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五台山行记

柴门虚掩

如果在别处，就能抛开此地；如果在终古，就能忘怀现世。 ——颜长江·《拯救之路 ——五台山行记》 　　一直想独自去朝台，做一回浪漫的天涯孤旅。不带同伴，可以不做规划；时间充裕，能够随意行走；前途未知，会有惊喜的发现。 结果，一人独行的执念还是被打破，老婆不放心我的独行，决定和儿子陪我去。 观日出 　　二号晚上赶到砂河住金河宾馆。在砂河遇到了保定户外大神“草根儿”，他刚从南极洛回来，又要陪户外朋友大朝台，两人推杯换盏，聊了许多户外趣事。 三号早上四点半去鸿门岩。离鸿门岩牌坊还有一公里多，车就被堵住，再也无法挪动一下。可能这一天会是人最多的，全国各地的驴友聚集到这里需要两天，徒步三天，回去再用两天，这个时间段最合理。况且，这两年来东台看日出成了打卡项目，也不管是不是多云有雾，每天都是人满为患。 　　等终于找到停车位，已是九点多，足足耽误了四个小时。秋高气爽，微风不燥，正是徒步的好天气，大朝台再一次启程！ 　　日上三竿，观日出的多已散去，朝台徒步的也分头去了。去大殿打卡盖章，就沿铁梯下到那罗延窟，顺围墙走一百米，然后翻墙而出。 护银沟山脊线豁然出现。 迷幻的护银沟 　　围墙外，从右手方向走来几位居士模样的男女，可能看我像个领队，就过来问路，原来她们要去观音洞。本来她们过来的那边有小路和指示牌，不可能再让她们返回去了，就让她们顺坡直接下到沟底，一路上有四大菩萨古洞。 去华坪垭口直接横切了山腰，这样会减少许多爬升，省了不少体力。向阳处，小路泥泞不堪，速度被拉慢了。 在建的东门大路 华坪垭口山神庙 　　两个小时走到华坪垭口，许多年轻人在休息打尖。为了防止驴友误入歧途，忻州平安救援的兄弟们立了告示牌、设置了警戒线。 看告示，仅6～8月份，救援将近60起。去年北京驴友失联，五天后终被找到；9月18号上海驴友失联，至今仍音信皆无。朝台路线有许多，护银沟只是最虐、最远的一条。许多人不了解线路，更不了解自身的能力，贸然而入。山野徒步的基本保障是了解线路，不光是有轨迹，还得知道距离、难度，什么样的天气不能走，千万不要从众。许多人发视频，说这条线风景最美，那他们是没走过别的线路，但是却误导更多的人走护银沟。 回望东台 公菩萨梁上 　　公菩萨梁起伏跌宕，上上下下回环往复。林间小路夜间上冻，白天消融，下坡处湿滑难行，许多人摔得浑身是泥。 徒步的队伍如丝如缕，多半是重装的年轻人，来自全国各地。一套装备，两程路费，来趟五台山会花不少银子。在户外，“穷游”也得有经济基础。 护银沟垭口 娑罗树 　　垭口向南，林中小径四五百米，即见一寺庙废墟。庭前大树高三丈许，叶同松柏，枝干盘虬。据说是顺治皇帝钦定的“娑罗树”，并敕建娑罗寺。毗舍婆佛于娑罗树成最正觉，释迦牟尼佛涅槃于娑罗双树间，因此，佛教将其视为圣树，更为蒙藏信徒崇拜。 娑罗寺遗址 护银沟垭口 护银沟 　　护银沟北倚龙凤山，又叫贡布山（或弓步山），高空俯瞰型如卧象，它还有个更神秘的名字：玛哈嘎拉神山，估计是蒙藏信徒在山上供奉了玛哈嘎拉护法神。 老公峰顶卫星图 　　护银沟南山是老公峰，山顶某处有康熙朝一位老太监的坟，原来的宝塔峰也被俗称了老公峰。老太监蓄财良多，为迷惑盗墓贼，还设了三处疑冢。 龙王庙 静音寺牌坊 护银沟村口 无相的茶铺大坡 宽滩仰望南台 　　月余再来宽滩，已被围挡成工地，拆得面目全非，听说是有人借助乡村振兴，要建设大批民宿。那石墙青瓦，那幽窄街巷，那石缝中的瓦松，那房檐下的金莲花，还能再现吗？ 北台山脊线 大同启程户外帅哥 金灯寺垭口 南台二师兄 金阁岭上 　　下南台，顺大道直去西门，沿金阁岭去清凉寺。《鹿鼎记》中，韦小宝和双儿寻访顺治帝也去清凉寺，想必一定会走这片密林吧，如同郭襄的风陵渡，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出密林是清凉寺垭口，向北大路去圣宝山、黄围垴，向东是金阁寺，向西是清凉寺。