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也在浴 | 以弗所和希拉波利斯随想

依路

话说春秋时期，周朝由强转弱，王室日益衰微，大权旁落，诸侯国之间互相征伐，战争频繁。 鲁成公十三年（公元前578年）一开春，晋国与楚国盟好之后，安抚好了中原诸侯，便筹划讨伐秦国。晋国第27任君主晋厉公派晋卿郤锜（xì qí）到访鲁国曲阜，要求鲁国协助出兵伐秦。鲁国第21任君主鲁成公想在率兵协助晋国出征之前，先去京师觐见已经式微的周天子--周简王。 三月份，鲁成公朝见完周天子后，与周卿刘康公、成肃公一起前往晋国，与晋厉公、齐灵公、宋共公、卫定公、郑成公、曹宣公、邾人、滕人会合，组成联军讨伐秦国。 联军出征前祭拜天神，希望获得上天的护佑。各诸侯国君和周卿刘康公都恭谨肃穆，遵守礼仪，只有周卿成肃公表现得礼仪怠惰、不敬神灵，这引起了刘康公的强烈不满，大发议论说：“我听说：百姓得到天地的中和之气而降生，这就是所谓生命。因此就有动作、礼义、威仪的准则，用来固定天命。有能力的人保持这些可以得福，没有能力的人败坏这些足以取祸。所以君子勤于礼法，小人竭尽力量。勤于礼法莫过于恭敬，竭尽力量莫过于敦厚笃实。恭敬在于供奉神灵，笃实在于各安本分。国家的大事情，在于祭祀和战争。祭祀有分祭肉之礼，战争有受祭肉之礼，这是和神灵交往的大节。现在成子表现出懒惰不恭，丢弃天命了，恐怕回不来了吧!”（典故出自《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 这段议论的名句便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差不多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爱琴海东岸古罗马帝国亚细亚行省的首府以弗所（Ephesus）（现位于土耳其西部伊兹密尔省境内）市中心库瑞特雷尔大街（Kuretler Caddesi）著名的斯科拉斯提克亚公共浴室（Skolastikia Hamami）二楼富丽堂皇的讲座大厅，以弗所学派创始人、哲学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面对一众裹着浴巾袒胸露背的“浴友”，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最新的哲学理论： ▲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画像（图片源自网络） “这个有秩序的宇宙对万物都是相同的，它既不是神也不是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和将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按一定尺度燃烧，一定尺度熄灭。”万物都是在不断运动变化中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一著名命题流芳百世！ 讲到最后，涉及到国家大政方针，赫拉克利特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音调也提了八度：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也在浴！洗浴对于强身健体，对于交流信息，对于结交伴侣，特别是对于我们罗马帝国千秋大业居功至伟！话音未落，浴友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Ave,Ave”（万岁、万岁）一浪高过一浪......（这段纯属杜撰，特别提醒。） 赫拉克利特这段关于洗浴的说辞虽属我的杜撰（或许也未必不代表他的想法，只是没有流传下来而已，呵呵），但罗马时期洗浴文化之风行之鼎盛却是有案可查的。“打猎、洗澡、玩乐、大笑——那就是生活！”。这个短语据说被发现刻在阿尔及利亚罗马城市塔穆加迪广场的铺路上，对早期繁荣和平的古罗马人来说，这句话确实表达了他们对理想生活的看法。 现今的以弗所遗址，位于土耳其西海岸Cayster 河的出口边。以弗所原是一个天然河港，公路网四通八达，控制了深入小亚细亚腹地的咽喉，极具有军事和商业的价值，是东西方文化、商贸交流的重镇。在罗马时代，它是亚细亚行省的省会和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人口达三十余万。以弗所也是一宗教中心，城中有“古代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阿尔忒弥斯神庙。以弗所是早期基督教中心之一，保罗曾在此停留两年多，坚固教会，造就信徒，以此作为亚西亚地区的福音基地。根据传统，使徒约翰及马利亚都曾居住于此。第六世纪之后，都市因河港淤塞而没落，现在只以一个废墟而存在。 ▲以弗所（Ephesus）考古园区景点位置的卫星图（图片源自网络） 这里是世界上第一座完全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的都市，三条主路相互连接，四通八达。城市规划其实在今天看来，也算得上整齐合理。穿过断壁残垣般的音乐厅、市政厅、祭坛和喷泉，能来到宽阔的库瑞特雷尔大街（Kuretler Caddesi）上，主路两边遍布着神庙，商铺和用马赛克装饰的富人府邸。不到1公里的距离内居然有瓦里乌斯（Warius ）、拉卡牛斯（Laecanius）、斯科拉斯提克亚（Skolastikia）以及港口（Liman）等4座大型公共浴室，可见古罗马人对洗浴文化有多么热衷。 ▲以弗所瓦里乌斯公共浴室（Warius Hamami）遗址 ▲以弗所斯科拉斯提克亚公共浴室（Skolastikia Hamami）遗址 以弗所斯科拉斯提克亚公共浴室（Skolastikia Hamami）遗址斯科拉斯提克亚雕像 由以弗所径直向东200公里的古罗马另外一个古城希拉波利斯遗址，也就是更为人所熟知的“棉花堡”，同样也有大量的公共浴室遗址。 ▲希拉波利斯BASiLiCA公共浴室遗址大门（公元3世纪） 这块介绍这座BASiLiCA公共浴室的牌子上写道：在古代，进入城市前进行净化和清洁是安纳托利亚的一项共同传统，否则他们不会被这座城市接受。因此，浴室建筑通常位于城市的郊区。这是古代安纳托利亚人出于清洁和应对预防流行病的重要标志。 ▲希拉波利斯中央公共浴室（公元2世纪），占地1.5公顷，现为希拉波里斯考古博物馆。 罗马公共浴室有自己独特的洗浴流程，“浴友”先在更衣室脱衣服，然后在干蒸室蒸出汗，再到湿蒸室，然后到温水浴室聊天，在冷水浴室游泳。有些公共浴室还提供了一些其他方面的服务：图书馆：在这里，人们可以借阅各种书籍，包括诗歌、历史、哲学、法律等。讲座厅：这是一个提供讲座和演讲的房间，浴客可以听取一些知识性或娱乐性的演说，如政治、宗教、文学、艺术等。餐厅：这里可以提供饮食和饮料，浴客可以品尝一些简单而便宜的食物，如面包、奶酪、水果、蔬菜、肉类等，以及一些饮料，如水、酒、牛奶等。 公共浴场不仅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还展示了罗马人的建筑和艺术水平。 古罗马人认为洗浴是一种享受，他们不仅注重身体清洁，还注重身心放松。他们喜欢在公共浴场中度过愉快而舒适的时光，体验各种服务和设施，并感受到温暖和舒适。而且也喜欢在公共浴场中展示自己的身体美和服饰美，并用香油和香水来增加魅力。 古罗马人重视社会交往，那时不像现在有各种各样的互联网社交媒介，他们认为在公共浴池洗浴是一种面对面的社交活动而不是私密活动，结交朋友、交流信息、讨论问题、寻找伴侣。 古罗马人还认为洗浴是一种权利而不是一种特权，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享受洗浴服务，并保证公共浴场对于所有阶层和性别的开放。这里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关于澡堂的趣闻，罗马帝国安敦尼王朝的第三位皇帝，五贤帝之一的哈德良皇帝（117年-138年在位）有次到公共浴场洗澡，看到一位退休老兵在墙上蹭背，皇帝上前询问才知道他没钱请奴隶给自己搓背，于是哈德良给了他几个奴隶以及他们的生活费用。当他后来又一次造访此地时，发现有一群人都在墙上搓背。但这次哈德良没有再次慷慨出手，而是建议他们应该互相给对方搓背。 ▲以弗所哈德良神庙 罗马公共洗浴文化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对罗马社会、经济、科技、艺术等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利西普斯(Lysippos)，《刮汗污的运动员》(Apoxyomenos, "The Scraper")，现收藏于梵蒂冈博物馆（图片源自网络） ▲苏格拉底壁画，以弗所山坡别墅群。 古罗马人如此钟爱洗浴文化，东方古老的中国亦如此，英雄所见略同嘛。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介绍一篇古代洗浴的文章，阐述“洗澡”与“沐浴”不是一回事。文章说： 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从汉字的字音字形字意上便可见一斑：《说文解字》中“洗”的定义是：“洗，洒足也。”《说文解字》中“澡”的定义是：“澡，洒手也。”《说文解字》中“沐”的定义是：“沐，濯发也。”《说文解字》中“浴”的定义是：“浴，洒身也。上文中的“洒”，读音均为（xǐ），含义同现在的“洗”。也就是说，古人洗不同部位使用不同的词，其中，“洗”专指洗脚，“澡”专指洗手，“沐”专指洗头，“浴”专指洗身体。 哈哈，我们的老祖宗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输于古罗马人。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专门研究一下中国洗浴文化的历史。 这里再顺便说说古罗马人的公共厕所。以弗所斯科拉斯提克亚公共浴室（Skolastikia Hamami）西边的狭窄街道上有一座公共厕所（Latrin），我制作了一段视频如下。 在这里使用的人可以并排坐着，一边如厕，一边聊天。公厕地板铺有马赛克，中央有一个水池，水池四角立有石柱。看来，公厕也是古罗马人的社交场所。 ▲以弗所公共厕所 ▲躺在公厕石柱上的流浪猫·以弗所 无独有偶，在希拉波利斯古城遗址，看到一块介绍牌子，详细介绍了古罗马时期公厕的建筑构成和工作原理。 大意是：这座建筑因地震而倒塌，几乎可以完全重建。从两扇侧门进入公厕大楼。房间由一排柱子纵向分隔，柱子支撑着由钙华石块组成的屋顶。沿着两条长边，有一条排水管，将液体排入弗朗提纳斯街下的下水道。沿着围墙可以看到安装有孔的座椅的凹槽，以及一个小通道，里面有干净的自来水用于卫生。铺路材料是由显示出严重磨损迹象的钙华石板组成的。这座建筑的建造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纪末。 示意图中画了两个古罗马人“蹲茅坑”，呵呵，很是形象与搞笑。不过，这种场面就是那个时代如厕的真实写照。 1980年代初，法国喜剧明星路易·德·费内斯(Louis de Funès) 和布尔维尔(Bourvil)主演的二战题材喜剧片《虎口脱险》,曾经名噪一时，红透大江南北。他俩在雾气迷蒙的土耳其浴室内哼唱着“鸳鸯茶”互相找寻的片断，至今仍历历在目，“鸳鸯茶，鸳鸯瓶，你跟我，我跟你”......让人联想已成往事的那个“纯真年代”。 记得行前曾有人对我说，看古罗马的城市遗址，要到土耳其。当时不甚理解，来到土耳其，来到以弗所，信也！ 同样的道理，要想体验一下古罗马的洗浴文化遗风，到了土耳其怎能不去洗一次与罗马遗风一脉相承的土耳其浴？！ ▲伊斯坦布尔Cağaloğlu公共浴室，建于1741年，是奥斯曼帝国长期统治后建造的最后一个浴室。 ▲来Cağaloğlu公共浴室洗浴的各界名流 “鸳鸯茶，鸳鸯瓶，你跟我，我跟你”......