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首位女性诺奖得主韩江 从植物变形记 到历史的幽灵

梦中人

<p class="ql-block">有论者说,韩江迟早要得诺贝尔文学奖。韩江擅长以抒情散文式笔法,透过作品中的冷冽,反省自我存在的意义。2024年,诺奖给了黑与白的代言人一票,也投了亚洲的故事与历史一票。韩江终成为首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作家,也是亚洲首位女性获奖者。</p><p class="ql-block">2016年,当影视剧《太阳的后裔》与刚出道的Blackpink掀起新一波韩流的时候,一位身着黑服的韩国女子同《素食者》的译者走上了国际布克奖颁奖礼的大舞台,从此世界文学圈记住了韩江的名字。</p><p class="ql-block">韩江的布克奖得奖小说《素食者》从主人翁英惠因为噩梦连连决定吃素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开篇,发展出一发不可收拾的剧情,将韩国社会的性别议题,人性的幽微,进行卡夫卡式的演绎与省思。</p> <p class="ql-block">过去几年都有论者说,韩江迟早要得诺贝尔文学奖。</p><p class="ql-block">没想到2024年诺贝尔奖就颁给了现年54岁的她。</p><p class="ql-block">瑞典文学院称赞韩江“以具有强烈诗意的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的脆弱性。”</p><p class="ql-block">韩江成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作家,也是自1901年以来第18位获奖女性,更是亚洲首位女性获奖者。</p><p class="ql-block">54岁获奖是不是太早?</p><p class="ql-block">或许也有人要问,韩江54岁就获奖是不是太早了?但诺奖历史上最年轻得主是1907年时年41岁的吉卜林(Kipling)。</p><p class="ql-block">吉卜林时代久远,我们就近不妨拿另一位得奖人波兰小说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来比较。2019年托卡尔丘克获颁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当年因为瑞典文学院丑闻延迟颁奖)时57岁,当时她已经完成《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云游者》《糜骨之壤》《雅各书》等掷地有声的小说;现年54岁的韩江也已交出《素食者》《少年来了》《白》与《不做告别》等,不过两人风格迥异,若说托卡尔丘克是结合神话历史、魔幻多彩的作家,那韩江就是黑与白的代言人。</p> <p class="ql-block">瑞典文学院在公布韩江得奖后,展出她的作品。(路透社)</p><p class="ql-block">2024年诺奖给了黑与白一票,也投了亚洲的故事与历史一票。</p><p class="ql-block">韩江的作品有一种冷冽,逼迫读者重省自我存在的意义。</p><p class="ql-block">在《素食者》中,城市的现代性与东方伦理的传统观念,让一个平凡女性决定把自己变成植物——用现在的语汇来形容,或许就是躺平的终极表现吧。</p><p class="ql-block">因为人的不由自主。</p> <p class="ql-block">长篇小说《素食者》有个姐妹篇——短篇小说《植物妻子》,小说中的夫妻本来幸福恩爱,但妻子某天突然出现无法消退的淤青,最后变成植物、菌类。乍看仿佛卡夫卡变形记,人没来由地变成植物,但那位看似关爱妻子的叙事者,其实一直“无法忍受过于敏感的妻子随意打破我短暂且危险的幸福,也无法忍受她说自己干瘦的身体内流淌着陈旧而忧郁的血液”,对他来说,妻子只是家中摆设,一个他下班后回到家期待能够得到一句“你好吗”亲切问候的调剂,他甚至在为变成植物的妻子身上浇水时,“看着妻子闪耀的草绿色身体在水的洗礼中清新地绽放,我的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妻子从来没有像这样美丽动人过。”