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独狼日记， 18.分享书屋

牟永忠

　　今天，改扩建后的分享书屋终于落成，还举行了盛大隆重的仪式，也算是了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父母都先后去世。他们完成了他们这一世的修行，到了冥府，准备接下来的转世投胎，继续他们下一世的修行。

父母不在了，虽然三间小房子还在，但没有父母的房子也就不能称之为家，只是房子而已。

父母不在了，我也就更少回到故乡。平常的日子里，村子里空荡荡的，年轻的一代都走出大山，外出谋生去了，留守在村子里的都是年老年小的。但年少的，大白天都去上学了。年老的，只要还能走动的，也都去附近工厂打工了，他们还得自食其力。

狼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小山村还是那个小山村，虽然昔日的茅草房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代之以幢幢高楼，成为了居民区。但后山还在，还是往日的模样，茂林修竹，草木葳蕤，芳草鲜美，溪流潺潺。村子前面的大江，虽然变成了大河，不见了波涛汹涌，潮涨潮落，而是波光潋滟，但依稀还是昔日的模样。再怎么沧海桑田，但山水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见的。但物是狼非，村子里我所熟识的老一辈都埋藏在后山了，他们又在那里相聚了。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同一辈也有许多被埋到了后山。就是我小时候经常一起参加劳动的伙伴，也是多年不见，已经想见不相识了，相互叙旧，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儿童更是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所以，如果我回去孤零零独自住在那里，真的是一匹独狼，形影相吊。悦亲友以情话，也只是奢望。他们还在为生存忙碌 ，哪有这么多空闲时光陪你唠嗑，发忧思之情，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况且，他们还心存芥蒂。又如果独自在前面大江里垂钓，在村子里闲逛，在后山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显得那么突兀，和乡邻们格格不入，招致流言蜚语、嫉妒仇恨。又如果，独自呆在家里，足不出户，闭门谢客，读书写作以消磨时光，仿佛闭关修炼，也许被认为是一个怪物。

家乡成了回不去的故乡，似乎成为了他乡。

所以，我再也不再有，我有一间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奢望，也不再追逐城里有房，村子里有地有屋的世俗的欲望。

小山村的三间小房子，一年之中除了祭扫祖宗的日子里去呆上二天，住上一晚，其余的日子里就常年空关着。这势必引起了多方的觊觎。在我回去祭扫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的，甚至左邻右舍，都上门热情招呼，说道：“你的房子，关着也是关着，可否借给我，堆放一下谷物和采摘下来的桔子？”更多的是，希望我能将房子租给他们，开个民宿。还有想租下房子开个理发店的，甚至在此开办公司的。这次，我再也不敢出租房子了，想必大多数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在此以前，我也曾以极低的价格，其实等于是白白让乡邻耕种属于我父母的一片土地，用于种植葡萄，开办葡萄园。但二年过去了，租金一份没给。只得硬着头皮上门讨要，说是葡萄收成不好，产出的葡萄发酸不甜，不好吃，卖不出去。结果这二年亏本了。所以，这个租金的事就无从谈起了。眼看租金要不回来，我动了要回土地的心思，结果也是被一口拒绝：“我是将包括你家土地在内的这一大片土地建成了一个农业产业公司。在这大片土地的边缘修建了围墙，种植了葡萄。在葡萄陇之间修建沟渠，既用于灌溉，也可养鱼养鳖，实行立体现代农业。也建造了简易的房子，这些都是前期的投入，接下来要等着盈利。所以，现在哪能退还给你土地”这事就这样一直搁置着，租金没有，要回这片土地也是困难重重。现在，我闲置着的三间小房子又被惦记了，如果真的借出去了，或者出租了，很大可能也是租金没有，也要不回来的了。他们早已动了心思，想出了方法。谁说农民没有文化，愚蠢愚笨，他们的身上充满了狼天性的狡诈，就这样几十万年的熏陶，一代一代的相传，使得他们掌握了在农村这个社会生存的技能。这也印记着我们遥远的祖先在弱肉强食草原森林里，为了生存，必须具备这种智慧，懂得这种狡诈。