我要向下走，去古清凉寺，老婆她们直接去狮子窝。与同伴就此别过，开始独自一人的旅程。 清凉寺垭口 古清凉寺 　　古清凉寺也在大兴土木，居士楼背后有小门，出去不远是罗汉洞。罗汉洞避风向阳，背靠悬崖，面临深壑，“清凉此地足栖心”，确实是闭关静修胜地。《清凉山志》说它是文殊菩萨带领圣徒说法之处。 未到阶下，已闻犬吠，一男一女两位师兄出门察看。男师兄一手一把紫砂壶，女师兄笑意莹莹，开口“阿弥陀佛”。她说，来看看罗汉洞吧。随她进去，并取清凉泉水饮之。向她询问路过的陀罗尼经幢，得知是金代遗存，道谢后匆匆上路。 金代陀罗尼经幢 罗汉洞 经幡做了路标 清凉寺 　　按女师兄指引的方向，翻过一座山咀，跟着指路的经幡，一路绕山而行。不知过了几座山梁，眼前出现大路，几间茅屋挂在半坡，犬吠声声，炊烟袅袅。瓦厂梁到了。 虽然离开罗汉洞仅仅一个小时，看到人间烟火，仍然不免有一丝欣喜。看来享受孤独，不是我辈之人的福气，只能附庸风雅说说罢了。 瓦厂梁 将要爬的茶铺～西台大坡 　　过了瓦厂梁旧村，坡顶上有几个人在起山药蛋。牛粪不缺，山泉浇灌，山药蛋巨大。 厂房样的院落门口，停着好几辆车，一辆是奔驰商务。地头半跏趺倚坐的男子，该是这儿的主人，估计是以前的铁矿老板。这里属于大明烟矿区，问他铁矿还开吗，他说全覆盖了，只能养牛。 大明烟 　　瓦厂梁下去就是大明烟，正值国庆，又是秋收季节，村里人不少。一位大嫂说，山里太冷，过两天就全走了。 空气很静，阳光很长。两个老汉在村口闲坐，递了只烟，放下包去看永安寺。 永安寺遗址 　　永安寺，现存明崇祯重修碑一通。碑文记载，原名凤林寺，在台怀镇凤林谷大镜石，因水患，崇祯十六年迁此，易名永安寺，曾是五台山十大青庙之一。寺里有两位僧人，一位还是本村里人，询问寺庙历史，却语焉不详。 如今，凤林谷里的凤林寺初具规模，香客能乘车直达。这永安寺地处偏僻，没有香火，更难化缘。新修的佛堂里没有彩绘，简陋的佛台供着送子观音，门额上挂着“物华天宝”的匾额，一切显得草率随意。 大明烟民居 晒阳婆的老汉 　　村民聚在一起拉呱，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与我们的并无二致，都是活着而已。对于偶尔出现在这里的徒步者，兴许有些好奇，成为他们话头的一部分，也是我们的出现对于他们仅有的意义。 如果在没有导航工具的年代，他们可以为你指指路，如今一切都更简单准确，连这样的交流也不再必要了。 其实，让你坐下，你又能同他们聊些什么？ 茶铺牌坊 　　茶铺，一个诗意的名字，好像是茶马古道边一座驿站。确实，茶铺所在的峨河河谷，曾是进入五台山的西路通道。 “三道沟、十面山，茶马古道通台山；一条河、五村庄，茶铺古栈贸油盐。”这句流传千古的民谣再现了当年的繁华，也给五台山添加了更多的文化内涵。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蒙藏、青海、冀热、京津、东北、朝鲜等地的佛教僧侣和信徒，以及驼队、马帮，还时常沿着“雁门关--显旺村（渡滹沱河）--峨口镇（溯峨河谷）--岩头村--庄子村（狮子窝）--台怀镇”线路，去五台山朝觐和经商。 “云封霞蔚”牌坊是“鼎森元”生态旅游区大门，正在修的是繁峙岩头到吉祥寺的旅游公路，将来还要修建去西台的登山步道，台顶修木栈道。便捷的交通确实方便游客，但是，失去了野性的五台山还是驴友心中的徒步圣地吗？ 吉祥沟 茶铺后沟 　　上西台的路可分三段：茶铺后沟—茶铺大坡—西台大坡。每一段都有大坡度的爬升。右脚足弓隐隐作痛，落脚选择凸起的石块，顶住脚心减少疼痛。 太阳落山以后，山里气温以 10 度以上的温差骤降。路上看到两个人影，只是人影：一个背包的驴友，一个半坡闪烁的灯光。吹哨、打灯，均毫不回应，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海拔一点一点升高，视线中的山峦开始平缓，缓缓漫开。