</p><p class="ql-block">在《植物妻子》中被动成为植物的女性,到了《素食者》,英惠或许至少掌握了主动权,她义无反顾坚持让自己变成植物。小说分三个部分,韩江选择以三个旁观者——丈夫、姐夫与姐姐的视角凝视英惠,当中又以艺术家姐夫对“素食者”产生的极端情欲,让人不可思议,最终导致了英惠被送入精神病院。</p><p class="ql-block">在旁观视角之外,英惠的声音通过独白显现,尤其是她对于梦的描述:“不知是谁杀了人,也不知是谁转眼就将尸体藏了起来。而在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这些我都全然忘记了。我要嘛是凶手,要嘛是被害者。如果我是凶手,那我杀死的会是谁呢?会是你吗?我记得是非常亲近的人啊。或许是你杀死了我……”</p><p class="ql-block">梦成为叙事能量</p><p class="ql-block">梦,在韩江的小说中起着重要作用。</p><p class="ql-block">尤其是在2014年完成《少年来了》之后。</p><p class="ql-block">《少年来了》以1980年发生在韩国的“光州事件”为背景,围绕着参与民主抗争的国中生少年东浩(及其他人)之死,揭露正义与良善,面对国家机器暴力时,何其脆弱。</p><p class="ql-block">这是一部悲伤的小说,仿佛纯真注定要被践踏。</p><p class="ql-block"> 《少年来了》以1980年发生的韩国“光州事件”为背景。(互联网)</p><p class="ql-block"> 读完不仅要问自己,难道也会变成第四章振秀的故事中叙事者那样绝望吗?他说:“那天选择留在道厅的孩子,应该也曾经历相似的感觉,就算那颗良心宝石会换来死亡也在所不惜。然而,如今我已经不再有把握了,那些当初背着枪蹲坐在窗下喊着肚子好饿的孩子,问我们可不可以去小会议室把剩下的蜂蜜蛋糕和芬达汽水拿来吃的孩子,是真的对死亡有所了解,才做出了那样的抉择吗?……有些记忆是时间治愈不了的伤痛,不会因为时隔多年而变得模糊或者遗忘,吊诡的是,时间越久反而只会剩下那些痛苦记忆,对其他回忆则逐渐麻木。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就像电灯泡一颗一颗坏掉一样。”</p><p class="ql-block">绝望的结果与悲伤的记忆正蚕食当时“良心宝石”带来的光芒。</p><p class="ql-block">阅读的时候,世界各地仍有许多民主运动,少年与青年手牵手爬上高岗想要镇守纯真,但暴政往往视这种纯真为大敌,随时借口镇压。</p><p class="ql-block">在韩国,光州事件又称五一八光州民主化运动。1980年5月遭全斗焕政权动用军队镇压,造成至少165人死亡,数千人被捕与受伤。</p><p class="ql-block"> 韩江的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中文。(互联网)</p><p class="ql-block"> 在《少年来了》小说尾声作者自述里,“作者”透露,在收集资料过程中,噩梦找上了她,在梦中她被追杀,有人告诉她还有受害者被秘密关押……</p><p class="ql-block">后来梦成为驱动《不做告别》的叙事能量。</p><p class="ql-block">在《不做告别》中,韩江试图探问韩国历史上另一起惨案——“济州四·三事件”及其后的戒严,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数万民众遭杀害,以及各种形式残酷的迫害。</p><p class="ql-block">不同于《少年来了》直接以当事人为叙述者以重返历史现场,韩江在《不做告别》中选择了更迂回的方式,借作家庆荷与纪录片导演仁善的往来,剥洋葱般寻找已经凋零的记忆。仁善的母亲曾经历那个时代,亲人死去、被捕,她成为仁善纪录片里的受访者,但后来得了失智症,最后死去。</p><p class="ql-block">庆荷说:“如果想写,就得回忆。”</p><p class="ql-block">当小说借仁善的母亲回忆当年军队屠杀平民的场景:“枪决的现场在夜间被退潮冲走,干净得连血迹都没有。我心想,原来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在沙滩上射杀。”——读着忍不住想到,在新马,也有类似的事情在战争时期(大检证)及其后的紧急状态时期(马来亚巴冬加里屠杀)发生。