为此，日思夜思，思考良久，我作出了一个决定，想出一个办法。断绝了被觊觎，被白白不明不白侵占。

　　父亲是乡村知识分子，是小山村设在土地庙小学校里的校长。靠着这份工作，养活了我们全家，也给祖父母养老送终，完成了他这一世的任务和修行。村子里和我年纪相仿的同辈，以及他们的下一辈，都可以说，是他的学生。父亲也曾经以此为豪。到了老年，到菜场买菜，设摊的摊主看见自己昔日的老师，已经老态龙钟，步履蹒跚，亲切地打个招呼，喊一声老师。父亲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父亲在临近退休前，有一个学生生病病休在家，不能前往学校上学。为了不耽搁他的学习，荒芜了学业，父亲风雨无阻，放学后，前往他家，辅导他功课，使其顺利毕业。为此，他们一家一直以来，念念不忘这份恩情，在小学生长大结婚时，一定要父亲出席婚宴，并作为主婚讲话。这份荣耀，父亲也一直引以为豪，沾沾自喜。

在我以高考状元身份进入大学，颇给父亲带来巨大的声誉，认为他作为一个合格的老师，教子有方，一定有着特别的教育方式。一时之间，登门送子求学者络绎不绝。在父亲刚退休闲居在家的最初几年里，父亲为此还举办过免费补习班。

为此，促发了我的灵感，何不讲三间已经闲置了的小房子改成小书屋呢？

而且，时过境迁，昔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敲开大学之门，跨进大学校门，曾经是一代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梦想。现如今，大学毕业等于失业。一个农民工在大城市辛辛苦苦打工，含辛茹苦供养子女大学毕业。等到孩子们大学毕业，却想不到一个大学生的工资，还比不上他们父辈在工地搬砖来得多。于是，小山村再也没有朗朗的读书声。而自古以来，小山村就以耕读传家，进士及第屡见不鲜。至今，小山村还随处可见这样彰显功名的牌坊，还有保留完好的进士大夫第。

看见小山村文化凋敝的现状，更坚定了我要将三间小房子改建成小书屋的设想。不然，就这样关闭着，也不是回事。久不居住的房子，很快就会倒塌。

说干就干。我只留下了楼下的一个厨房，和楼上的一小间房子，以便在我回家时可以居住，烧点吃的，在祭祖时更用得上。其余房间里床铺等家具，左邻右舍有需要的，就送给他们了。白送的，哪有不要的道理。乡邻们问讯，蜂拥而至，为此还彼此发生争吵，闹得不可开交。到头来，还说是我偏心，落得埋怨不讨好。腾空了房间，买来二桶涂料，自己动手，将墙壁粉刷了一下。然后，去家具卖场选购书柜桌椅。这时，又后悔当初不该将原有家具当成垃圾全部处理掉了，原来的毛竹椅子本来就是现成的，也被邻居们一张不落地搬空了，现在落得还要再买一些椅子。

书架上空空荡荡，当然不成书屋的样子。我也不是什么名士，具有巨大的号召力，一呼百应。如果是有影响力的名士，要在乡村开办书屋，自然有出版集团免费赠送图书，甚至影像设备。为此，只得自掏腰包，在图书市场选购各类书籍。考虑到主要要适合青少年和老年一辈的需求，所以，选购的图书主要还是文学和养生知识方面的书籍。

找来一块木板，用红漆书写“分享书屋”。就这样，“分享书屋”静悄悄地开张了。

分享书屋也没有常年的管理者。我也不可能长年住在小山村，充当管理者，经营我的小书屋。分享书屋属于公益性质的，既不出售图书，也不提供茶水咖啡，以此得到收入。分享书屋的大门长年打开，自如出入，也全靠阅读者自觉，阅读后的图书放回原处，想带回家继续阅读的，也可以，只是记得及时归还。村里有意愿当志愿者的，也有一、二个，尤其是在寒暑假在外读大学回家的，有时在书屋看看书，顺便打扫一下卫生，整理一下书籍。有了小书屋这个借口，我也就顺理成章地不时地回去，住上几天，就不显得突兀了，借此打扫卫生，整理书籍，顺便再带一些新的书籍回去，充实小书屋。

说实话，小书屋刚开办的时候，真的是门厅冷落车马稀，门可罗雀，只在双休日和寒暑假的时候，偶然有几个前来阅读。倒是几个留守在村里的老者看中了这个场所，有现成的座椅，还有电茶壶，成为了老年活动中心，喝喝茶，下棋打牌，聊聊天。这未尝不可。但和我的初衷却是大相径庭，再这样下去，书屋不成了书屋，到成了老年活动中心。而且，这些老者活动后，烟头茶渣瓜壳满地，他们也不打扫，日积月久，更是污秽不堪。原来还有一、二个志愿者前来，看一会儿书，然后打扫一下，这时，也不来看书打扫卫生了。

