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岡梦忆 第一回

绵羊

第一回 半世纪老厂一夜倾 上千人竟成下岗工

这是1997年6月30日。

当武成功和往日一样走进新建办公楼二楼自己的宣传科长办公室时，发现往日虽说没几个人有楼道里今天更是连一个人影没有，在东照太阳的照射下，他那瘦长有影子反射在长长的走廊上，显得十分的冷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于这种情况，武成功也习以为常了。自从两年前厂子里不能正常开支后，工人们的上班就开始了吊儿郎当了，办公楼上的管理人员更是把上班不当成回事了，想来就来，不来也没人追究。相比之下，武成功还算是能够坚持下来的。

由于习以为常了，武成功也就把今天的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了一瓶开水倒在自己的水杯里，就开始打扫办公室的卫生，虽说他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乱的东西，但每天扫地拖地也是必须有程序。一切的工作做完后，坐在椅子上，看到办公桌上堆了半尺高的报纸，就抽出一张来翻看。由于厂子里不景气，不能及时把订报刊的费用打给邮局，所以邮电所送报纸的也不好好地送了，本来是每天都要送的报纸，却成了十来天送一次，也就真正的成了“抱纸”了。尽管是这样，由于确实是没事干，武成功上班的主要任务就是翻看报纸。所以说，今天他也没有看出什么反常的情况来。

就在他还像往常一样看报纸写毛笔字的时候，忽然有一群人跑进了办公楼，一边跑一边喊，“水泥厂改制了，厂子给了徐天了，大家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拿就拿些吧，不拿白不拿”，听到外面的人吵闹成这样，武成功走出门外问道；出了什么事了？外面的人边跑边说，武科长，你还上什么班，人家厂子早就改制了，成了人家徐天的了，你快看你办公室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回去回家吧。你和我们一样都成了下岗工人了。

听说工厂今天改制成了私人的了，武成功还有点不相信。这个建厂五十多年的原来晋北地区最大的全民所有制企业，就这样说给个人就给了个人了吗？这个厂子有党委、有厂部，还有工会组织，像这样大的改制的事关厂子及近千名职工切身利益的大事，首先应该是党委研究作出决定吧，另外厂部也应该对职工和近万名职工家属有个交代吧，再不济，厂工会应该为全厂的职工群众说句公道话吧。厂子改制了，全厂三千多名工人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应该分流到什么地方，应该给工人们一个交代和说法吧。没想到，就这样一个价值几千万资产的国营企业，有着五十年历史，给晋北地区上缴了几千万利税的老厂子，在一夜之间就成个人的私有财产了。

看到一群一群跑进办公楼东西的工人，武成功步伐沉重地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甚至连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带一点出来，甚至连门锁都没有锁。让工人们搬吧，说不定能卖几个钱还能买袋子白面。走出办公楼，站在办公楼前的假山前，他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生产区的立窑的大烟囱里还冒着烟，虽说不是那种青的白的，而是一股股灰黑的浓烟还和往常一样随着风机的吼叫，一股劲地向碧蓝的天空里窜，但这时的烟也成了别人的了，和他这个当初是企业主人的工人阶级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这个他把自己青春和最热血的岁月投入进来的水泥厂的年轻人，在这个厂子里奋斗了十二年后，不得不“净身”出户。

走进家门，武成功的在厂服务公司商店里当售货员的爱人陈艳也在家里生闷气。武成功刚把一只脚迈进家门，爱人就一个箭步冲到武成功的面前：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昨天的班还上得好好的，今天的商店就给了那个叫徐天的了，他是个什么人啊？哪来的那么大的权力。”

“听说是改制了。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改制也得让我们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吧。今天早上，我们去上班，一个我们没见过的光头大汉站在商店门前，不让我们开门，也不让我们进去。说这是他们家的了。我们几个和他理论，说商店里还有我们自己的东西，怎么说也得让我们把自己的东西取出来吧。没想到那个光头大汉横眉竖眼地瞪大眼睛吼道，哪有你们个人的东西，都成了我们家的了。你们回去吧。唉，我昨天才从电厂商店里花了三十块钱买了一个电饭锅，没想到一天没用就成了他们家的了。”

“算了吧，大锅都没有了，还计较那个小锅有什么用？”武成功头也没回心灰意冷地回答道。关于妻子陈艳提出的问题，他也想问一问别人，但能回答的人都躲着不在厂里了，回答不得了也和他一样，有的甚至还不如他呢！

“就是下岗了，那也得煮饭吃饭啊，没有锅怎么能行。再说，这锅是五金商品，放在棉布组还不是咱个人有吗。这锅我一定要要回来，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吃肉不吐骨头的人！”陈艳也不是那种随便就吃亏的人。

唉，女人就是女人，谁知道明天又是个什么世道了，你还在乎那个做饭的锅。武成功也没心情搭理她陈艳，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埋怨去吧。武成功坐在那里发着呆。