</p><p class="ql-block">正因为痛苦,所以只能够迂回,线性叙事已经不可能了,只能遁入梦中,通过梦的碎屑显现。</p><p class="ql-block">仁善的母亲因为见证自己的母亲咬破手指喂失血过多的妹妹喝血续命,“妈妈把自己的手指伸进不久前妹妹掉了门牙、长出一点儿新牙的地方,说是血液流入身体里更好。妈妈说一瞬间妹妹像孩子一样吸吮着她的手指,她幸福得喘不过气来。”</p><p class="ql-block">后来,仁善的妈妈会在她睡觉的时候,把手指伸进她的嘴里,抚摸她的脸,像孩子一样哭泣。</p><p class="ql-block">回忆是痛苦的,该怎么言说?一如《少年来了》中拒绝接受采访的善珠的独白:“有人拿一把三十公分的木尺不停往你的子宫里来回钻数十次,说得出口吗?有人用步枪的枪托肆意妄为地撑开你的子宫入口,说得出口吗?他们将下半身一直血流不止导致昏厥的你,带去国军总医院接受输血,说得出口吗?下体出血持续了两年时间,血凝块堵塞输卵管使医生宣告你终身不孕,说得出口吗?你已经再也难以和其他人——尤其是和男人有所接触,说得出口吗?包括简单的亲吻、抚摸脸庞,甚至是夏天露出手臂和小腿时,他人停留在你身上的视线,都会使你感到痛苦难耐,说得出口吗?你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体,摧毁所有的温暖与爱意并逃离这些,把自己封闭起来,说得出口吗?你逃到更冷、更安全的地方,只为了存活下去。”</p><p class="ql-block">韩江这两部小说并不以追究历史责任为诉求,而是试图重构一个平凡人在当时那样极端的状态下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p><p class="ql-block">历史就在白雪覆盖下</p><p class="ql-block">庆荷最后陷入济州岛的大雪中,而历史就在白雪的覆盖之下。</p><p class="ql-block">白——“韩语中的白色有“하얀”和“흰”两个形容词。有别于前者如同棉花糖一样的白,后者凄凉地渗透着生与死。我想写的是属于后者的‘白’书。”</p><p class="ql-block">韩江在《少年来了》发布之后,去了一趟华沙,短暂休养期间开始写作《白》,她以一系列白色事物为题,以抒情散文式笔法,书写她早夭、无缘一见的姐姐。</p><p class="ql-block">她说:“某些事物在黑暗中会呈现白色。”</p><p class="ql-block">一如生与死。</p><p class="ql-block">她又写道:“某个天气转凉的早上,我呼出了白色的水汽。那是我们活着的证据,是我们的身体保有温度的证据。冷空气涌入漆黑的肺部,经由体温加热后呼出白色的水汽。我们的生命,是一种以虚白且清晰的形态散布于虚空的奇迹。”</p><p class="ql-block">正因为生命是奇迹,《少年来了》中的圣熙才会对善珠说:要活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韩江生平</p><p class="ql-block">新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韩江生于1970年,是韩国文坛新生代作家。韩江毕业于延世大学国文系,现任韩国艺术大学文艺创作系教授,父亲韩胜源也是小说家。</p><p class="ql-block">韩江得奖无数,1994年小说《红锚》获《首尔新闻报》年度春季文学奖;1999年《童佛》赢得“韩国小说文学奖”;2000年她获颁“今日青年艺术家奖”;2005年则以中篇小说《胎记》荣获“李箱文学奖”。2010年,她以《战斗气息》荣获韩国“东里文学奖”,2014年以《少年来了》荣获韩国“万海文学奖”,2016年《素食者》英文版更荣获转型后的国际曼布克文学奖,2017年《少年来了》意大利版荣获“马拉帕蒂文学奖”。</p><p class="ql-block">她著有长篇小说《黑鹿》 (1998)、 《你冰冷的手》 (2002)、《素食者》(2007)、《起风了,走吧》(2010)、《希腊语课》 (2011) 、《少年来了》(2014)、《白》(2018),小说集《丽水的爱情》(2005)、《植物妻子》(2000)、《火蝾螈》(2012),诗集《将傍晚放入抽屉里》(2013),以及2021年的《不做告别》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