回去后，看到这满地狼藉，又不能驱逐这些老者。不然，以他们倚老卖老，定被他们骂个狗血喷头。

为此，我得想个法儿，纠正这种状况。

　　我花了整整一天，将小书屋彻彻底底角角落落打扫一遍。将书籍整理，摆放整齐，擦洗干净书桌书架。不但将地面的烟头茶渣清扫干净，还趴着用抹布清除污渍。还得爬上爬下，将窗户琉璃擦洗干净。原本窗户因为积满了灰尘和污渍，灰蒙蒙的，阻挡了阳光的照射，使得整个房间黑黢黢的。经过擦洗，顿时窗户明亮，房间也亮堂了起来。干完了这些事，我的老骨头痛得像散架了似的。但看到小书屋恢复了往日的样貌，心理还是感到一丝欣慰。

但欣慰过后，忧愁又涌上心头。过了几天，我回去了，过不了多久，还是垃圾满地，污水横流。这里还是老年活动中心。也许，明天我还在的时候，几个老者就会明目张胆地在我眼皮底下，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打牌抽烟，然后烟头随地一扔，茶渣随地一到。这是他们一辈子的习惯，习惯成自然，都到了这一大把年纪了，很难改掉的。

果不其然，转日上午，有几个老者又来了。既然，你的小书屋是公益场所，不卖门票，也不是一定要买杯茶才能坐在那里看书喝茶打牌聊天，那我们就理所应当可以前来，就像来到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那么自然。不能你博得了名声，出了名，又不允许我们入内。

看见他们前来，我主动上去招呼，搬凳请坐，倒茶闲聊，只是没有递烟，因为我一直以来就不抽烟，也不自己虽然不抽烟，但口袋里还是放盒烟，遇见抽烟的老朋友，敬根烟。我的口袋里从不带烟。他们和我年纪相仿。攀谈起来，彼此之间又恢复了一些印象。有一位还是我父亲任校长的小山村那个小学校的同学。想起了儿时的一些记忆和趣事，以及小山村昔日的旧貌和现在的变化。真的是沧海桑田，正道是沧桑，感叹时光飞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如今我们都老了，老到了步履维艰，行动不便，也有许多老同学已经去世，埋入了后山。他们又在后山相聚了。后山里埋葬着小山村历代的村民，那里肯定比我们这里更热闹。

话匣子打开了，没有了违和感。我们彼此之间的隔阂也就逐渐消失，越谈越起劲。村子里的各种事情，那家儿子前天娶亲了，婚礼办得怎么样？那家夫妻又吵架了。那家媳妇把钱看得很重，前几年政府实施一个措施，为了使农村的老者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也实行养老金和社保制度，只要自己缴纳很少一部分钱，过了一定年份，就可以每月领取养老金，生病了也可以报销一部分医疗费。可这家媳妇就是舍不得拿出钱来为公公购买养老金和社保。结果，公公二个月前生病了，需要手术，这个媳妇更是舍不得花大钱给他治病。听说，最后还是孙子看不过去，拿出钱来，送爷爷到医院动了手术，治疗好了疾病。说完后，他们又是一声叹息，说道：“老头只有一个儿子，早死了，但女儿却是好几个。好几个就嫁在本村，在自家后面住着，还有几个也嫁在邻村，没有一个远嫁的。本来在村子里是多么有势力，有威望地位，想不到晚景如此凄惨。还好，有一个孙子。所以，看来，儿子孙子才是自家的。”说完，又是摇头，连声叹息。

坐在一旁的一位老者再也耐不住寂寞，不愿只当一个旁听者，插话说道：“村西头一匹老狼去世，家属只进行了简单的葬礼，既没有请乐队吹箫打鼓，更没有请一帮大嫂们跳花舞、哭灵。而且，停灵在家的时候，也没有请一帮和尚念经，超度亡灵。当然，真和尚要价太高，请一帮假和尚念经也是一样的。晚上，死者独自直挺挺地躺着，也不像话，得请一帮大嫂们念夜经，权当陪伴亡灵。更过分的是，送灵上山后，请前来送灵魂上山的一帮亲戚吃的晚餐，也寒酸得很。这事儿一直被乡邻们诟病。”

