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魔鬼教练

梅飛色武

美篇昵称：梅飛色武

美篇号：7487745
文：戴崇武

美院毕业后，我分配到阿坝州若尔盖县阿西茸乡上寨，和寨子里的藏族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在大草原上兜兜转转、虚度年华，两年后在求吉乡找到了立身之本。

我在岷江河边生长，六岁学会了游泳，十三岁和大人们一起横渡波涛汹涌的岷江，四十分钟游了三千米，我们民中一举夺得第一名，妈妈说我就是岷江浪里的小白条。跟着张教头学了一年的武术，学会了拿大顶、下腰和前腾后翻……体格强健，练出了胸大肌、三角肌，手和腿上练出了鼓梆梆的腱子肉。

游泳和打篮球是我的最爱。考上四川美院以后，被选拔到学院的篮球队，教练是体育学院毕业的何老师，他是国家二级篮球裁判，他教我们的是最专业的。他的那一套篮球基本功运动训练，我全盘接受。何老师教我学篮球裁判，毕业时我考上了国家篮球三级裁判。

戴崇武 水彩《岷江河边》20*40cm

我分到下黄寨小学，我的业余爱好让转业的求吉乡武装部长十分青睐，把我留在求吉乡小学当体育老师，为他训练一支篮球队。

从那一刻起，求吉小学成为我放飞的起点。

我组建的小学生女子篮球队，一米八高的妞妞膀大腰圆，一米六五的郭佳硬朗的身板，结实有力的胳膊和腿脚是传球到位的好手，一米六四的安克硕长的手臂和准确的投篮，是难得的右前锋。她们仨和汉族女生，号称拼命三郎的李洪秀，被我一眼相中，她们是球队的骨干和灵魂。

求吉小学只有一个不规则的小操场，两个木杆杆支起来的木板，再挂上个铁丝圆圈就是篮板和球篮。黄泥砂土的操场上，学生做课间操、十几个小男生疯抢一个橡胶充气篮球，只见黄色沙尘暴滚滚而来。藏族小学生对语文算术不感兴趣，只对篮球、乒乓球情有独钟。一上体育课，孩子们脸都笑烂了。

戴崇武 水彩《浪里小白条》20*40cm

打篮球那是男孩子们的专利，女同学站得远远的，躲在教室背后，跳跳锅庄唱唱山歌。

求吉的山水特别滋养小女生，五六年级的同龄藏族女生，个头都比男生高大，尤其是十五岁的阿妞长得虎背熊腰，她捡起男生甩到场外的篮球，四五个男生不管怎么蹦跳，都没法抢到她高举过头顶接近篮板三米的篮球。那个调皮的男生敢抱住她，想爬上肩膀抢球，阿妞大屁股一摆，小男生立马被撞出一两米远，趴在地上嗷嗷叫。

在藏区男人是土皇帝。求吉小学的男学生抗议了：“戴老师太偏心了，只喜欢女学生，我们男生才是打篮球的料，她们连篮球都没有摸过，打啥子球嘛……”

武装部部长带头领着乡干部们平整操场，几天时间用水泥砂浆硬化出一块标准篮球场。他找乡信用社贷款，一次就买了二十个皮质充气篮球，保证男女球员一人一球强化训练，做到人不离球，球不离人。

我和女篮队员们

二十四个男女学生，齐刷刷站在小操场上，我看到女生平均身高比男生高很多。唉，全校不到一百个学生，就只能选出这么点人了。

我吹响哨子亮出嗓子发出口令：“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男女生乱作一团。我马上将阿妞排到左边第一位：“看到我的安排，从高到低，依次排列，男生在前，女生在后。再来一次，听口令！”

前排的男生，高高矮矮参差不齐。蓬乱的头发，邋遢的眉眼，藏袍下都光着一双瘦骨嶙峋的脏脚丫子，站的东倒西歪，都不太像打篮球的料。

女生从阿妞、郭佳、安克、李红秀、李映兰、纳戈措，站的挺拔两眼放光，那才是我想训练的队员。

“你们喜欢打篮球，我可以训练你们，从最基本的知识、要领、动作开始。从明天开始，你们必须早上7：30分准时到操场，你们只能穿运动衫或者汉服来训练，谁违抗马上开除。”

巴西磨坊前的篮球队员

我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震得立在两根木桩子上的铁丝篮球筐沙啦啦直响。

早晨7：30分，我跑步到操场，没想到十一个女队员七点钟就列队等在操场上了，只有纳戈措迟到了五分钟，我立马下令开除她。

纳戈措一听眼泪哗哗流下来不肯走。女队员们一齐求绕：“戴老师，她家离学校远，她是跑步赶来的，还是迟到了，求求老师，原谅她第一次初犯，你怎么处罚都可以，请老师不要开除她哟！”