这个水泥厂是1969年在一个原来的下马的破旧钢铁厂的附属厂的旧址上修建起来的。当时，晋北地区十三县竟然没有一个水泥厂，建厂用水泥，生产队修水利用水泥都 在到别的地方去买，由于这在当时是计划商品，一般情况下还真不好弄到手，地区就有了要修建一个自己的水泥厂的想法。时值正赶上党中央提出了要上“五小工程”，这小水泥正好也在此之列。地区就批准了这个项目。地区经委一个名叫赵志高的老八路向地委立下军令状，一定在把水泥厂建成。在赵老的全力支持下，用了近三年的时间，这个在旧厂子上修建的水泥厂很快就投了产，成了一个能够大力支持当地工农业生产建设的一个国营企业。

进入70年代，水泥厂加快了技术革新的步伐，把原来只有一条土窑的生产线改造成为两条半机械化立窑，年产量达到了七十万吨。水泥的质量也由原来的275号水泥发展成了能够生产425和325号硅酸盐普通水泥的中型企业。企业的发展带动了所在配套业的产生。到了1983年，水泥厂不仅有着近二千多名产业工人，而且厂内还有卫生所、子弟学校、幼儿园、商店、澡堂服务单位，还有纸袋厂、装卸队、服务公司等生产配属单位。整个厂区共有一万多人生活在水泥厂的周围，多少年来他们一年四季都围着这个生机勃勃的厂子，尽心尽力地服务这个大机器的正常运转，而水泥厂也让一个偌大的母亲一样日夜呵护着这些不辞劳苦的工人及他们的妻子儿女。但是，随着国家改革力度的加大，水泥厂的步伐就有些跟不上了。特别是晋北地区实行“地改市”体制改革，晋北水泥厂划分到云中市后，晋北地区水泥厂随之也改名为“云中水泥厂”，但经营状况是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今天，这个让他们依赖的母亲离他们而去死亡了，虽说走得有些不自愿，但谁也无能为力。那么它身后的一万多名男女老少今后的路子怎么走？他们日后的生活靠什么来支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未知数。而且看着电视里，现实里的下岗工的遭遇，水泥厂的这一万多名灾民也不会好到哪里。

更让武成功和全体水泥厂职工感到疑惑的是，这样一个几千人的大厂子，说改制就改制了，不要说开个职工代表大会进行研究通过，就是厂里、厂党委也没有开会研究过。再不济也要贴个告示通知一下厂子里的人吧。但这些都没有，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一个价值几千万甚至是上亿资产的国有企业交给了个人。而厂里能说上话的人早在半个月前就不见面了。只有那些像武成功一样的工人们还在那里尽着自己微薄的力量，用自己那瘦弱的肩膀扛着将要倾下来的厂子，当然这是无济于事的，事实也做了无情的结论。让武成功和全厂职工不明白的是，这事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做成了。这事确实不地道，甚至还不如一个农村里的文盲老地主。即使在万恶的旧社会，一个农村老地主，他要打发一个长工还要和那个长工说，伙计，眼下活少了用不了那么多的人了，你回去吧。而一个工人阶级执政的社会主义国家里，一个国有企业要改制，竟然一声不吭。有的工人们当下就猜到，这次水泥厂的所谓改制纯粹是一个骗局，是市建委和城区里某些当官的私人行为，听说接手水泥厂的那个徐平就是城区区委那个领导的同学。改制后，那些当官的肯定是发大财了，但，那些无故的工人们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在厂里干吧，这个石子既然要运转就需要工人，而这个徐平承包了这个厂子就是为挣钱的，他必须要千方百计地保证厂子机器的正常运行，才能生产出水泥。所以要想挣大钱就要保证有足够的工人在岗生产，生产出高质量的水泥来。

风机还和以往一样不停地吼叫着，大磨、立窑等各个岗位上的工人们还在水一把，汗一把地守卫自己的岗位上。但他们不知道策划者感到，今天的卖力和尽责的性质就变了。昨天你还是这个厂的主人，干着为你自己幸福的工作，而今天你则成为私人包工头的奴隶了，你是在为你的老板卖命。武成功忍不住地回过头来向北方望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了一声。

晚上，更没什么事，就是看电视。两个孩子还小，一来他们也不懂改制对他们今后的学习生活会有什么不正常的影响，二来在学校上学的他们也还没有从学校里听到什么对于他们不好的消息。所以，他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明天（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的热闹场面。本来，对于武成功这个对国际国内政治大事特别关注的人，对于香港回归这样举世瞩目的政治大事，早就跟踪关注上了，就等着盼着这一天了。但是，做梦也没想到就在香港这个由英帝国主义统治霸占了几百年的香港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但武成功这个爱厂爱家的赤子却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从早上到现在，整整一天了，由于厂子改制的事，让武成功特别的沮丧和伤心，以至于对于香港胜利回归祖国这样的大事也是浑然相对了。

第二天，也就是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就在中国共产党七十六周年诞辰之日，在中国香港胜利回归之时，武成功被抛出工厂掉进了成千上万的下岗工人的队伍里，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下岗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