当年父母去世时，第一时间得到音讯的一帮和尚道士，还有跳花舞，哭灵的，都主动前来，我还认为他们是父母生前好友，前来吊念，原来却是承揽生意的。也有乡村厨师主动前来，在厨房忙碌着，开始我也认为他真热心肠，在我们手忙脚乱，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素不相识的他主动前来，插把手，帮个忙。原来也是为了承包送父母亲灵魂上山那天的中餐和晚餐。他们都说起过，这些都是不可缺少的，丧饭也不能太寒酸，不然一直会被议论，背后会被说闲话。生死是最大的事，一生中作为主家办丧事，也就这么两次。宁可平时省吃俭用，也得让父母风光大葬，不然，作为曾风光无限的我，肯定会被吐沫淹没。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这次回去后，我再也不像以往一样，住一个晚上，打扫一下卫生，将带来的新书放到书架上，顺便整理一下，第二天就打道回府了，而是有意多住几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老者也会三三两两地前来喝茶闲聊，他们也会就有关身体方面的病痛咨询一下，我都一一耐心解答。这促发了我的想法。为什么不借此进行有关身体保健养生的健康教育呢？

说干就干，反正在我的电脑里，就有许多这方面的健康知识。以前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去各地进行过这方面的讲座。所以，这对我来说，是轻车熟路。

我和闲聊的这几个老者说了一下我的想法，请他们在村子里告知一下。于是，转日，在小山村我的小书屋里，进行了第一次健康知识普及教育。

　　偶尔来一次健康知识讲座，当我回去后，过不了多久，又会是烟头茶渣等垃圾满地，变成了老年活动场所。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还是和我的本愿南辕北撤。这完全不能责怪他们。他们大多只是初中文化水平，只认识几个字。毕业后，一直在小山村务农，几十年来从不看报读书，也从不提笔写字，认识的几个字也早就忘记了，现在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了。还怎么看书架上的书籍呢？

所以，要把小书屋办得有模有样，不是置办一些桌椅，买一些书籍摆放着，就是书屋了。当然，如果有长年的管理员在管理，依靠出售图书，茶水咖啡经营来维持运行，发给管理员工资，这就违背了公益性质，不符合我的初衷。当然，也可以自己全身心投入，来管理这个小书屋，当做一件崇高的事业，但我没有这么大的理想，没有这么崇高，也没有太多的精力。我只是一匹平凡的老狼。虽然，做不了一个伟大的老狼，但我也不想虎头蛇尾，有始无终。既然开办了，在三间小房子的门楣上挂出了“分享书屋”的牌子，博得了名声，如果就此不管不顾，过不了多久，就得偃旗息鼓。自己要被说闲话不说，小房子更为被觊觎。

万事开头难。现在已经开了头，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把事情理顺了，就好办了。只要在开始阶段多花些精力，我自信，小书屋会走上正轨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月都会回去一趟，住上一周。一方面是，一个月下来，无论如何要彻底清扫整理一下；另一方面，得形成系列的健康知识讲座。得要持之以恒。世上本无难事，难就难在恒心。

于是，我制订了讲座的计划安排，将其张榜公布。我唯恐自己会半途而废，以各种借口推脱，所以，张榜公布也有监督的作用。如果，到了讲座的日子，听众都前来坐好了，只等着我开讲。而这时，我却消失了，无影无踪。这岂不会被骂死不可？

就这样，到了讲座的日子，即使有最重要的事，也得放在一边；即使台风登陆，狂风暴雨，还是大雪纷飞，我都得准时前往。即使来者寥寥无几，即使是来了一、二个，我也不能失信，按时开讲。

就这样，我先后进行了“骨骼健康”“腰背疼痛预防”“如何保持关节健康”“饮食健康”等讲座。通过学习，这些老者懂得了，自己虽然老了，老到了行动不便，更是疾病缠身，腰酸背痛，整晚睡不着，还不如早点归去来得好，活着真是受罪，但这不是我们老了的必然结局。我们虽然老了，我们难逃一死，但我们要活得健康。虽然我们不能健步如飞，但我们仍然能做到行动自如，能照顾自己，能活得有尊严。同时，每次讲座后，我还进行了义诊。凡是他们有健康问题的，都一一详细解答。有时，他们也替亲戚朋友咨询重大疾病，我也介绍他去有关医院就诊。

