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简里的故乡

雨 歌

汉简里的故乡

雨歌

醋的一生

渴望安逸，注定选择与万物结伴，一起等时间的审判。稻壳、麦麸脱去坚硬的坏脾气，忍受高温的锻打和挤压，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在俗世中缓慢前行。

用夺目的光，将自己演绎，绯红的脸颊，樱桃的嘴巴，泛起泡沫多像爱情的火花。一定要耐得住寂寞和沉淀，才会像杜康所言，万物归心。像米糠夫妻，用同心酿出生活的蜜，只一滴甜，滋润唇齿的摩擦，在碗与碟的反复叠加中念念不忘。

一群人围着一个大醋坛子转来转去，说形状、看颜色、论年代、拍照，唯独忘了，这里还有味道，溢出厚厚的缸沿，漫向我们的脚面。

有人指着缸底说，你们看，缸底的竹管里已经没有醋意。当坛子都空了，也不觉空无，满载一腔热血和真气，那最豁达的部分敞开着与蓝天呼应。

隔着一个圆桌的五颜六色，我们深情对望着，在共同面对的这一汪水中，贪婪地吮吸。洋芋丝里的清脆，拌菜的酸爽，将一地鸡毛的火气，都交给舌尖去化解。

人间理想，置身山涧，水面的桃花影，在沉与浮中若隐若现。

心理咨询室

和很多熟人顺着幽暗的通道，抵达心理咨询门诊室，灯火通明处，疼痛向生命致敬的长夜，早已被时间的爱意磨平，漫长地期待，已不关篾席的鹅黄还是湛蓝，大手的提按，让爱疼出了眼泪。

这一次，我们来到你入世的门口，寻找摆渡的使者，解释个体的各种不适宜行为，用温暖的手掌，宽厚的肩膀，卸掉自己坚硬的外壳，遮住自己的伤，接纳棱角和荆棘。

女人不怕疼，却因柔软被刺痛而心疼，背上扛着的水泥不累，却让孩子仇视的眼神击垮了强撑的脊背。来到人间，注定奔走波折，在路口的红绿灯下反复停靠，小心握紧这生命的方向盘，只想你的一生少一些转弯。

对 饮

不说五谷的亲，单说时间，让五谷生出五味。说桃花，颤巍巍的桃花蕊，只负责酿酒。尘封的酒罐里瞬间破裂的气泡，那不被人看到的舒适感，微微动荡。

父亲坐在桌前，微红着脸，善饮酒的他，第一次与自己的准女婿，相对而坐。将一瓶酒置于方桌中间，两个粗瓷碗的影子，在昏黄的灯下频频交织。父亲始终默默不语。

他爱酒却克制，执意要留下一部分，等清明的时候，给屋后的父亲，父亲托梦说他的院子也需要人打理。父亲的很多话都被装在酒中，需要让对面的男人，用一生的行动替他说出来。

汉简里的故乡

站在鸣沙山的未知里，质问：“我”来自哪里，是一次游历，将我抛在这沙砾之中，翻滚、深埋、飞扬又奔赴。分离和背叛依然迎风肃立，有日月可鉴。

写的家书还遗留在悬泉置的烽燧里，母亲苦等相关的消息，依然是长河落日，唐若曦的刀锋入了笔尖，也会随之疼三分，岸上的木牍，部分已失去辨认黑白的能力，有限的律法和账单，一样可以明辨身份。填入烟道和釜底的木牍，照样不可避世。在指缝宽的木条上，指认居良驹和将军，长安的丝绸与可汗的马奶酒，在等价交换。

来支解一棵汉朝的白杨树，立起另一侧卷轴的国度，思路的脉络搏击。用一支短豪的拙笔，书写汉简里的故乡。伐木削解，五指上书写号令，汉武大帝坐在大椅上，左手托袖，右手执笔。河西战乱，匈奴、回鹘、于阗都需要公主和亲，大使正在谈判。

深不可测的泉水，浇筑童话的城堡。我是汉简里的邮差，两肩扛起春天的行李，跑进陌生的长着青麦的故乡。

祁连山还在那里，曾经的伙伴，墙角的兔子窝，门前的榆钱树，无法涉足的水中央，绕着松软的沙堤我默默地转圈。雪影寄存了泥沙和风云，可否代我寄存了童年的沙枣花和流泉水，三十年后我来了，认领自己孩提时寄存的包裹。

已经没人告诉我，这里是何方，我不必说给谁，我又是何人。

豆 腐

当一块豆腐被双手托着放在水笼头下清洗，用上几何的切割法，银与雪互相礼让，在金属的背面离散开，自由奔向安妥的位置。

锅里的水滚动着散开又相聚拢，雪白的小方块在这滚烫里更加软糯紧致，“紧致”是一种理想状态，自己也经常沉浸于这一状态中不可自拔。

让其在慢火中焯水半分，盛入青瓷方盘里等待。准备好葱断段，红干辣椒，等高温煅炒，最好有红色的牛肉粒点缀出的香气。它不会因为将要面对滚油红辣浆而成为粉沫，更没有因为搅拌而让自己面目全非。惯于木铲子的轻轻翻转，金属与木的碰撞，谁说锅碗盆的交响，还是钝一点的和声更如耳。

等金黄中微红的豆腐出锅，对于这块豆腐的蜕变，更是一种涅槃重生。当然它的前身要有豆香和着浆水的浓郁，既使不用任何佐料，也会吃出童年的味道。

此刻，一家人听命于果蔬的安排。

莲 藕

从黑暗中升起，从池塘的妩媚中奔向灶堂，脆生生的切片上，还留着丝丝挂念。曾幻想它吹笙，长成筋和骨，端在双手之间。

要小心翼翼地切成薄片，在清水中再次淘洗，去除身上的淀粉a，洗成透亮的九孔琴，放入沸水中焯水盛盘等待。

备好的熟芝麻、红辣椒面、蒜沫、蚝油、些许酱油，锅内的植物油，已放入粒粒花椒，等待淋在备好的碗里。喇啦一声，调料的香四溢，再添加凉好的开水，雪白的盐粒、半碗红色的酱汁。

藕片已完成，在等待倒入汁液的灵魂浸泡，总是需要一点吸睛的颜色，比如细碎的红葱花，朝天椒的红指环，轻轻播撒几根寸许的香菜。

九孔琴再次重返人间，才是真正面对自己的开始。

发表于《散文诗》202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