我看着几十双眼睛的哀求，只得命令纳戈措：“你先绕场跑十圈，再归队。”纳戈措一把抹掉眼泪，漂亮的大眼睛变成了熊猫眼，高原红的脸颊上还多出了两敝黑胡子。男女生搂着笑着，抱成一团。

韩梅 水彩《求吉乡》39*54cm

对篮球一窍不通的藏族小学生，连汉话都听不懂，我的讲解简直就是对牛彈琴。语言天赋极高的藏族姑娘郭佳，当上了我的通司。

面对一群混打乱打的男生和一无所知的女生，我只能采用在美院篮球队训练时的教学法和初级体能训练。

篮球基础练习是严酷的，我采用魔鬼体能训练一步到位。所有队员每天两腿绑沙袋跑步登山一个小时，五十个俯卧撑，五十个仰卧起坐，原地起跳一百次，三大步起跳一百次，原地拍球、四方旋转拍球、前后快速拍球运球、相互跑步传球、定位长距离传球、十二码跑步腾空摸篮板，底线运球起跳投篮，男女队员混合站位抢位运球抢球，封堵躲闪，没有时间限制，直到累倒摔倒趴下……

韩梅 水彩《飞翔》20*10cm

我看到队员们手拍肿了，胳膊疼的抬不起来，大小腿颤抖发麻迈不成步……女生例假也不能休息，要坐在操场边看我的示范、看同学们挥汗如雨的练习。

一个月后，从来没有摸过篮球的女同学们，都能控制住篮球了。尤其是阿妞，那双手将二十四点六公分直径的篮球握在手里，就只能看见红黑色的手掌背了。郭佳、李红秀的爆发力突飞猛进，安克灵巧的躲闪抢位稳如泰山。相比之下，小男生们就逊色多了，个子稍高点的男生体能差、手脚都很笨倔、迟顿，只有严州、泽旺仁真两个灵活的男生。

随着长时间的体能强化，篮球基本技能不分昼夜的刻苦训练，小学生们变样了；脸色红润，有了光泽。男孩子们，蓬头乱发剃成了平头，女娃娃们剪掉了长辫子，一个个变成齐耳短发的小男孩。

韩梅 水彩《日出形象》20*12cm

他们不再苦着脸叫累，合理的冲撞、摔倒，那怕破皮流血，都笑着致歉或手拉手扶起，再不像从前怒目相持挙打脚踢。我就欣赏这样的人品和球德，那怕再苦再累，我都高兴。

武装部长看着孩子们的成长，高兴极了。他拍着我的肩膀：“小戴老师，元旦的巴西区运动会，求吉乡一定要夺冠，就靠你们了，我相信！”

武装部长见小学男子篮球队表现一般，要求专门训练女篮的个人技巧和攻防战略，让上场的五个队员扭成一股绳，发挥团队精神，各尽所能，所向披靡，克敌制胜。我用粉笔在球场上划出篮球场草图，用跳棋代表每个队员的位置，互补、交换和灵活的运动路线。

韩梅 水彩《高原》20*8cm

我宣布首场上场的五个队员：“阿妞，主后卫；郭佳，中锋；李洪秀右前锋；安克左前锋；李映兰，防守后卫；纳戈措等后补队员，时刻保持旺盛的精力，牢记自己的战场位置，随时替补被罚，受伤的主力队员，保证全场比赛的最后胜利。”

若尔盖县巴西区中小学冬季运动会，求吉小学女子蓝球队，凭着妞妞和郭佳的绝对高度，安克，李红秀、扎西娜姆，两个前锋，一个中锋，二个后卫的完美配合，加上我给她们制定的战术，让巴西区五六个小学的男女蓝球队，全部败在她们脚下。

和阿西茸小学的女子球队打完全场，竟以零比四十八分收场。我听到她们的体育老师戏虐：“我们的队员那里是在打蓝球，完全是陪着求吉小学的队员练跑步。”

韩梅 水彩《印象》20*18cm

运动会的高潮是巴西中学的女子蓝球队与求吉小学女子篮球队比赛，结果以八比三十六分败北，和巴西中学男子篮球队比赛，求吉小学以五十六比四十八取胜。

队员们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全部跑过来和我一一拥抱：“戴老师，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我看到她们脸上的高原红，在太阳的照耀下像盛开的红玫瑰。

三年时间，从求吉小学到巴西中学、到若尔盖县中学，我的工作调动快速三级跳，幸运的从教师队伍跳槽成为电影公司美工。

条条道路通罗马！

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在我人生的岔口上，几次都是因为武装部部长的惜才和一锤定音，我才从美院学生跨界到小学当篮球教练，最后成为职业画家，自助者天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