就这样，我的健康知识系列讲座，从最初的聊聊无几，有时只来了一、二个，到名声远播。到了讲座的日子，不但小山村的老者倾巢而出，四里八乡的也来了不少。

毕竟我只懂得一个方面的医学知识，不能什么都懂，更多的心脏、肠胃以及癌症方面的知识，我就不懂。不懂装懂，乱讲一气，这不严谨，也不负责。如果患者有严重的心脏疾病，而我不懂装懂，乱加指点，患者胡乱吃药，导致疾病加重，甚至危及生命，闹出官司，这责任可负担不起。又比如，患者一直以来嗳气打嗝反酸，腹部不适，而我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常见现象，不是什么大病，注意一下饮食，进行饮食调理就可以了。结果，没过多久，患者被查出癌症。就是患者不找上门来，讨个说法，说是耽搁了病情，延误了癌症的早期发现，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以致一发现就已经到了晚期，要求索赔，自己都觉得良心上过不去。这么一来，我的健康知识讲座也不得不偃旗息鼓，我的小书屋也得寿终正寝。

但我又不能只讲自己专业的，只咨询自己擅长的领域。自己从事的专业领域也太有限了。为此，我动员了媳妇也当起了志愿者，双休日在小山村度假的同时，也进行健康知识讲座和义诊活动。按照小山村的习俗，媳妇才是自己的家属成员，是自己家的一份子，动员媳妇来到这个祖辈所居住的小山村，也是认祖归宗。

小山村山清水秀，质朴天然，没有过度开发，还保留着几分纯真，更不像风景名胜区游客如鲫，拥挤得水泄不通。小山村绝对是周末度假的好地方。而且，虽说是小山村，但却属于这个组合性地区城市的中心地带，交通方便，村子面前就有高速公路和高架桥道路的出入口，更设立有高速列车站和地下管道交通出入口。

这样一来，儿媳妇也动员了她的同学好友同事们，作为一个志愿者，前来度假讲座义诊。

也有我的老同学，在世界顶级医疗机构从事癌症研究，属于这方面的一流专家。回国相聚时，极力鼓动他在小书屋进行讲座。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一方面，这么顶级的专家，平时都是在世界各个知名大学的讲堂里进行讲座的，那有在这么简陋的小书屋进行过有关预防癌症的普及讲座。另一方面，在这么偏远地区，来了一位这么顶级的专家，进行讲座，也是破天荒的。所以，许多市里的领导和医院里的专家，也问讯前来。

就这样，小书屋的系列健康知识讲座和义诊活动持续了下来，每月一次，从无间断。渐渐地打响了这一品牌，名声远播，妇幼老少皆知。

　　但只是服务于老者，进行健康教育和疾病义诊，成了老年医疗咨询站了。小书屋就不是书屋了。书屋还是要以阅读为主，还是为了播下阅读的种子，为小山村年轻一代养成阅读的习惯。习惯成自然。看书不是为了高考上大学的唯一目的。看书应该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只有通过看书阅读，通过长期的熏陶，才会改变气质，纯洁心灵。久而久之，农村那固有的粗俗，出口成脏，三句不离脏话口头禅，搬弄是非，骂街耍泼还被认为是有能耐的表现，那种颠倒是非的认知才会改变。

前面的日记里，我曾经说到过，堂兄做生意失败，欠债不还，被债主追杀，逼得东躲西藏，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看在同一个祖父的面子上，帮他筹款一百万借给他，甚至说到一时筹款不了这么多，可以将我唯一的蜗居卖掉，先借给他，让他躲过一劫，也有资本东山再起。在我拒绝后，堂嫂不思自己经营无道，反而责怪是已经埋葬到后山的祖父偏心，没有保佑他们发家致富。于是，将祖父坟茔前的墓碑毁掉。这被认为是毁坟，破坏风水的大事。就是是仇家，生前相互残杀，死后入土为安，再也不会再纠缠不清。当然，也有杀父之仇，在他生前的时候，没有能力报仇雪恨，在他死后，而自己强大起来了，于是，挖出骸骨，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但这样做，毕竟不是大丈夫所谓。更要命的是，堂嫂的这个行为，她不但不认为是荒唐无耻，反而认为是正当的。而且，村子里还有认同这种愚昧想法的。要使小山村变得文明，得寄希望于年轻一代。但以前是无书可读，现在是读书无用，大学毕业等于失业，大学毕业生挣到的工资，还不如他们父辈在工地打工的收入。他们又高不成低不就，放不下身段，拉不下面子，去打工养活自己。就这样，成为了啃老一族，整天游手好闲，或者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沉迷于网络。昔日以耕读传家，文化昌盛的小山村，转眼之间，成了文化荒漠。

