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文河《旧日子》

何太贵

文河会以这三个字为题写出一些什么内容呢？我闭目想一想，能写什么呢？但文河写的不是自己的旧日子，而是别人（文学里）的旧日子。

三段，开篇说到里尔克，“里尔克梦想有一个装满旧货物的小铺子，旧油灯，旧家具，旧货架，旧木桌上堆着旧书。”诗人为什么会作如是想法呢？里尔克是著名诗人，很多人推崇，我只读过堀辰雄《起风了》里所引的那几句，感觉甚是悲戚。现在我们一般只是梦想有一个小院，可以栽花种树，再养点葱蒜小菜；如果可以的话再搭个架蔓延点葡萄藤，夏夜坐于其下看星光漏下——可是很少有人想过拥有一个装满旧货物的小铺子。我觉得这个旧铺子是里尔克的梦想，可是后面的拓展引伸却可能是文河的。

“角角落落里，连那层毛毛的灰尘，甚至也是好的，用不着擦拭。”这是对前面“旧”的进一步补充和深化，通过这些细节来突出其旧。这确实是旧了——也是好的。我想文河深入到了里尔克的内心。这种心理是否是一种怀旧、倒退，“惟好静”的晚年呢？我想年轻的年龄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期待，应该是历尽千帆归来后的心境。这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退后呢？

通过这些老物件获得一种“物感”，也是可以触摸的质朴（也许过去了的东西都是质朴的，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的“岁月感”。人在其中，也许有些时候，追求的是一种感觉（感觉这东西真那么重要吗）。文河说了，“置身其中，踏踏实实、安安稳稳。”这些叙述，不一定是里尔克的真实心理，应是文河自己心里那条涓涓细流蜿蜿蜒蜒。他进一步比喻那岁月感——似乎在黄昏敲一敲，会发出“笃”、“笃”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提醒：“你活过了，但你没白活”。“仿佛”前面那个逗号可改为分号。这种化抽象为形象、变无形为有形的本领真厉害，那种“岁月感”其实只是一种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感觉，如黄昏雾岚、如树下灯影，可是被他这样形容，可以敲扣可以聆听；并且深入人心，一声声似叮咛——你喜欢这种旧时光、旧日子吗？

第二段，提到胡兰成，又以这个特殊人物来提拈。其实我对这个人亦不了解，似乎张爱玲曾经很喜欢过他，对他付出了真感情。可是这似乎是个意志不坚定者，不仅大事方面糊涂，在小事方面亦摇摆——所以一代才女爱玲姐姐落得唏嘘飘零，独死异域。但是，我似乎曾偶然读到过这个男人的句子，感觉有韵味耐咀嚼。文河此处提到了他，未指其才华，而是他的某想法。这个男人看到寻常巷陌，会产生一种想长久住来、做一份人家的冲动。

我不知道胡兰成这份惦记缘起于何？接下来恐怕也是文河自己的想象吧。我觉得这篇文，也是文河借别人的杯酒来洒洒自己心中的小块垒。那小巷陌，有：风吹日晒的木门，长期经雨水冲淋而变得发黑的砖瓦，皮开肉绽的老枣树，粘满青苔的灰花盆，废弃的没有来及或没有想到清除的旧什物……这是文河的描写，都在突出一个“老”一个“旧”字——我忽然觉得有些凋零了。“的确可以给人带来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似乎是文河的感觉——咦，“现世安稳”这四字怎么有点熟悉？这是胡兰成一本书的名字吗？“尤其是对那些漂泊不定的人”这一句却是指向胡兰成的了。文河不用去想这么一条旧时光中的小巷，他安静地待在西沙河畔，日日在河边和荒草地里走来走去，已经够安稳、寂静。

文河通过默想与文字触摸到了胡兰成，触摸到了那颠沛流离时代里漂泊不定的人的、一种企求和向往。这种“旧日子”，也有它存在的理由。

第三段，是个总结（是总结了啊）。是这样开头的，“旧日子，（读至这个逗号，应该稍作停留）至少看上去是天长地久的。”至少，看上去。文河来诗意地辩证了，他挖掘“旧日子”的意蕴，相对而言，时光匆遽，生命中片片刻刻，仿如走马灯般，一晃就过去；只有过去静止不动（似乎）。不过，文河并未停留于此，而是又进一层，“但，再看一看，还是远了，只剩下一个时隐时现的影子。当时没能面对面道一声再见，现在连远远的挥一挥手，也不能了。”仍是惆怅向往，空自徘徊。短短三段，寄寓了对于时光流逝、生命苦短之感慨，我看见那颗敏感的、追索的心，在充实与丰富的冀望中小小的跳动。

附

《旧日子》（文河）

里尔克梦想有一个装满旧货物的小铺子，旧油灯，旧家具，旧货架，旧木桌上堆着旧书。角角落落里，连那层毛毛的灰尘，甚至也是好的，用不着擦拭。某种深刻的“物”感，也是可以触摸的质朴的岁月感。置身其中，踏踏实实、安安稳稳。这种岁月感，似乎在黄昏敲一敲，会发出“笃”、“笃”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提醒：“你活过了，但你没白活”。一切都实实在在。

胡兰成看到寻常巷陌，会产生一种想长久住来、做一份人家的冲动。风吹日晒的木门，长期经雨水冲淋而变得发黑的砖瓦，皮开肉绽的老枣树，粘满青苔的灰花盆，废弃的没有来及或没有想到清除的旧什物……的确可以给人带来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尤其是对那些漂泊不定的人。

旧日子，至少看上去是天长地久的。人生多快啊，刚长大，还没缓一缓劲儿，就老了。而以前的点点滴滴，仿佛昨天刚刚经过。但，再看一看，还是远了，只剩下一个时隐时现的影子。当时没能面对面道一声再见，现在连远远的挥一挥手，也不能了。

2014-10-12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