被弹片击中胸部光荣牺牲;支队直属通信连副班长蒋传禄执行电话线路抢修的任务中，被炸弹片削掉半个脑袋，壮烈牺牲在战斗岗位上;政治部翻译侬年拾原是退役的边防军，因援越抗美严重缺乏越语翻译，他是第二次应征入伍来部队当翻译的，到前线一、二个月，就牺牲在越南战场上。 遭空袭后，我们立即投入抢救伤员，清点人数，安置牺牲的战友。在废墟里清理办公用品和个人物品。我放在床上的手表在土里挖出来，从朝鲜战场用到越南战场的一顶蚊帐炸了27个洞，一条军用毛毯粘着被炸弹炸飞的一块块的泥土。清理一结束，我们立即转移驻地投入办公。 那次，如果我没有进防空洞，就可能血流越南战场。所以，我把这三件经过腥风血雨的物品，始终视如珍宝保存着。那时我还是单身汉，但是我满怀信心终有胜利之日，终有结婚成家有子女之时，我要给孩子讲这段故事，看这三件物品，教育孩子牢记前辈、父辈奋斗岁月，今天幸福安宁的日子来得不易，要继承光荣传统，要发奋图强，为国家的繁荣富强作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