扭转乾坤，要从小娃娃抓起。要使他们养成阅读的习惯，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通过润物细无声的熏陶，才从心灵上变得高尚。

虽然，读书无用再次出现，再这么努力奋斗，不如会投胎。阶层固化，一投胎出生就决定了你一生的命运。但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植入脑海，还是根深蒂固。虽然，上升的通道几乎可以说已经关闭，但还是存在着希望。与其说是希望，还不如说是幻想。如果连幻想都没有了，那只剩下绝望。

凭着自己曾经作为高考状元有过的荣耀，这状元出自于偏僻落后的小山村，恐怕是空前绝后的。曾经作为邻居家的孩子，成为激发、鼓励自己子女的例子。当年，父亲也曾为此作为教子有方，而慕名请教者络绎不断。为什么我就不能亲自辅导孩子们学习呢？虽然，时隔多年，很多知识已经忘掉，但只要稍加复习，就会重新唤起记忆。我想，这对我来说，还是游刃有余的。

于是，在我每月呆在小书屋的一周里，除了继续健康知识讲座和义诊，在周末的时候，开办了中小学生功课辅导，以及高考辅导。动员家长们，将狼崽们送过来，周末在小书屋里，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平时，孩子们独自一个呆在家里，虽然坐在书桌前，遇到了不懂的难题，就呆坐着。现在，大家坐在一起，还有我监督着，遇到不懂的地方，大家可以互相讨论，如果还是不能解决，我再加以辅导。而且，凭着自己渊博的知识，尤其是文史方面的知识，我可以讲得趣味横生。我也就有关功课，经过精心准备，做一个小讲课。这一下子激发起孩子们浓厚的求知欲望。自然，孩子们不但坚持了下来，还风雨无阻，而且他们还带来了住在附近山谷里的同学。

老实说，作为曾经的高考状元，毕竟时隔多年，对于高考辅导，我还是感到力不从心。我得负责任，可不能乱说一起。

我有几个朋友，大学毕业后留校从事基础课的教育。进入大学，不管你学的是什么专业，一开始，还是要更进一步学习中学里的基础知识。当然，他们有的是从事专业的基础学科知识研究教学。所以，每年的高考出题任务就落在了他们身上。每年在高考前一个月，他们就被征召，集中在深山老林里的疗养基地，以世隔绝，甚至连和亲属的通讯都不被允许，更是收缴了通讯设备。做到了绝对保密。为了更稳妥起见，还每门课程都出了三套考卷，在临考前三天，抽签决定启用那一套试卷。然后，在邻近州的保密印刷厂印刷选中的考卷。在开考前晚，送到各个考点，存放在保密室。只有在高考结束后，出考卷的老师才被解除禁令，各自回家。

但参加出考题的老师肯定清楚考生必须要掌握哪些知识，才能考出好成绩。所以，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辅导，就能够做到有的放矢，事半功倍。

但哪些老师参加高考出卷，也是保密的，一般不公布。当然，也没有这样严格，因为，出考卷的老师每年都不同，前几年参加出考卷，今年不一定参加。所以，朋友们相聚的时刻，他们还是会说起的。很幸运，我就有这么几位朋友。

相聚中，和他们说起了自己正在故乡的小山村里利用自己的三间小房子办了一个小书屋，现在也可以说办得还算是有声有色。同时，也谈了自己的想法，可否请他们前往，给高考生们做一个讲座，告诉他们一般高考出题的重点在哪些方面？哪些基础知识必须掌握？这样，可以使他们更好地做好应考准备。对于我的倡议，他们积极响应。其实，他们早就有这种想法。对于偏远地区的考生，信息闭塞，资讯相对落后，而且，老师的教学质量和大城市里的老师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因素都不利于偏远落后地区的农村考生，本来就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这也是造成阶层固化的一个原因。农村里的考生已经很难考到重点大学就读。