草丘，乱石，牛粪，每走一步我都小心翼翼，感觉前路无穷无尽。 茶铺后沟 　　此时，天暗下来，空山无声。当把山川交与我一人，我心下有点悚然，一声牛吼好似虎啸。这时人生很简单，我和世界而已。 周遭无声无色，也隐去了相与非相，没有妄想分别。作为生命，我们只对抗时间，我们活着的意义其实就是延续基因来对抗时间。 今天，我在意时间，或只有时间。个人的痛苦已打包抛在脑海之外。空山寂廖，你只听得到每一个脚步和每一下呼吸。于是，只有一个念头：多会才能走到西台。 夕阳西下 山坳间的狮子窝 茶铺大坡 　　瘫倒在亿万年的草甸上，看流星划过夜空，试着许个愿。这些星光穿过了几亿光年才能抵达这里，你看到的时候，它的本体早就消失，哪里承载得住任何愿望呢？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西台顶的灯光 　　上得西台，恰恰八点半。台缘白塔旗幡缠绕，夜风之中，噼啪作响永不停歇。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在拍夜景，应该是在大殿旁的楼里挂单。进去不见寺庙的人，就打电话给客堂师父，说实在太累不想去客堂了。悲胜师父说你不用登记了，看看哪有空床，你随便睡吧。 推开一扇门，是民工宿舍，被褥齐全，还有电热毯。床上坐定，浑身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这是失温了。内衣不是速干，早就湿透，一停下热量迅速散失。用湿纸巾搽搽脸，再搽搽脚，合衣钻进热乎乎的被窝，一夜沉沉睡去。 法雷寺门口 西台宿舍 自在的华北屋脊 西台大坡 晨光中的东台 　　黎明既起，去客堂盖章过斋，扫码随喜挂单钱。老婆她们昨夜在中台挂单，约好各自前行，到北台再汇合吧。 东看中台，朝阳打了上去，一派温暖、祥和，如天上宫阙。北望西来寺，群峦如海，层层清晰。 远处的西来寺 中台说法台 　　中台顶平坦宽阔，浅草如毯，如同南太行的二栈台地，仿佛置身于浅山丘陵，而不觉其高峻。白塔红墙碧瓦，蓝天祥云石海，牛马悠游行者匆匆，一副祥和的画卷缓缓铺开。 在大殿前的香炉里燃一束檀香，站在台阶上，看供养天女在香烟中自在轻舞；香客合什绕过佛塔，迎面与我微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澡浴池的露营者 北台顶依旧人潮如织。 文殊殿明灭的烟火，龙王庙匍匐的身影，是祈求？是崇拜？看来中国人更爱世俗神——通俗易懂，功利直接，布施是人与神做生意。 这又何妨？功利世俗的真小人是真，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是相，相与非相，人间清醒最好。 北台圣境-仰观俯察 　　宋代禅僧汾阳善昭诗云：“青苍山点点，碧绿草匀匀。雨霏长空静，云收一色真。报言修道者，何物更堪陈。”释氏主张山水皆真如、触目皆菩提，强调在对大自然的直觉观照之中，契悟宇宙实相，强调人与自然相合无间，人之本性与自然之法性合为一体，追求一种自然惬意的生命情怀。 这大约就是此山有了文殊道场的深刻意蕴。 　　这条路这面坡，我已迟到了千亿年，你的无动于衷，不是我怅然的理由。我来不来，你就在这里。就让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黑塞在《德米安》里写道，人的一生是自我寻觅的过程，在大大小小的旅途中尝试获得启示，没有人能得到完美的结局。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场独特的旅行，只要勇敢地迈出步伐，用心去体验，终将在旅途中遇见那个更加真实、更加美好的自己。 2024·10·15 山西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