对于这种状况，作为高校老师的朋友们当然清楚得狠，但却是有心无力。借这个机会，很愿意为那些农村考生助力，使他们在复习迎考的时候，有的放矢，抓住重点。

　　也没有做个广而告之，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十里八乡。甚至，在地区所在市里就读的准备高考的莘莘学子们都问讯赶来了。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那能错过。原本小书屋只能坐下三十来个，就是大家都站着，站得水泄不通，也最多容纳下五十来个。一下子来了一百多名学生，小书屋哪能容纳得下。就是把书桌椅子都搬空，大家都站着，也站不下啊！

幸好，旁边就有一个原来的旧村部，有一个老年活动中心，是由三大间二十米进深的大房子打通的，足可以坐下二百来个。在火红的时候，足足可以摆放下二十来张八仙桌。所以，村子里红白事也曾经在那里举行。只是已经荒芜多年了，垃圾遍地，墙角积满了蜘蛛网。桌椅虽然搬空，但还存放在二楼。学子们听这么重要的讲座，肯定要有课桌椅子，坐着做笔记。

于是，临时起意，借来了旁边的老年活动中心。不要动员，学子们就动手干了起来。打扫干净垃圾，清除了蜘蛛网，搬来堆放在二楼仓库里的桌椅，擦洗干净，摆放整齐。虽然，这个老年活动中心已经荒芜，幸好还有电源。于是，墙壁当荧幕，架起投影仪，就成了一个可以举办讲座的大礼堂。

不愧是全州出高考试卷的名师，讲座实在太精彩了。山区的孩子们哪里听过这么精彩的讲课，全都聚精会神。偌大的空间，将近二百名学子，还是鸦雀无声，恐怕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清晰可闻。大家都竖起耳朵，恐怕漏掉一句。那一句，可能就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偶然有一声咳嗽，是那么的刺耳，马上会招来四周警示的目光，马上捂住嘴巴，拼命忍住咳嗽。

我这次回去，不是只带了一个老师前去，而是带了好几位出考卷的老师。一个上午，由一位老师主讲。下午，再由另一位。转天，再安排二位。每门功课，都用许多内容。面对这么多露出求知若渴目光的学生，主讲老师热情高涨，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事无巨细地告诉学生们。还恐怕漏掉了一个细节。所以，就是一个上午的讲座时间，还是远远不够，中途也没有休息片刻。在这种气氛下，大家的荷尔蒙都喷发。在大量的荷尔蒙作用下，大家连哪怕一点点的疲劳感都没有。甚至，一个上午竟然没有一个上卫生间方便的。在讲座结束的那一刻，老师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无力行走了，连说话都声音嘶哑了。好在他的任务也完成了，可以休息了。

但学子们还在大量分泌荷尔蒙，还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下午和明天还有精彩的讲座。

上午的讲座结束后，无比精彩的消息迅速传遍。各个学校负责高考班的任课老师听到此消息，也赶来了。不耻下问，他们也要来做一回学生。

高考辅导讲座取得了空前成功。小书屋这下出名了，名扬四海。

在大城市的朋友圈里，我还有从事农业研究推广的专家朋友。相聚时，得知从事高校教育工作的朋友们，为了改变偏远落后地区的教育做了点事，他们也要参与其中，要随我前往小山村，在我的小书屋，为农民们进行现代农业科技讲座。这也正切合我的想法。大家都不谋而合，都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在退休后，拿着丰厚的养老金而无所事事，或者就是到处旅游，游山玩水。当然，奋斗，辛苦工作了一辈子，退休了，享受晚年，世界这么大，到处走走看看感受各地不同的风土习俗。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但不是我们这些物以类聚的这几匹老狼的生活态度。

为此，我特地和当地有关部门取得了联系。这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早就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有渠道，取得联系，得到农业科技专家的支持。现在，农业专家主动上门，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这次的农业科技讲座得到当地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做到了有条不紊的组织。考虑到广播通知，可能和高考辅导讲座一样，大家热情高涨，一下子来了太多的听众，造成拥挤。但也可能存在相反的状况，可能来者寥寥无几，场面冷冷清清。部门领导肯定是要出席的，还得在讲座前先讲几句，以示重视。要是遇到这种冷清的局面，领导面子上也过不去。为此，地区农业部门领导要求各个村庄庄主挑选几名地主，还得亲自带队，准时前来听讲。

所以，这次的农业科技讲座是极其隆重的，当地新闻媒体还做了报道。

当然，农业专家不是徒有虚名，他们的讲座也不失所望。那些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地主，原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前来的。自己从事了一辈子农业生产，怎么种植草莓柑橘水稻，早已烂熟于心，难道不比你们这些书生有实际经验?但哪里知道，种植草莓居然可以无土栽培。而且草莓还可以种植出各种味道，有牛奶味，有香草味的。桔子不但多汁无渣，还可以连皮一起吃。而高山柑橘更是美味可口。水稻田里还可以养鱼。这种鱼不需要喂食鱼食，吃的是稻花，所以称之为稻花鱼。这是一种立体生态农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后，要想从事农业，当一个地主，恐怕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还得要有从事农业的证书。

这下，不但那些地主们大开了眼界，就连对当地有关部门的有些领导来说，也是前所未闻。为此，讲座结束后，有许多地主当即聘请这些专家为技术员，遇到问题，可以随时进行技术指导。

这下，小书屋不但声名远播，而且也引起了领导的重视。小书屋迫切需要一个附属的大讲堂。于是，经过有关部门讨论，决定将原村部的已经荒废了的老年活动中心，推到重建，改建成大礼堂。平常的时候，还可以放放电影，正是一举两得。

今天，就是大礼堂改建后，正式启用的日子。因为是领导亲自抓的工作，属于领导的成绩，当然再也不能像小书屋几年前静悄悄地开办，要有一个仪式。既然有个仪式，就得要隆重。领导要讲话，媒体要宣传。当然，我也要出席。领导也要求我讲话。虽然，从心里我不愿意有这么个仪式，更不愿意讲话。但推之不敬。清高过了，就是虚伪。不管怎样，我的内心还是感到高兴。我还做不到荣辱不惊，内心还是有波澜。

　　为此，村里称我为“乡贤”。对于“乡贤”这个称呼，我内心反感至极。“乡贤”这个称呼，一般是授予在当地出生，后来在外面工作，取得了成绩，所谓成功名士。我是在小山村出生，长大，后来虽然走出了这个小山村，但我的根还在这个小山村，我始终把自己当做是小山村的一份子。况且，我还是经常回来的，是经常回家看看。现如今，我回来的更殷勤了。虽然，父母不在了，没有了家的感觉，但每次回来，我都说是，我回家了。我要重新找回家的感觉。而现在，村里却把我看成了是一片来自外面的狼，不属于自己一群了，我真的被驱逐出去，成为了独狼，岂不伤心。

走出了小山村，也并不意味着就是功成名就。我始终不认为自己功成名就，不是什么名士。确实，实际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狼，一个独往独来的普普通通的狼，老了，是一片老狼。

当地有关部门也要授予我各种荣誉，也被我谢绝了。

我一生平凡，度过平凡的一生，不是挺好吗？何必要追求所谓的功成名就。我开办小书屋，也不是对自己平凡的一生，心有不甘，老了，老有所为，要有所作为，弥补自己的遗憾。

我此生的修行之路，注定了一生无所作为。成不了名士，就作为一个隐士。又何必要做一个名士，做一个隐士，不是挺好吗？也许，也做不了隐士，那就做一个不出世的隐士。又何必要做一个隐士？做一个不出世的隐士，不是挺好吗？其实，又何必在意要做什么所谓的士，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狼，不是挺好吗？哪怕，做一匹独狼，独往独来，不是挺好吗？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于一粟。在宇宙面前，我们恐怕连一粒尘埃都不是。又何必在意成败得失。

我知道，须臾之间，我也将离开。此生，我是一片独狼，独往独来。在我的灵魂离开所寄存的躯体以后，我的灵魂真的回不了小山村，真的成为了孤独的灵魂，随处飘荡。

我也知道，在我最后离去以后，父母和祖先们的坟茔必将荒芜，淹没在荒草之中。多年以后，一切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想到此，我都会暗自神伤。但我多么希望小书屋薪火相传，让已经点燃的微弱之火，有更多热心的志愿者维护下去，不至于熄灭。

我更希望，小书屋能永远存在下去。小山村的后代子孙们，看到以我父亲名字命名的“分享书屋”，记起在这个小山村，曾有这么一个曾在小山村小学堂，教过他们祖辈读书的那么一位先辈以及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